她嫣然一笑,将清水注入我口中:“把水吐出来!”
几分钟后,终于可以站起身,坏掉的那颗牙齿,底下的牙神经,也已经悉数弄死,整个过程,并没有想象中的难受,只是,牙齿间被塞了一团棉花,外加弥漫在口腔内刺激的药水味道,多多少少还是让人有些不适。
想到几日后,还要再躺在那张椅子上,忍不住轻蹙了眉头。
“沈……七襄?”身后,忽然有人叫我。
我转过头,正看见有些欣然的靳方叙。
“我看背影挺像的,没想到真的是你!”他颇为关切的问道,“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我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腮帮:“吃饭的家伙出了问题?”
他顿时了然,看了我一眼,继而笑道:“在牙科椅上躺着的感觉很不好吧?”
“是啊,任人宰割的滋味,真的是不太好受!”
他不禁莞尔:“所以说呢,大手术中,麻醉剂的另一大功效,也在于此,除了减少病人的疼痛,也减少他们被人摆弄的挫败感!”
亦不由得失笑,我看了看他:“你来医院,也是来看病么?”
“不是,来看我朋友!”他轻叹了声,“昨天晚上喝醉酒,在酒吧和别人起了一点冲突!”
恍然大悟,“原来你昨天匆匆忙忙离开,就是因为他!”
他点了点头,继而问道:“对了,庆典还顺利么?”
“还好!”忍不住问他,“那你朋友现在怎么样了?”
“都是皮肉伤,没什么大碍,只是要再留院观察两天!”他低首看了一下时间:“一会我请你吃饭吧,弥补上次没能请你跳成舞的遗憾!”
“不好意思,恐怕不行!”
他微敛了下笑容:“已经有约了?”
“不是!”我扬了扬手中的病例卡:“医生吩咐,四个小时内不许吃东西!”
他登时笑出声:“看来我得去庙里求点福运回来了,每次都是这么不凑巧!”
我亦微笑以对:“下次好了!”
“那你现在准备去哪里?我送你过去吧!”
我笑着摇手:“不用了,杂志社就在下个路口,我走过去就行了!”
说完,两人都隐忍不住,相视而笑。
“这回我真的是要去求神拜佛了!”与我道别时,他依然止不住笑意,“那下次我们再约?”
“好!”我亦忍俊不禁,“那我先走了!”
回到杂志社,回想刚才的情景,依然觉得有趣。
所处的这个城市说大不大,可是,也至于像个螺蛳小壳,随便转个身,就能迎面相撞。
若让昱文知道,不知道会不会兴奋的立马把我打包,快递到对方面前?
忽然想起前日看的一个小品,范伟拉着赵本山的手,深情的说了句“缘分哪”,不觉莞尔。
“沈姐!”同事小周凑上来,“一个人在偷乐什么?笑得这么暧昧?”
“你认为,除了男人,还有什么东西可以让我乐成一朵花的?”被牙痛折磨了一早上,难得这会有心情,索性陪着这群小姑娘打诨。
“当然有啦!”小许接过话茬,“帅哥啊!”
隔壁的小谢也闻声走了进来:“帅哥就不是男人了么?”
小许撇了撇嘴:“用那两个字,就想把帅哥涵盖在内,不是便宜了天底下的男人了么?”
“是是是,许美女的话,什么时候没有道理了?”
“下次可别再叫我美女了!”小许刻意在办公桌前摆了一个颇为优雅的姿势,“本人已经决定向沈姐看齐,做一个知性女子!”
“为何?”
“你不知道么,现在大街上最多的是什么,就是美女啊!”她轻盈的坐下,“一抓就是一把,怎么凸现我们知识女性的与众不同!”
众人齐笑出声。
幸而几人都只是说笑,不多时,已然恢复安静,各自埋头工作。
看着重又平静的办公室,我不禁摇头轻笑。
世人都说,两个女人一台戏,今天,不大的办公室里,四个女人轮番登场,却没有天翻地覆,算不算是万幸?
吃完午饭,大家坐定休息,插科打诨,偶尔埋怨几句老编,周末的时间也要剥削殆尽。
“沈姐,能不能求你帮个忙?”摄影的许强忽然敲门进来,“丁姐临时有事,跟人约好的那个采访,她去不了了……”
“好吧,我去,几点?”
“约好了下午三点,不过,因为距离有些远,所以,半小时后,我们就得出门!”
