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着瘦子继续走,白云观出现在视野里,但这中间的路途崎岖坎坷,瘦子明显在拖延时间,被我硬逼着走到白云观附近,前后又耗费了个把钟头时间,等真正站在白云观跟前时,天已经黑透了。
“小哥,你看这个”瘦子望着黑咕隆咚的白云观,结结巴巴道:“我老老实实带路了,你有什么事找道爷,自己进去成么”
我原本就没打算让瘦子进三清殿,前后左右看了看,院子里有一颗老松,已经半枯了,我把瘦子推进去,然后牢牢的捆在树上。
破落的白云观规模其实很小,正院中的三清殿和老宅的正屋差不多大。我其实心里也有畏惧,可是不冒这个险,就无法得知真相。在三清殿门外踌躇的徘徊了片刻,心里一横,紧紧腰带,慢慢伸出手,推开虚掩的殿门。
殿门烂的千疮百孔,伸手一推,发出吱呀的轻响,那声音轻却刺耳,好像两根烂骨头挤在一起碰撞摩擦,听的人压根子发痒。我手里拿着火把,推开门之后,先抬手朝里照了照。火把的光无法把整个三清殿都照亮,我看到了供奉三清的神坛,隐隐约约还看到了矗立在神坛上的三清像。
不由自主的,我捏了捏腰里挂着的袋子,这是我们赶尸时所用的家伙,此时此刻,唯一能依赖的,只有这些物件了。
我的先天感应其实是很敏锐的,但在殿门口站了最少几分钟,却丝毫感应不出什么异样来,表面上看,这就是个破败已久的道观,没半点蹊跷。宁和的气息让我的情绪放松了那么一点,暗中吸了口气,抬起一条腿,轻轻迈进了三清殿。
满鼻子都是腐陈的气息,三清殿里的摆设都没有了,只剩下神坛下头几个已经烂掉的蒲团。随着距离的拉近,三清像已经进入了清晰的视野中。
吱呀哐当
我前脚刚刚跨进三清殿,身后那扇破门猛然一动,周围没有一丝风,但破门却像是被推了一下,哐当一声,紧紧关闭了。
我一下回过头,身后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看不见,但殿门却关的严严实实。瘦子没有撒谎,这个白云观,果然有邪气。我密切的注视着周围最细微的变化,同时飞快的思考,是该继续逗留,还是先破窗而出,保证安全。
呼
我的脑子转的很快,却跟不上事态的变化,殿门紧闭的一刹那间,黑灯瞎火的三清殿里突然啪嗒啪嗒亮起了一溜儿灯火光。灯火光沿着墙根接连亮起,那么多灯一起亮起来,但殿内的光线却好像更加昏沉,朦朦胧胧的一片。
我的神经顿时被某种突如其来的气息刺激了,没进殿之前,气氛还算宁静,但这个时候,整个三清殿充斥着森森的诡气,心口就像被扣了一口大铁锅,沉沉的喘不过气。
轰
墙根的一串灯光全部亮起之后,神坛边儿一口巨大的土缸轰隆冒起一团幽蓝的火苗。这种大缸是道观里的长明灯,加满灯油以后能连着燃烧一年不灭,但白云观破落了这么久,灯油估计早已经干涸,可是却炸雷般的重新燃起。
长明灯的火光不断的变幻,赤橙黄绿,跳跃的火光把神坛上的三清像映照的更加清楚,三尊三清像,其中两尊已经残缺不全,只剩下太清道祖的宝像,油光发亮,完好无损,在不断变幻的灯光的照射下,道祖像折射着一层淡淡的荧光,玉润光滑,那样子,好像要活过来。
“谁不要装神弄鬼”我死死盯着道祖像,后退了半步,做好了迎敌的准备。
没有人应我的话,但三清殿里猛然回想起一阵很怪异的声音,声音隆隆,好像一串闷雷,又好像一个庞然大物在急促的呼吸,总之听着就让人心里发毛。声音四面八方,一下子也分辨不出究竟是从何处传来的,我不敢有半点松懈,眼睛盯着道祖像,感官唰的铺开了,侧耳倾听。
“出来”我一口气憋在嗓子眼,大喊了一声。
三清殿里的怪音不仅没有消失,反而更甚了,乱七八糟的声响压住我的喊声,在耳边不停的滚动。我感觉自己顿时陷入了被动的局面里,对方是谁,藏在什么地方,我一无所知,敌暗我明,形势相当不利。
