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纸因他这句话而慢慢地冷静下来。
“要做一个医生,最重要的就是要有临危不乱的担当。事不关己则矣,关己则乱。每个人都可以这样,就是医生不能,否则你失去的不仅只是身为一个医生的资格,还有你所关心的人的生命。”郭义德对他施以机会教育。
看着他,言纸霍然深吸了一口气。
“我知道了。”他冷静地开始以他有限的医学知识分析眼前的情况。
突然间,房门猛力的被推开来,数位医生护士连袂走进病房内,并在看见郭义德时愣了一下。
“郭医生?你怎么会在这儿?”秦医生脱口问道,但救人的行动却没有停下来,他笔直走到病床边,开始对床上的陈婧屏进行一连串的诊察动作。
病房内一时之间陷入了无人开口说话的沉静气氛中不,并不是真的无声,只不过是在场众人听不见而已,因为站在墙边的陈婧屏始终都没有停止问言纸为什么。
言纸坐在医院长廊外蹙眉沉思,最近这几天他一直在想一件事,就是那天婧屏的情绪为什么会突然起了波动?
这段日子以来,不管任何人对她说什么或做什么,她总是像个睡着般的大娃娃毫无反应,医生对此抱持着不乐观的态度,甚至要大家有心理准备,她可能就这样睡上一辈子。
然而,那天到底是什么话题或什么东西引发了她不同的反应?而又为什么,连续几天不管医生对她作何种测试,她又恢复原先的无感?
这几天他一直在想这件事,想那天和这几天究竟有什么不同,然后他想到了两个不同,一是郭义德连接在她身上的那套仪器;而另一件事则是他们俩当天的对话。
对于仪器方面,他想他是束手无策,总不能直接找上门开口要人家把已带回去的仪器借给他吧?况且郭义德那天也对婧屏的主治医生说明得很清楚,那套仪器只有观察的效果,而无医治功能。换句话说,婧屏的反应八九不离十与他们俩的话题有关。
虽然没有证据可以证明他猜得正不正确,但是在医学史上类似的情况并不是不曾发生,所以他决定试一试,反正再坏的情况也不会比现在更坏了。
深吸一口气,他起身走向转角的公共电话,从口袋掏出零钱与郭仪容那日强行塞给他的Call机号码,拨给她。
“是我,言纸。我有话想跟你说,请你到医院一趟好吗?十点之前我都会在这里等你。”他留下此段留言后挂断电话。
虽然这样利用郭仪容对她有些抱歉,但是为了婧屏,他不介意对不起任何人。
其实有时想想,他真的很笨,何苦为了一个讨厌自己,甚至可以说恨自己的人这样尽心尽力?好处没有不说,说不定她一醒来后又开始紧迫在老四身后,然后对他不屑一顾。
是,也许老四现在刚好离家出走,但是他不可能离家出走一辈子,也许再过一个月,也许再过一天,他便会回家来,到时他又该将自己置身于何处?难道要继续默默地跟在她身后守护她,直到她嫁给老四成为他的弟妹吗?
想到这,言纸忍不住自嘲的一笑。如果哪一天她当真成了他的弟妹,他想到时自己若没有离家出走的话,也会独自搬出去住,要不然他肯会发疯。
甩甩头,他叫自己别想这些,因为不管婧屏醒来后他们俩的关系会变得如何水火不容,或者她的决定将会如何让他心碎,都好过见她一辈子这样躺在床上不知今夕是何夕。
爱她不见得要将她占为己有,只要她过得好、过得快乐,他心甘情愿。
走进病房中,陈婧屏仍如往常般动也不动的昏迷着。特别看护一见他的出现,随即礼貌的朝他轻点了下头,接着离开,病房又陷入他早已习惯的寂静。
“你到底要这样沉睡到什么时候!”言纸突然开口。
窝在墙角的陈婧屏抬头看着他,脸上表情是木然的。
“清醒的时候任性刁蛮,连昏迷你都要这样吗?为什么不醒来?因为老四没来看你吗?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她缓慢的摇头。不是这样的,她也想醒过来,但是根本没有办法。
“你从头到房都能感觉到四周的人对你说的话,对不对?你是故意不肯醒来,只因为老四没来看你对不对?还是因为有我这个讨人厌的人一直出现在这里,所以你才不肯醒过来,眼不见为净?”他一顿,突以绝望的声音问:“你真的那么讨厌我吗?从以前你就故意要和我作对,明知不可为而为,只因为要跟我唱反调,你就真的那么讨厌我吗?”
