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你认识他?”湛裁的脸上没有了平日的嬉笑,让人感觉冷冷的,眼神犀利地剖析着我。
“不认识。”我下意识地摇头。
“那为什么这么问?”他显得很理智。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放开了扯住他的手,眼睛茫然地看着前方向后退。
“姐,你要是告诉我你今天去哪里了,我就告诉你这个人的情况。”他突然又恢复了以往的笑脸,神采奕奕地看着我。
“……”
“姐,你不想说吗?好可惜啊,我要回家啰……”
“……”
见我还是茫然地看着前方不说话,湛裁作势向外迈了一大步。
“我……见一个朋友去了。”
我的声音成功阻止了他,他转过身重新看我。
“男朋友?”似笑非笑的声音。
“……”
我没有说话,确切地说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不想说就算了,其实,你刚刚看到的那个人,他已经死了。”他眼中闪过一丝恶意的光芒。
四十三
“哦。”我应了一声,挂着眼泪笑起来。
对于小孩子的心理,我没有十分的把握也有七八分。你越是着急在意的时候,他就越跟你闹着玩,唱反调,所以听他这么一说我反倒放心了。
“你不是说要回家吗?怎么还不走?”我故意面无表情地下逐客令。
“你不想听有关那个人的事啦?”他反倒有些急了,被我冷淡的反应搞得莫名其妙。
“别人的事情有什么好听的,况且你不是说他死了吗,死人的事情就更没什么好说的了。”我背对着他走回房间继续收拾残局。
“姐……我跟你开玩笑的……”他声音拖得老长,飞快地腻进来。
我拼命地忍住笑,看吧、看吧,小孩子就是小孩子。
“真的,我不骗你……”看我还是没有反应,他急着做解释:“风哥和我二叔是最好的兄弟,我们很熟的,他的情况我最清楚了,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我,不过姐姐你也不要抱什么希望,风哥他有女朋友了。”
“等我收拾好了送你出去。”我僵了一下,头也不回地说。
“好,我走,我走!”少年一下子变得愤怒和沮丧,眼带不甘地看着我。
“走吧。”我轻笑着把他推出门,随手将房门带上。
他像乌龟般慢吞吞的磨蹭了几步,突然停住。
“我还会回来的!”他气呼呼的回瞪我。
“回家了还来这里干什么,你真把这里当家了。”我好笑地摇头。
“可姐姐你在这里!”
我在这里,他却在你那里……
我叹了口气。
“姐姐,你隔壁那个房间是我的,告诉星星那小子,他要是敢本占了本少爷的窝,等我回来有他好受的!”
这是他临走前,不依不饶说的最后一句话。
那天从范家大宅回到孤儿院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范流银,我有时候甚至想,也许我们一辈子就这样了,他会永远都以为我死了。
然而,冥冥中一切都早有安排,容不得我的那点自以为。
“小慧,你弟弟又打电话来了!”
刘妈妈笑咪咪地从我身边走过,艳羡地说着。
我匆匆走进接待室,拿起桌上的电话,少年年轻飞扬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
“姐,猜猜我现在在干什么!”他的声音异常兴奋。
“不知道。”
“在想你!”他在那头大声的宣布。
“哦。”
“你的反应怎么这么冷淡啊?亏我还天天想着给你打电话。”他不满的嘀咕。
那我该有什么反应了?
我已经历了太多的大起大落,如今已年近30,对这些琐事我还该有什么反应呢?
“姐姐,你出来好不好?我给你买好吃的。”
“我不喜欢热闹。”
“没关系,我们去安静的地方吃就行了。”
“我不想出去,你要是想大家了,可以过来。”
星星那群孩子是真的很想湛裁了,常常问我什么时候才可以见到小裁哥哥,他们都以为湛裁是我弟弟。
有时候,连我自己也这样认为,也许从来都缺少亲情的缘故。
“我也想啊,可是我走不开,你不知道我老爸天天都叫人盯着我。”湛裁在电话里哀叫连连。
“……”
“姐,你出来好不好,我保证带你去一个很安静的地方,求你了。”他苦苦哀求着。
“……”我正想拒绝。
忽然……
“我知道了,我讲完马上就去,风哥,你先走啦……”
那个声音让我浑身一震!
“姐,你快回答我啊……”湛裁还在不断地催促我。
“好吧,我马上出来。”
超越理智的声音脱口,我还没回过神,湛裁兴奋的欢呼声已经从电话里传来。
“姐,就这么说定了,我在致林路13号的‘兰色’西餐厅等你啊,不见不散哦!”
