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安格的雪样年华 作者:小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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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安格的雪样年华 作者:小楼-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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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了一会儿,缓缓伸手把衣襟撂起来,露出纤瘦的身体。视线在肋骨聚集的地方落了一下,他慢慢转过身,重新注视着自己的背部。
一条长长的条索状的东西在肌层下面若隐若现,如长龙盘踞,似水下灵蛇。那是被命名为脊梁的东西,对别人而言是支柱,而对安格而言是生命之泉。
安格轻轻动了动身子,能够看见脊柱在皮下的移动。因为母亲就在妇产科工作的缘故,他很早就知道新生儿只有成人一个前臂长短,脊柱更短,大概只有巴掌那么长。可是就在这巴掌长的脊柱里,却满是鲜活充实的干细胞,拥有着自己完全不能媲美的生命活力。
安格迅速放下衣襟,手指无端颤抖了起来。他情不自禁双手合十,对着冥冥中将要出生的小孩祷告说:“妹妹,姑且让我任性的叫你妹妹好了。哥哥是没有办法,才要借你的干细胞用一下。在那么小的你身上扎针你一定很不高兴吧,我会告诉医生护士让他们轻一点,少一点,将将够用就行了……”
“其实我很害怕见到你,我怕你一辈子都不肯原谅我在你身上造成的伤害,身为哥哥,应该保护妹妹才对,可是我却反过来要你保护我……”
安格慢慢抬起头,注视着镜中含着泪光的双眼。
“可是我更期待你的出生。”
“因为新的生命总是带给人们无限希望。”






第21章 雏凤啼落梧桐影(五)
“啊!”
安格忽然发出一声尖叫,他想起来许久没看锅,大概米粥都熬成米锅巴了。
“糟糟糟糟糟!”
安格连忙回到厨房,一边关火一边揭锅盖,还把手烫了一下。正手忙脚乱间,客厅里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
“喂?爸爸。什么,你在广州机场?你不是刚飞过去吗?怎么这么快就开完会了?”
“安格,你赶快打的去医院一趟!你妈妈先兆流产,正大出血,在医院抢救!”
什么???!!!
“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你先去医院陪一下妈妈,我再有两个小时就到!”
电话一下子就断掉了,完全不理会对方的反应。在爸爸心中当然是妈妈更重要了,可是有谁会在乎他……
安格缓缓回转身去,望着窗外一碧如洗的晴空,身子却整个颤抖了起来。
是报应吗……
难道是报应吗……

一个男人匆匆跑进住院楼,正要上电梯,忽然发现了什么,他惊讶地转身又回到入口处,在靠墙一排休息椅上,捡到了没精打采的儿子。
“安格,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少年坐在蓝色的塑料椅上一动不动,时间像橡皮筋一样拉长后,他才抬起头来,一脸无辜地望着爸爸。
男人等不及他的解释,匆忙拉过胳膊后就往电梯间里拽。等电梯开始运行上升后,男人这才转过身,眉头皱了起来。
“你见过你妈妈了吗?她怎么样?”
时间又像放慢镜头般由24帧变成了12帧。安格呆了呆,然后才缓慢地摇了摇头。
“不是五个小时前就通知你了吗?难道你……就一直在楼下坐着?”
身后的少年点点头。
“那你来医院干嘛?你就这么不想见到她?”
安格张张嘴,露出想说话的意思,喉咙里却没有声音。这时候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正好替他解了围。男人拉着他又一路来到妇科病房,打听到吴子桐在哪个病室后,正要进去,却被一股力量坠在了后面。
安格一边摇头一边往后面退,却还是不解释原因。男人心中焦急,不由分说推着他进了房门——这一次,安格终于避无可避地对上了病床上的妈妈。
明明快到夏天了,她身上却裹着大棉被,面色苍白而憔悴。昔日里珍宝般美丽光润的容颜全都消失殆尽,病床上现在只有一个虚弱的、悲伤的、失魂落魄的可怜女人……
吴子桐脸上还残留着泪水爬过的痕迹,看见墙角处默默望着自己的少年,眼泪又不禁涌了出来。她用双手摁在自己脸上,一只手上还插着输液管,一边哭一边说:“安格,我对不起你……安沛,我们的孩子……没有了……”
站在墙角处的少年身子大力晃了一下,他依旧沉默着,没有说话。
安沛用尽一切办法安抚着悲痛欲绝的妻子,好容易才从她断断续续地话语中了解到事情的经过。今天早上,吴子桐照常带领全科查房,这时候有个病人家属忽然冲进来,一边咒骂医院一边就要掳袖子打人。病房里顿时乱得跟一锅粥一样。这个家属本来不是针对吴子桐来的,但出于回护同事的目的,也因为她是这个病房的负责人,于是挺身上前主持调解,结果好人当不成,反被人怨恨,那个病人家属也不知气急了还是生性暴躁,突然一脚兜在吴子桐的肚子上,她向后跌倒时又撞在了平车的边缘……人还没扶起来,白大衣的下摆处就是一片血。
那个家属开始还威胁说:你还真别吓我,我从小吓大的,哪有挨一下血流成这样的,你揣番茄酱了吧?
后来,他的声音渐渐虚弱了下去:你……你怀孕了干嘛还往前蹭啊,我……我找的人又不是你,这不添乱嘛……
此时吴子桐已经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了,一阵阵剧痛沿着骨髓窜到了头顶,疼得连眼睛都花了。无数双手垫在她的身下,无数的脚步声围绕她奔跑,而她却只能看见头顶上连成一条光带的照明灯,还有随着喘息声越来越绝望地回响。
“孩子……我的孩子……”
“我的孩子……!!!”
在无影灯的强光下,她果真看见了一个孩子。那是一个长得很像安格的可爱女孩,留着齐耳的短发还有齐齐的刘海,眼睛像小动物一样湿润而明亮。她低声叫了一声“妈妈”,然后就渐渐的淡了,淡了……
终于,什么都没有了。
当无影灯关上的时候,大人活了,孩子,流掉了。