不,以前是她太笨,才会不知道他对她的好,而现在……她再度缓缓地摇头,泪水无声的滑下脸颊。
“算了,我累了,对你这个既任性刁蛮又不讲理的人,我真的累了也受够了。虽然我不能保证自己必须花多少的时间才能把你忘掉,但是多待在你身边一天,想忘掉你的日子就会多加一天。”言纸说着突然停顿下来,好像在犹豫思考些什么似的。
陈婧屏泪眼婆娑的看着他,不了解他究竟想说什么,心里又在想些什么,为什么要露出那种犹豫不决又痛苦不已的表情?
“这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他突然说。
她瞬间睁大泪眼看他,感觉心跳和呼吸都停了下来,然后身体逐渐发冷,开始颤抖。
他是什么意思?最后一次来看她?
“如果你现在是清醒的,大概会回我说谁希罕,最好我永远都不要再来,对不对?”
她摇头想说不,声音却梗在喉间说不出来。
言纸忽然一笑的摇头。
“我真笨,跟你说这些做什么呢?你根本就听不见——不,即使你听得见,也不会在意我来不来,说不定你反而会额手称庆,庆祝我这个讨厌鬼终于肯离开对不对?”
陈婧屏用力的摇头,她扶着墙面从墙角边站起来向他走去,但是她的脚步才向前跨出一步,病房的门却突然被人推了开来,郭仪容大剌剌的走进,她浑身一僵的止住了步伐。
“你什么地方不约,为什么要约我到这里来!”郭仪容一进门便忍不住朝言纸抱怨。
“我有话跟你说。”他转身对面对她。
“有什么话别的地方不能说吗?我已经跟你说过了,除了医院,不管我们去哪里约会,即使是学校里的运动场我都没意见,你忘了吗?”她蹙眉道,语气中有着明显的不悦。
“我没忘记。”
“既然没忘,你为什么约我到这里来?”郭仪容看着他问。
陈婧屏也看着他。他们俩……约会?
那天言纸不已和她哥哥说清楚了,他会拒绝她吗?为什么还有约会?还是他还没开口拒绝她?是了,他刚刚不是说约她到这里是有话要跟她说吗?一定就是要跟她说这件事。
“这是最后一次我约你到这里。”言纸开口说。
“是吗?”她不太相信的看着他,“我希望你……”
“因为这也是最后一次,我到这里来看她。”他打断她的话。
她慢慢地闭上嘴,怀疑的看着他。
陈婧屏却整个人都呆住了。
“你哥说得对,既然我心里有了别人就不应该答应和你交往,如果答应和你交往,就不应该再三心两意。所以我今天约你到这里来,就是要跟你说从明天开始,我不会再到这个地方来,我会全心全意的把你当成我的女朋友。”
陈婧屏跟枪的后退了几步,直到身体贴近墙面才停下来。她面无血色的看着他,不断地摇头。骗人,她喃喃自语的念着,“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你骗人……骗人……”
“你说的都是真的?”郭仪容喜形于色的问道。
“对。”
不!不是!
“你发誓?”
“我发誓。”
不要!不要!啊——
“哔!哔!哔——”病房内的仪器倏然发出凌乱的声响。
“怎么回事?”郭仪容愕然的转头。
“走开!”言纸迅速将她推开,火速冲到床头按下紧急按钮。
她一脸茫然的看着他,而墙边的陈婧屏则捂住耳朵持续崩溃的尖叫。
“啊——”
“言纸,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郭仪容回神皱眉问。
“你也是读医科的,你应该知道。”言纸头也不回的说,双眼双手都专注在陈婧屏身上。
看着他的专注神情,她心里满不是滋味。
“对,我是读医科的,但是现在也只是个学生而已,跟你一样。”说着,她突然大步走上前,双手一勾便将他强行往门外拉去,“走,既然你已经把我约出来了,我们去约会,这里就留给真正的医生去发挥他们的医术,走!”