“小裁……我……”
啪嗒。
他挂上了电话。
为什么每每与他有关时,我就会如此失控,大脑一片空白呢?
我郁闷地想着,肠子都悔青了。
依稀记得致林路是市区的一条风味美食街,品位很高,城市的上流社会比较常去的休闲之地。
只是跟范流银在一起时,我们从来没有去过,比起致林路这种轻松的环境,他更喜欢水晶宫那种极尽奢华、冰冷隐私的空间。
我搜肠刮肚地回想它的具体位置,终于在两个小时后到达了‘兰色’。
优雅的音乐在晕黄的空间里回旋。
小裁坐在很显眼的一桌,远远就能看到,他的对面坐着一个咖啡色蓬松卷发的女孩。
他好象一直都注意着门口,所以我一进入餐厅时他就注意到我。
“姐,这里!”他开心地向我挥手。
跟小裁同坐一桌的女孩在听到声音后,慢慢转回了望向窗外的脸。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一瞬间静止……
女孩极度震惊地睁大眼睛,嘴唇微微颤抖。
以此同时,我也停在了原地。
原来,世界这么小……
我笑了。
女孩已经飞快地从座位上窜起来,三两步冲到我面前。
“林慧姐!”
那声音仿佛又让我看到了秋意凉凉的人工湖边,泪眼朦胧望着我走出人群的女孩,大大咧咧老是围着我转的女孩,笑嘻嘻在我头上撒下一把蔷薇花的女孩……
记忆中的一个个片段,与眼前娇小甜美的她重叠了。
“真……真的……是你吗?林慧姐……”她眼眶通红,伸手想握住我的手。
我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将缺失的手放在了身后。
异常沉默的气氛在我们三人之间流连。
敏琳看着我,眼睛里有很多话想说。
小裁也变得很安静,不断地打量我们两人。
“姐,你们认识吗?”
良久,他开口。
“小裁,你先回去好不好,我跟敏琳有些话想说。”我明白敏琳眼中想要透露的信息,我们之间有些话,不是眼前这个少年该了解的。
“为什么每次我都被排斥在姐姐的圈子之外。”他挫败地看着我。
“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少打听。”敏琳推了他一下。
“你今天干嘛要跟我来啊,真是的,风哥都走了,你还不走?!”小裁没好气地回她。
我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她尴尬得不知道说什么。
我想,我消失这十年里,有些事已经发生了变化……
小裁最后还是被敏琳强行赶走,一米的餐桌上只剩下我们两人。
“还好吗?”
我轻啜了口果汁,平静地问她,眼神不时飘向窗外。
敏琳的眼神不敢和我对视,她低垂着头。
“林慧姐……真没想到……还可以再见到你……他们都说你死了……”
啪。
一颗水珠滴落在在她下方的咖啡中。
“和死了没什么区别。”我苦笑了一下,又说:“他呢?还好吗?”
她知道,我问的是谁。
“……我和他,我们在一起了。”
“是吗?”
我轻轻搅拌果汁的手抖了一下,我以为听到已经明了的事实我会很平静,但心还是被打乱了,混乱的一团团搅得我心隐隐生痛。
“林慧姐,对不起……”
我摇头。
“这些年,他过得很不好,刚开始听说你自杀了,他在看守所自杀了两次……”
啪。
我的眼泪滴落在果汁中,随着轻柔的搅拌旋转混合。
“起初我只是把他当朋友,陪着他,开导他……我也没想到会喜欢上他……”说到这里,她脸上露出幸福的表情。
“感情本来就是很自然的事情。”我说着。
“恩……”她赞同地点点头:“因为徐晖的那件事他被判了十年,后来在监狱里认识了小裁的二叔湛哥,他出狱后又找了一些关系,所以他两年前就出狱了。”
此刻我才正真感觉到他离我很远了,关于他的一切,我只能从第三者的口里得知。
“林慧姐,可以求你一件事吗?”她突然坚定地抬起头看我。
“你说吧。”我淡淡地回应她。
“不要见他……维持现状……就让他以为你已经不在了……”
“……”我看向窗外,厚重的玻璃上映射出我的眼泪。
“……这么多年……他好不容易才走出你死去的打击……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这么说……你们才是真真相爱的一对……虽然他没有在我面前提过……但我知道,他心里最深处始终藏着你……他最爱吃的永远是盐茶蛋和杂酱面,每年你的忌辰他都是一边吃一边默默地哭……”
眼泪不断地下落,我始终望着窗外。
“所以……可以不要去见他吗?如果再次见到你,他又会不顾一切的,但受伤害的始终是他……”
“好。”
不等她说完,我已经回答了她。
“就这样吧,我走了。”
我逃离似的站起来,不能再待下去了,否则我会疯掉的,因为压抑过多的痛苦而疯掉!