第十一章
“七襄,我先在你这里睡一下,一个小时后再叫醒我,明璋要过来接我!”喝完粥,昱文打了个哈欠,往卧室走去。
我应了一声,随即动手收拾桌上的碗碟。
将厨房整理完毕,擦干手,出来时,房内已经没有她的动静。
走进一看,她早已睡去,嘴角,有恬淡的笑容。
果真是幸福的人,我笑着摇了摇头,正待走出,突然发现窗帘的一角掀起,于是,走到窗边,将它拉回。合上的那一刹那,下意识的往右侧看了看,那边的阳台上,已经没有他的身影,很自然的呆愣了一下。
心底,一种很怪异的情绪,在慢慢上涌,张嘴许久,不知是该叹气还是深吸气。末了,还是选择轻声叹息。
随手拿了一本书,在客厅坐下。
看了片刻,复又放下。
书不尽言,言不尽意,无心阅读之时,语言文字,不过是无意义的记录符号。
听到明璋在门外按着门铃,心底,顿起羡慕之意。
“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大吃了一惊,门外赫然站着的,竟是乔柏舟。条件反射性的,差点就当着他的面,把门合上。关了一半,才醒悟过来,于是,重又拉开门。
“有事么?”
他点点头:“你在等人?”
“嗯,有什么事情以后再说好么?”
还未等我关门,他已经径自走进客厅:“我来,只是求一个答案,用不了几分钟的!”说罢,转向我,“早饭吃了吧?”
愣了三秒,才反应过来,轻轻的点了点头。
依旧很平静的语气:“昨夜的问题,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察觉到心跳又开始加速,我连忙转身,不对着那张脸,或许,情绪就不容易那般起伏波动。
连着深深吸气:“感情游戏,我实在玩不起,所以,没办法奉陪!”
“怕输么?”他在身后淡淡的说了句,“如果,给你的结果永远是赢呢?”
我忍不住笑了笑:“你认为,和你做对手,我还会有赢面么?”在景文一年,曾经是我最引以为傲的榜首之位,再无机会就座。
“我记得,物理考试你就曾经连赢了我三回!”
物理?我不禁冷笑:“那也只不过是程咬金的三板斧而已,你可曾见过后来有哪一次我的分数高过你了?”
转过身,直直的看着他:“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说出那句话,不过,恕我不能接受!”
他忽然叹了口气:“七襄,你到底在怕什么?”
心下微凛,我轻笑:“现在的我,孤身一人,还有什么可怕的!”
他在沙发上坐下,竟还轻松的拍了拍一旁的座位,示意我坐下:“可不可以给我一个信服的理由?”
远远的找了个他左侧的位子:“你只是尝遍了山珍海味,清粥小菜,忽然看到一盘梅干菜扣肉,来了兴趣而已!”我笑,“即便吃不到,过两日,也自然会忘记这件事!”
“沈七襄!”他蓦地抬高了嗓音,却又立刻低沉下去,“你难道忘了,菜色,我向来不挑!”
是啊,他挑的,始终是面前的那碗白米饭,要颗粒分明,软糯适当,相米放水时,还要刻意跑到厨房,看看是否燥湿得直。
可惜的是,我最不会的,恰是煮饭,挑米时,分不清质地;不善淘米,不长用火,起锅时,不是太干,就是太湿,不是夹生,就是起焦。
“我喜欢的只是你而已!”突然在耳边响起的声音,差点让我从座位上弹起。
抬首,正见他沉毅的面庞:“缺点优点,一并乐意接受!”
“可是,我不喜欢你!”我站起身,对着他笑笑,“如果硬要找出我对你的感情,或许只有讨厌两个字最深刻吧!”
他忽然往我身后看了一眼,也跟着直起身:“我下午要出国一趟,回来时,我再给你打电话!”
走出门时,他忽然笑了笑:“七襄,你知不知道,心虚的时候,你右手总会不自觉的握拳!”
低头,果然是,连忙松开手,再抬首时,他已经走下楼梯。
卧室传来轻微的动静,回头,昱文正打开门,倚在门楣边。
“你拒绝他了?”
舒缓了一下身体,我笑着点了点头。
她走近我,笑道:“沈七襄,你真是残忍!”
我亦含笑以对:“不爱就是不爱,爱情这个国度里,施与受没有必然联系!”
若是我爱你,你就必定得回馈与我,这个世界,注定打成死结。
可惜,说话时,底气始终不足。
怎奈,与我说那句话的男子,太过优秀,任谁,都免不了心跳加速。
昱文笑了笑:“七襄,你又开始握拳了!”
只能讪然:“昱文,我和他,怎么都没有可能的!”
她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小悲观了?”
“不是悲观,我只是看清形势而已!”触及她有些担忧的眼神,我笑着伸手轻抚她手腕,“放心,我还没对爱情失去信心!”
