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离开,有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此生此世,生生不离。”
他紧紧的将我拥住,“好,此生此世,生生不离。”
屋内一片寂静,淡淡的紫罗花味道簌绕。
半响,他出声问我,“小丫头,佘医仙的那药,可是会不灵。”
“应该不会吧,他之前的麻风药,我服了之后,任谁都看不出异样,他这鬼才之名,该不是浪得虚名的。”
轩辕宸沉吟了一瞬。又是道,“我还是有些担心,西祁皇对你的心意,有目共睹,我怕,后面的事,会很难办。”
这个,也是我之前担心的,所以,我便一直留着青藤。
青藤帮太后做事。而太后又暗中给我下毒,她这么想我死,我真死了,她定会拍手称快,为不起疑,也定会主张将我尽快入土为安。
佘冥说,他这药,大概会让人失去气息七天,超过七天,就是服了解药,怕都救不回来了,所以,该是还好筹划一番才好。
我当即起身,寻了纸笔坐在桌前,与轩辕宸细细谋划了一番。
此事乃是险招,一步一步都需谨慎,尤其是轩辕宸这边,半点马脚都不能露出,不然……前功尽弃不说,我自己的命也可能搭进去。
路线。殡葬,守棺,离开……
我二人仔细的计划研究,不知不觉,竟是过去了近一个时辰,事情重大,一切须在暗处进行,轩辕宸也不多留,当即从暗道离开,布置后续之事。
他走之后,我亦是有些困乏,便熄了烛火,合衣卧回榻上。
许是太过思忧,睡下后反复夜梦,一会儿梦到万丈深渊,我立在凌崖之顶,一脚踩空,跌下去。
醒了一会儿在睡,又梦到边疆战场,无数儿郎血战天明,枯骨成堆,白骨皑皑,又一会儿,我竟然梦到了父相和母亲……
他们站在一片虚空中,微微的对我笑,笑着笑着,眼里便流淌下两行血泪。
我硕然一惊,猛的一下从榻上坐起,看一眼滴壶,才是丑时。
取过棉帕,将一头的细汗抹去,我披了纱蓬行去窗前,启明星才退,天空才露鱼肚白,夏花已开,隐隐的清香。
西祁所有的一切,我都可以放弃,唯一遗憾的,是没有亲手将他杀了……
本来,我将雷火弹和火雷车给赫连云沼。是想借他之手灭了东穆的,但,我突然,就有点犹豫了……
雷火弹和火雷车的威力,我比谁都清楚,小小一个油纸包,炸燃过后,山峦平地,树木焦土,人,更是……
真的要这样么?
我最恨的就是欺骗,但我却骗了赫连云沼,一次,两次,甚至三次四次……
我身负血海深仇,但那是百里天祁留给我的仇和恨,火雷车一出,天下谁人为左,那无数的边疆儿郎,便要成为战场亡魂。
我是苏倾沐。但也是凤青鸾,西祁是故乡,东穆,也曾是故乡。
对不起我的,只有百里天祁啊……
我微微仰头,望向天空。
星辰已退,晨曦乍起,天空越来越亮,突的有光亮升起,一轮红日喷薄而起。
浅鸟轻啼,又是新的一天。
院子里开始出现细碎的声响,半响,精神奕奕的青藤,便端着盆水绕廊过来。
见我站在窗前,她微是一愣,赶紧起了一礼,“郡主,奴婢来伺候你洗漱了。”
她今日,穿了一件水青色绣雀小裙,发鬓中夹了辫子,眉眼也细细的着了妆,一张小脸粉扑扑的,像是初熟的蜜桃一样。
我服了药,面色黄的厉害,唇没什么血色,又故意病病殃殃的,她这般收拾自己,当真是有些故意。
不过,无所谓了。
我这些日子,不断的送她漂亮的贵重首饰,她性子虚荣,差不多都带在了身上。
太后借她除了我,又发现我对青藤这般好,定会多有思量。
一个奴婢,主子对她这么好,她竟会反咬一口,这样的人,又怎会留在身边。等我的事一了,青藤,自会有人收拾。
吃过晨点。我突然就想起了将军府的老管家,这便又换了一件男装,带了夏青从后门行出,也没做马车,就这么一路慢腾腾的往前,半个时辰后,便到了将军府。
将军府的门人认得我,当即跪拜起礼,又人去通知了府中在守的三夫人,一行人迎在门口起礼。很是意外的,竟是没有看到老管家。
问过才知道,管家伯伯在半月前……去世了。
听到这个消息后,我感觉心中有种酸刺的感觉,急促的呼吸两下,才稳住心神。
儿时,那个永远在夜半时,掌着小灯等我回府的管家伯伯,没有了吗……
眼眶有些润,我微微仰头问三夫人。“管家伯伯,可有灵柩?”