“林慧姐!”她在背后哭泣着叫我。
“对不起……我好自私……你千万不要原谅我……呜……”她一边哭一边说。
我转回身望着她。
“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好好照顾他……”我又哭又笑,然后决然地消失在餐厅。
四十四
好冷……
晴朗的天气比雨天更冷……
我讨厌哭泣,因为那代表脆弱,而现在我却不能阻止自己做最讨厌的事,拖着快要崩溃的身体,在一条长长的道路上淋漓尽致地哭泣。
为了等待和他重逢的一天,我什么都做了,什么惨烈的痛苦都忍了,咬紧牙关度日如年的熬过了十年,到今天,才被人告知不能再见他,那些难以忍受的辛酸和痛苦全都在那句话后成了枉然!
我的心真痛得快要崩溃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泪眼朦胧地看见……
孤儿院的大门就在眼前……
最后,还是只剩我一个人,没人爸爸,没有清扬,只有我一个人,孤单地徘徊在世界之外,收容我的只有与世隔绝的这里……
“慧慧……”
忽然……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唤我,颤抖哽咽着,害怕再次失去,小心翼翼地轻唤。
硕长的身影靠在门外的角落,痴痴地望着我,俊美的脸消瘦憔悴,很努力地想对我挤出一个笑,眼睛却湿了。
似乎总是如此,每当我痛苦得无以复加,孤单,绝望,以为失去一切时,睁开眼,他总在我身边……
我呆呆地站着,泪如泉涌……
“慧慧……”他一步一步向我走来,眼泪在他脸上飞逝。
修长的手把我紧紧搂进怀里,力道却不似看起来的猛烈,小心翼翼地呵护着,仿佛我是一个易碎的玻璃娃娃。
他的头埋在我颈间,很快我便感受到湿热滚烫的液体滴落在我颈项。
我无声地伫立着,无声地流泪。
最终,他还是找到了我……
“我就知道……那天……不是在做梦……”
“那就是你认错了……”我一边哭一边说。
“不……我没有认错……你就是我的慧慧……只有你……我死都不会认错……到死都不会忘记……”
“……”
回过神时,已是泪流满面,印象中他所有的模样都模糊了,只剩下眼前这个抱着我失声痛哭的样子。
我静静地任他环着,即使出现的是他也好,至少我不再是一个人。
我们就这样站在长长的道路上,直到……我伸手推开他。
他被生生地抽离我的身体,茫然无措地看着我,眼神里透这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和失望。
一时间,我尴尬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也许什么都不说才是最好,我默然地从他身边擦过。
就在快要踏进大门的那一刹,他抓住了我的手,拇指触碰到右手缺失的位置。
我下意识剧烈挣扎着想甩开,但他却握得更紧。
“我没有认错……就算你不承认也好……”他濡湿的脸上浮出一抹凄凉的微笑,拉过我的右手,在手心里放下一个红色锦绒的小盒子。
我不安地颤动起来……
他在我面前缓缓地打开盒子……
深红的锦绒上静静地躺着一截森白的指骨!
他轻轻移了移那指骨的位置,瞬间,那森白的部分与缺失的尾指吻合!
那是……我的……
我抖得更厉害。
“慧慧,你害怕吗?”他笑得像哭。
“也许你觉得它很恐怖,可是你不知道,每个无眠的夜晚,我都只能看着它入睡……”
“你……”我脸色苍白。
“变态是吗?我早就知道了……”他笑得更凄凉,默默得收起那截白骨和红色的盒子。
不……
我从来没有那么想过……
不管是在雨夜里为孤坟遮雨的执著,还是十年来保存着的一截指骨的疯狂……
只是这些话我都说不出口。
再次从他身旁擦过,这次,他没有再抓住我。
“重新开始好吗?”
远远的,他哀求的声音穿入我的耳膜。
“重新开始好吗?慧慧……”
我颤了一下,在远处停下脚步。
已经不可能了……
我的背影给了他回答。
身后静谧得可怕,我没有回头看一眼,只是一行清泪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