她登时无言,只得笑笑。
年少时,看了太多的缠绵故事,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关山路长,魂梦相依……彼时对爱情的期盼和憧憬,至今想来都心神悠荡。
所以,看见明璋上门,昱文一脸甜蜜的表情时,我依然羡慕不已。
“七襄,再考虑一下?”临走之前,昱文还不死心的相询,“条件这般优异的,你很有可能再也遇不到了。”
我不禁轻笑:“放心,‘情人眼里出西施’,未见得下一个路口的风景要差上几分。”
她摇头大笑:“七襄,你都快不像凡人!”
一旁的明璋亦微微一笑,却不再插嘴,果真是结了婚的男子,已然沉稳许多。
送走夫妇俩,屋内,顿时冷清太多。于是,打开电视,数十个频道换来换去,俱是滥俗的情节,有几次,屏幕内的男女主角都还未开口,我已先行说出下一句台词。
这般无聊,还是在沙发上磨蹭了两个多小时,才肯站起身。
终于明白为何那么多的影视剧作,骂声振耳,却依然拥有那么高的收视率。生活日渐丰富,可是,内心,却空虚的宁愿对着这苍白的剧情。
看着屋外的阳光愈来愈灿烂,再回顾镜子中那张暗涩的面孔,对比之下,真真是惨不忍睹。
于是,跳起身,换了身运动服,问对门的小希借了辆自行车,兴冲冲的出门。
拿着市区地图,从最外圈慢慢骑行,孰料一路都遇上道路整修,呵,城市扩建的结果,就是市郊渐渐失去平静。
所幸的是,还能找到绿地。西南角的植物园内,游人甚寥,树荫遮天,不知名的鸟雀在头顶吟唱,偶尔有几只小松鼠,幸福的在面前溜达,看见人来,瞬间没了影。
莫明的,忽然想起那句诗:“芳菲歇去何须恨,夏木阴阴正可人”。
凉风迎面拂过,有青草、泥土和花香的味道。
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手机铃声响起时,我有些后悔带了它来,无端得破坏了这宁静的感觉。
“七襄?”
“我是,请问您是哪位?”
“我是方叙!”
方叙?将这两个字咀嚼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是他。
“牙齿好些了吗?”
下意识的舔了舔那颗坏牙,已经没有感觉:“没什么问题了!”
“现在在做什么?”
随口接道:“一个人,四处闲逛。”
“正巧,我也是!”他笑道,“有没有兴趣一起爬山?”
“爬山?”迟疑了一下,我答了句,“可是我现在在植物园。”
他立时接话:“那正好,我也在附近,你可否在凉亭内等我一下,五分钟后我就过来!”
不多时,就看见有些气喘的靳方叙,我迎上前:“怎么突然想起要去爬山?”
他笑着指了指脚上那双登山鞋:“刚买了双新鞋,保修期只有一个月。”
不禁莞尔。
植物园北面的尽头,是海拔近千米的京山。
登上山顶的那一刻,颇有一种一览众山小的味道,深深的吸了口气,很清新,也颇畅快。
“心情不好时,我就会想来爬山,爬到顶峰时,就觉得,所有的辛苦,最后都是有回报的,只要你肯坚持!”
我笑笑:“你是在说我们这些站在半山腰自怨自艾的人么?”
他摇头:“你忘啦,自己已经站在峰顶。”
转向南面,整个城市尽览于眼,粗粗看去,尽是暗涩的灰色,怎及这青葱的绿色来得醒目。
不禁感慨:“忽然觉得,出世未必像想象的那么枯燥。”
他笑:“可惜,我们都没办法做到。”说完,解下手中的背包,拿了一瓶水递给我,“怕寂寞,离不开现代文明的各种产物,即便是让你在原始森林里建一所最现代化的别墅,依然住不了三天。”
微笑以对。
是啊,始终离不开城市,即便你对它深恶痛绝,可最后,还是发现,最爱的依然是它。那么多的野外旅行、探险,不过是暂时的放逐而已,回程的路线,早就拟在心中。逃离之后,始终免不了还要回来。
下山时,忍不住与他开起玩笑:“要是我一身小礼服,五寸高跟鞋,怎么办?”
他眨了眨眼:“那家专卖店,若一次性购买两双登山鞋,会有折扣,免费送一套运动衫。”
登时破功笑出声。
脚下忽然打滑,差点摔倒,他伸手拉住我,欲走到我左侧:“当心。”
我抬首浅笑:“我习惯走这边。”
他亦笑:“习惯使然?”
“是啊,很多年的习惯了!”下意识的轻叹了声,“很难改了。”
他忽然轻轻笑了一声:“那就不要刻意去改,保持传统,也是我们中华民族的美德啊。”
忍俊不禁。
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