说到这里,吴子桐简直泣不成声,整个人都崩溃掉了。
“我真的不应该往前站……谁都可以处理这个纠纷,只要不是我,不是我就可以了……那个孩子,我连她的心跳声都还没听到就这么失去了她……而且,而且安格还等着救命……我为什么要那么傻啊……现在该怎么办啊……”
这个时候,一直站在墙角默然不语的安格忽然开口说:“这个孩子一定是预感到我们打算利用她的险恶用心,所以才不想出生了。这样也好,至少我不用背着吸她血吸她髓的罪恶感内疚一辈子。”
“安格!”
安沛厉声制止了他的话:“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一个劲儿地说风凉话!刚刚脱离大出血危险的人是你妈妈!刚刚离开我们的孩子是你妹妹!就算你对这个世界有太多怨恨,也不要针对你的亲人!”
安格的身子又大力摇晃了一下,然后他无动于衷地回答说:“是吗?可是四个月的胎儿也不过是一团血肉而已。就算,它流掉了,也只是流掉了一个小肉块儿,根本无足轻重。”
“出去!”
安格没有发怒,也没有反对,他就像训练有素的士兵一样,一转身就出了病房门。只是在房门紧紧关上后,他又像立足不稳般大力摇晃了一下,不得不双手垫后靠在墙上,静静地站了一会儿。
依稀能听见哭泣声,像海的波浪,一波一波的传来。
而他就像一叶风暴中的小舟,天地旋转,随时翻船。
在一片眩晕到失神的光亮中,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自前方响起,将他用力地拉回了现实。
“请问吴子桐吴教授在吗?我是夏荷依,跟她约好了过来找她。”
夏荷依拿着一个手提袋,正趴在护士站的转台上询问。奇怪的是护士小姐们个个表情不善,脸色铁青,看她就像看犯人一样……这到底怎么了?她正要再问,忽然听见身后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道:“你找我妈干什么?”
荷依一扭头,看见安格已经来到身后不过半尺的地方,吓得差点把手中的袋子给扔了。她定了定神,这才把手提袋往前一推——
“既然你在这儿,就直接交给你好了。”
安格低头看看袋子,再抬头看看她,忽然说:“这是什么东西?我凭什么要收?”
面对安格咄咄逼人的态度,荷依却没有生气,她往前又递了递袋子,轻声道:“今天不是你的生日吗?安格,祝你生日快乐。”
啊。
难怪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竟然是自己的生日。
4月7日,这个仿佛被巫师诅咒过的日子,不仅让他终生不幸,还抢走了他的妹妹,发给那个人两张“丧子之痛”的死刑牌。
一张立决。一张死缓。
安格的视线模糊了,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接过礼物的,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眼前的一切都仿佛毛线团一样乱了套,他理不开,也无暇去理,完全不经过大脑就冒出了一句匪夷所思的话——
“你爱我吗?”
“……哈?!”
我……不过就是送一个生日礼物而已,不至于上升到这个高度吧?!
而对面的那个少年却不依不饶地继续说:“会把我放在心里,很久很久吗?”
这种事情,就算有也不可能说出来啊!就算你一脸期待地看着我,也不可能说出来啊!
夏荷依看着对面的安格,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儿。他整个人就好像随时要跌倒般摇摇欲坠,眼睛里与其说是期待不如说是……绝望?
不……不会吧,就算你病得像吸血鬼美少年一样也不能连心脏也一并脆弱啊?这么难为情的事情难道你要我现在就答复?!
荷依百转纠结,过了好一会儿才含混其辞地回答道:“不管怎么说,你对我而言,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人,重要到……可以影响我的一生。”
尽管给了这么一个模糊两可的答案,夏荷依却低下头,惭愧得整个耳朵都红了。
安格点点头,脸上终于出现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
这个笑容看上去是如此虚弱,就好像海市蜃楼般美丽而虚幻……安格就像站在一片马上就要消失的宫殿前淡淡笑着,眼睛里是夜空般安详和宁静的神采。
“好。很好。”
“这样我就不害怕了。”
诶?
荷依半天也没琢磨出他话中的含义来,正要出声询问,却看见他毫不犹豫地扭头走了。
安格转身出了病房后,熟门熟路地来到相邻病区的洗手间内,反手锁门,走到水池前,拧开了水管。
医院里的水池子都是双管道,左边是热水,右边是凉水。
如果泡在热水里,血就不容易凝固。
安格从裤兜里掏出一枚早就准备好的水果刀,一边掳袖子一边对镜中的自己说。
“安格,别怕,这不过是一个轮回而已。”
“如果他们还记得你,喊你的名字,你就回来看看。如果有一天他们忘记了,你也可以放下愧疚,安心地离开了。”
安格拿起水果刀,随便比划了一下,就用力地割了下去。
“我的妹妹,姑且就让我任性最后这一次,叫你妹妹吧。如果你还在这里没有走,请你一定听下去。”
“虽然说了很多难听的话,其实我真的不讨厌你,也从未想过你是我的替身或者别的。”
“真要说的话,我觉得你是我所能想到的最好的礼物,能够让爸爸妈妈重拾快乐。”
安格把手放进温热的水中,一丝丝血痕膨胀起来,衬在雪白的陶瓷盆上,如同一池盛开的红樱。
“其实你真的不该走,该走的人是我才对。”
“我是如此的多余。受人玫瑰,赠予痛苦。”
“只有我消失了,这个世界才会恢复安静、祥和、无痛无惧。”
“尽管这样——”
安格费力的抬起头,镜中的自己摇晃着,几乎已经站立不住。但一双眼睛依然是清澈明亮,就像天上的星星,落入了两潭柔波碧水。
“爸爸妈妈,我爱你们。”
“在这个世界上,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们能找到真正的幸福。”