三夫人道,“回郡主,管家无有儿女,前些日子,通知了他远房一个侄子,已经带回去落叶归根了,将军府里……并无灵柩。”
上次就想过来看看的,一直拖着没功夫来,如今想在看一眼。却连灵牌都没有……
一瞬间我竟然想起了季云常的一句话。
总想着来日方长,有些事还有很多机会去做,但是等着等着,就没机会了。
“郡主,可是要在府里用饭?”
见我一直不语,三夫人小心的试探一句。
没了老管家,这诺大的将军府,已经没有我可留恋的了,我这便摇摇头道,“不了,还有事,这便走了。”
三夫人颔首一礼,静静的侯在旁边。
许久不曾细细的打量她,如今来看,她嫩白的脸颊似是暗淡了许多,眼角也隐隐有了细纹。
苏倾雪出事后,苏宏和吴宛华便去了别院,府中只留有她一人。
在苏倾沐的记忆中,她总是与二夫人相斗争宠,后来二夫人没了,她也并没有真的得宠。
我竟然有点怜悯她,宅门深院里,女子穷极一生,不过就是想得夫君的疼惜爱护,她跋扈半生,最后苏宏也不在身旁,终究,她是不幸的。
从将军府出来,我心思沉重的很,慢慢悠悠的回府。青藤竟是等在门口,见我回来,赶紧小跑着过来禀报,“郡主,陛下来了,一直在后花园等着,已经等了一会儿了。”
我应了一声,故意虚弱的慢行过去。本想于他行大礼起安,想想就又算了,只是静静的站在他身后。
似是有感觉一般,他回过身来,我略一低头,错过了他眸中的深色。
“出去了。”
“嗯,去将军府看看。”
“身子,可是好一些了?”
“好了一些。”
一问一答后,我二人竟是无话可说。他站在亭子里,我站在亭子外,中间红漆木柱,红的刺眼。
半响,他开口道,“我想听曲子,能给我弹奏一曲么?”
一闪身,我这才看到亭中石桌上放着一把瑶琴。
我点点头,行将过去坐好,轻抚琴弦试音,抬头问他,“陛下,想听什么曲子?”
他想了想,看着我道,“弹一首你喜欢的,将军令吧。”
☆、第三百零八章 墨
“铮……”
长指一挑,琴音幽幽荡出。
“铮铮……”
连续两音后,急促又激昂的曲子便流淌而出。
山河令,浪淘沙,古今英雄战黄沙。
清风夜,潼关雪,壮士它乡埋骨,月如钩如洒,遍乾坤大地……
赫连云沼背手立在红漆竹旁,眼微微瞌着,似在听琴,又似在想着什么。
我猜,他在想御驾亲征的事吧,这几天东穆那边有不安分了,他,怕是要动了……
果然,我一曲奏毕,他立了一会儿,道,“我再有几日后,便要举兵征东了。”
“嗯。”我应了一声。
他笑了。“小倾沐,我就要去打仗了,你就不与我说点什么?”
我想了想,刚想说几句好听的,他抢白道,“别跟我说祝我一路顺风,早日凯旋归来。这两日,这样的话,我已经听的太多了。”
我叹了一声,“那陛下,想听倾沐什么?”
赫连云沼没有说话,半响,他开口言道,“我希望听到一句你的承诺,但我知道,你是不会说的。既然如此,也便不用说了吧。”
我微微颔首,他又是言道,“倾沐,你说这次,我会一举拿下东穆么。”
我原本,是希望他一举拿下东穆的,但是昨夜多起思量,竟是有些犹豫。
当初,我找鲁夫子研究那发热球的时候,他便于我说过,万事以仁德为先,且莫失了本心。
那个小老头,脾气虽是怪,心思却是玲珑剔透,怕是,早已想到了什么……
不过……我这发热球,可是从百里天祁那里夺来的,雷火弹的配方,也是从鲁大师那里抢来的……
就算我不用这东西,百里天祁也一样会用。
成王败寇,自古成败论英雄。
有些事,似乎已经无可避免了。
我叹了一声,“陛下,倾沐在想,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如南疆那样,不费并卒之余力,便将对方版图收为所有。”
赫连云沼眼睛一亮,“你可是有什么好法子了?”
我摇头,“并没有,只是觉得,西祁已征战数年,也是时候停歇一阵子了。将军埋骨,泪洒黄沙,战场,终究是个你死我活的地方。”
“听你的意思,似乎,不想让我去征东。”他望向我的眼,深邃的眸中似乎荡漾起了一丝波澜。“倾沐,你这是,在担心我么?”