“你干什么?放手!”他倏然甩开她。
“我干什么?”她尖锐的说:“你不要忘了自己刚才说的话,你说你会全心全意把我当成你的女朋友,而现在呢?你心里想的人是谁,是我吗?”
她尖锐的嗓音让陈婧屏慢慢停止尖叫,她绝望的看着言纸,窒息的期待他的回答。只要一点点,只要再给她一点点他原先对她的关爱,她就会勇敢的站起来,不再自艾自怜的放弃自己。
只要一点点,只要一点点就好。她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在心里祈求着。
“你别生气,再怎么说我和她也是一起长大的,关心一下应该不为过。”言纸目光一闪,安抚的说。
匡 !陈婧屏恍惚间似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她摇摇欲坠的靠着墙壁看着他,他真的这么绝情,说变就变?
“只是关心一下吗?”郭仪容双手抱胸的问。
“对,只要等医生看她,确定她没事我们就走好吗?”言纸承诺的说。
“这是你说的?”
“嗯。”
看着他毅然决然的点头,陈婧屏的嘴角微微地泛了开来,她微笑着,笑意却丝毫传达不到她盛满绝望与悲伤的双眼中。
她深深的看着他,最后一次将他身影刻印在自己心的碎片上,然后摇摇欲坠的转身朝房门走去。
匆忙赶来的医生护士们从她身体穿过去,她没有停步,房内仪器愈响愈激烈的哔声也没让她停步,她毅然的走出病房,不理随自己离去脚步而由体内深处传来一阵比一阵更剧烈的疼痛与拉扯。她早就该这样做的,她悲哀的笑,明明说好了不要拖累他,不要成为他的负担,结果却因依恋他的深情而迟迟不肯走。
现在报应来了,她的心碎了,而这心碎所带来的心痛,恐怕是到了黄泉喝了孟婆汤也忘不了。
她眼神空洞,神情飘忽的一步步往前走,随着与病房愈来愈远的距离,她身形也愈显愈淡,一个踉跄,她淡若烟尘的身影忽然向地上瘫去,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五章
“哔哔哔——”
病房内,仪器疯狂的发出叫声。
言纸一脸惊慌的来回看着仪器屏幕上紊乱的线条与正儿陈婧屏诊察的医生,一时乱了方寸。
突然,医生面色凝重的抬起头,朝站在病床另外一边的护士道:“准备强心针!”
言纸惊颤的向后退了一大步,血色倏然从他脸上褪去。怎么会这样?上回情况不是这样的!
“Miss林,你去准备电击用具。”医生又朝另一名护士吩咐。
护士立刻衔命转身,却差一点撞到杵在床边犹如一樽木头人般的言纸。
“先生,麻烦你让开点。”她将他推离床边,让他踉跄后退撞到一旁的椅子,他却毫无所觉。
“用说的就好,干吗动手动脚的。”郭仪容不悦的看着护士离去的方向念道,然后上前勾住言纸的手臂,“我们走吧,反正我们待在这里也帮不上忙。”
他不发一言的将她的手拨开,发红的目光须臾都没有离开过床上人儿的身上。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一愣,不悦的瞪着他。
言纸的心全悬在陈婧屏身上,根本就没听见她说什么。
“医生,病人的心跳停了。”
“不!”一个惊惧怒吼,石破天惊的声音倏然从言纸口中狂啸而出,他冲向病床,不理护士的拉扯与医生的阻止,用力的抓住陈婧屏的肩膀摇晃着。
“不,你不可以死,你怎么可以死?醒过来,我要你醒过来!”他双目圆睁,脸色吓人的朝她大吼。“先生你别这样,这样会影响医生救人的。”护士企图将他拉开,却被他用力甩开。
言纸疯了,没疯也崩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