第22章 孤魂一缕尤牵挂(一)
妈妈,我又能看见星星了。
在一片次第深幽的背景前,越来越多金色、银色的星星围绕我飞舞着,幻化牵拉出宛若流星般炫目的线条。我身不由己地扑向那星海,失重的感觉新奇而又舒服,就像生命诞生的最初,在羊水中悬浮翻转着,无拘无束。我安静地等待着,等待着生命的终结和另一个奇点的开始。

当安格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曾有十几秒的时间,他相信自己已经开启了另一段完全不同的人生。
这种感觉令他欣慰。
而后,他才重新看清了绿色的墙皮,白色的屋顶,还有,挂在输液架上鲜红色的血袋。
在平和宁静背景前突兀存在着的色块极大地刺激了他的神经,他不得不闭上眼睛,心电监护仪上的线条顿时絮乱。
“发现自己没死这件事情,让你这么失望吗?”
平地里响起一个声音,在安静得只剩下电子仪器声的空间里分外突出。尽管这个声音低沉悦耳,成熟稳重,但在安格听来,却依然犹如指甲刮在玻璃上一样令人不快。
“真好啊,在医院里自杀。你是有多恨这个地方,完全不顾亲人、朋友的处境,也完全不去想他们在将来会遇到怎样的冲击,就这么不负责任地逃开,这就是所谓男子汉应该做的事情?”
不理睬似乎就会一直说下去,安格不得不张开嘴,声音像是从另一个时空传来。
“医生,我很虚弱,我需要安静。”
“是吗?这一条对别的患者的确适用。可是用在你身上真的不适合。安格,我太了解你了,你是一个分分钟都不甘寂寞的人,所以什么样的事情都干得出来。和我吵吵架顶顶嘴不是很好吗?至少好过三天里只对着一成不变的心电监护……”
男人的声调像瀑布一样直线落下,溅在水潭上一片水花。
“你根本无法想象我有多害怕。”
“看着现在醒过来的你,也觉得是幻觉。”
安格那完全停滞不前的脑电波终于捕捉住了最后一句话,他望着床对面逆光而坐的男人,很真诚,很无辜地说——
“其实,我也很希望眼前的你是幻觉,真的。”
“你就这么讨厌这个世界?”
“我只是单纯讨厌你而已。”
直球,痛戳心窝。安格满意地闭上眼睛,等着男人自觉无趣而离开。可是那个男人自认帅哥的日子太久了,竟然不知道“识趣”这两个字怎么写。
“就算被讨厌我也还是要说——妈妈流产的事与你毫无关系,所以你根本不用自责。”
安格努力露出吃惊的表情。
“自责?开玩笑的吧。那个人跟我早就是路人关系了,我有必要为了一个路人甲做任何事吗?”
“你妈妈虽然流产,不过恢复得很快,已经回家休养。她是一个坚强的女人,能用比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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