我不能说是,也不可能说不是,只好沉默。
他微微一笑,“倾沐,在给我奏一曲高山流水吧。”
我应“是。”素手抚与琴上。琴音流淌,一曲高低缓急相间的曲子便缓缓流出。
一曲毕,他站将了一会儿,大宦司园外跑进来,说是左相大人有急事,正等在御书房中。赫连云沼这便背手而走。
那墨色獠龙牌袍子越走越远,行至门口处,又停下来,回头浅望,见我也在望他,竟是展颜一笑。
春花抚了秋月,夏玉融了东雪。
赫连云沼之姿容,相比轩辕宸也不输,他这一笑。仿若秋夜之风,荡人心神。
这是我在西祁时,最后一次看见赫连云沼的笑。
这一瞬间,我竟是又些发愣,等反应过来,我隐隐明白了,百里天霓和拓拔怜。为什么愿意为为了他,变的鲁莽而愚蠢。
她们就像曾经的凤青鸾一样,明知前方是熊熊烈火,身为飞蛾,却总是想不顾一切的扑上一次。
哪怕粉身碎骨,也心甘情愿。
赫连云沼走后,我在亭中静静的坐了很久,直到夕阳西下,才起身回去房中。
肚子咕噜噜一阵轻叫,我这才想起,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让厨房炖了血燕,喝下后没多久,秋瑾便就来了。
与我汇告了一些消息后。她又将一封简书递来,说是宸哥让她交给我的,他脱不开身,这两日,不能过来。
我嗯了一声,接过信封,将上面火漆烤化,抖开一看字迹,我当即乐了,绿珠这丫头,终于知道给我来个信了。
隔了几月,她的笔体半点没变,还是那么獠草,洋洋洒洒的写了几页,句句不离思念。信的最后她说,这次许真是弄璋,她思来想去也不知道该起个什么名字,让我帮着起个名字。
起名可算是大事了,一时也有点紧张,赶紧将书架上的四书五经拿出来,左翻右翻的。越想脑袋越乱。
最后,我想到了袖间的墨阙。
这东西,是小时候,轩辕宸送我的第一件礼物,也算是定情信物吧。
我二人,忧此定情,而绿珠和东虎,又是因我二人相识……
心思一动,这便找了纸笔,东虎姓周,起名一个墨字,也算大方。
秋瑾微微一笑,这便将信折了,转身跃出窗子。
一夜好眠,次日梳妆。
就这样又过了两日,晚些时候,宸哥从暗道进来,告诉我,一起准备就绪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我继续装做病恹恹的。又是两天后,便就是赫连云沼御驾亲征的时候了。
那天,我没有前去相送,但御驾亲征,排场自是体大,出征的队伍从晨时一直走到了午时,皇旗上的龙獠张牙舞爪。兵卫无不挺胸抬头,英姿飒爽。
在赫连云沼离京的第三天,有消息传来,说是百里天祁派细作进到御驾兵营,在水源粮草中下了巴豆,十万征军跑了一晚上茅房,未到敌境,竟然已经是势气大落。
京中早已将驼花胎记之事传了又传,如此一来,凤向矛头竟然又是指向了我,说我命中带煞,身负驼花,出生就克死了父母,且面带桃花,乃是红颜祸水,西祁再玩会因我覆灭……
传言一种接着一种,越传越是离谱,更有人将前些日子,我府中夜半红光一并提起,说是妖星下落,覆国而来……
种种传言。我倒是不在意,不过,太后那边,却是坐不住了,以安抚为名,又是给我送来了不少补药,青藤熬好送来后。我放在鼻端一闻,果然又是那种慢毒的味道……
如此可见,这圣京,当真已经没有留恋的价值了。
那一日,我晨起时分,当着青藤的面,将含在口中的一截肠皮咬,做呕吐状,将里面的一血鸽子血吐出……
次日晚间,我泡过花浴后,将两只小锦狸放到后花园里,看着它们两个小东西蹦蹦跳跳的跑远,我微微一笑。
最后看一眼这住了四年的郡主府,我服下了佘冥留下的那颗丹药……
这丹药。入口微甜,化开后,似有一些涩,融进胃里后,周身内力似乎一下凝住了,半点气力都用不上。
眼皮沉的很,我踉跄着往回走。走到一半,却是怎么都走不动了,扶着树干,脑袋昏昏沉沉的,还在管家发现了我,大喊一声,马上有丫鬟婆子跑过来。
我看到很多人,一脸焦急的张口与我喊着什么,但我听不到。
眼睛很沉,慢慢的,我觉得腿也软了起来,脑子一空,便就没有了了意识……
周围有车辙声,鼻端有淡淡的紫檀簌绕。我微微一皱眉,缓将眼睛睁开,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驾行驶的马车里,身下有厚厚的金垫,车壁密不透风,桌上放着紫檀熏炉,一点豆光烛火随着马车而微微摇摆。
这是哪里……
今日。是何时候,我已服下佘冥的药,这会儿,是离开西祁了么?
口有些干,我起身想拘桌上茶水,伸手时才发现,浑身一点力气都用不上。
这倒是奇怪了,佘冥不是说,这药没什么坏处么,怎会浑身无力?
“咦,你醒了。”正疑惑间,马车的帘子一打,一个身穿皂紫衣衫的冠发陌生面孔打帘进来。
这人是谁?宸哥呢……
☆、第三百零九章 囚
回手将矮桌上的乌瓷杯子拿起,倒了些茶水递来,“感觉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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