我的目光不敢乱扫,只能凭感觉去刺探视线无法触及的地方,骤然间,我感觉右边昏沉的光线里,有影子飞快的闪了过去,但是等目光真正移动过去的时候,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我这边儿一转身,身后好像呼的又飘过一条飘渺的影子,等我转过头,依然看不见究竟是什么东西飘过去了,三番五次下来,脑子微微有点发晕。
这样肯定不行,我暗中琢磨着,如果始终是这种局面,那我一直都会被牵制,甚至被对方玩弄于股掌之间。思前想后,我摘下了戴在手上的兽首扳指。瘦子说的很明白,小白龙这伙山刺之所以对我下手,完全是因为白云观的“神仙”诱导的,无论是谁在白云观装神弄鬼,但他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这个兽首扳指。
“你想要这个东西,是不是”我的身子一下稳住了,稳稳的站在原地,抬手捏着兽首扳指,高高举过头顶,放声说道:“扳指在我手上,想要的话,自己出来拿”
我亮出兽首扳指的时候,三清殿里的怪音潮水一般的退去了,但我全神贯注,在怪音退去的同时,隐隐约约听见一阵呼哧呼哧的声音,那声音像是一个害了重病的人有气无力的喘息,又好像破了洞的风箱被呼呼的拉动。
我的神经一直绷的很紧,这声音一传出来,我马上察觉到,呼哧呼哧的声音,是从神坛上那尊太清道祖像上传出的
一分辨到声音的来源,眼睛马上跟着望过去,这一眼看去,头皮就麻了。神坛上的太清道祖像,被一圈昏沉的火光包围着,在我循声望去的时候,骤然间就看到道祖像好像睁开了眼睛。
泥塑的道祖神像,本是一块泥坯,可是在此时似乎拥有了生命,仿佛一个活生生的人,站在自己面前。
“小小娃子,胆子不小”
我听到了一道陌生又沉重的声音,我看的很仔细,绝对没错,道祖像说话了。我的心猛然一抽,三清,难道真的显圣了
那声音听起来有点模糊,却足以让人听清楚,就和瘦子说的一样,这种怪事一千年也难出一次,任谁都不可能置之不理。我紧紧捏着兽首扳指,下意识的朝后退了退,盯着神坛上的道祖像,连眼睛都不敢眨。
“小娃子,扳指给我”道祖像的声音继续在四周回荡:“给我扳指,恕你无罪,否则,万劫不复”
再次听到这阵声音,好像离我更近了一步,听的也更详尽了一些。声音含含糊糊,就好像有人把脑袋埋在大水缸里发出的瓮声瓮气的言语,但道祖像第二次说的话让我猛然醒悟到了什么,不由自主的咬着牙冷笑了一声。我们石嘴沟的子弟经常阅读道家典籍,对道教典故有所了解。道家的三清,是开创宇宙世界的圣人,莫说白云观的三清是否真的显圣,就算显圣,也不会如此恐吓一个凡俗人。
我还不知道白云观三清的真正底细,但可以肯定,这绝对不是三清显圣。对方只不过是看到我拿出兽首扳指,才猛然现身出声的。陆家所敬的,只有救世的神,从来不怕祸害人的妖魔鬼怪。
“想要这个东西”我故意把兽首扳指举的更高,盯着三清像:“自己下来拿。”
“你好大的胆子亵渎神明,万死难赎其罪”
这句话刚刚说完,平静的三清殿里不知道从何处荡起一阵风,风打着转的在四周回旋,墙根那一溜儿灯火被吹的左右摇曳,气氛顿时阴森,火光一晃,阴暗的角落里仿佛到处都是扭来扭去的影子。
然而越是这样,反倒越让我心里踏实了一些,不是神明显圣,只不过有人装神弄鬼。对方意图兽首扳指,我就有机会拆穿他的真面目。
“下来,下来自己拿。”我捏着兽首扳指,一点一点的挪动脚步,朝神坛走过去。走了有好几步,神坛上的三清像依然不动。
嗖
当我走到神坛下面几个已经烂掉的破蒲团跟前时,正头顶骤然传出一串噼噼啪啪的轻响,灰尘噗噗的掉落,我这边刚刚抬起头,就看见巨大的房梁上,一下子垂下两条吊在梁上的影子。
两条影子猛然一看,隐隐约约好像两个被人操作的皮影儿,但转眼再看,却又仿佛是两只吊死鬼。
第二十六章穷追不舍
影子卷下厚厚的积尘,迷的我眼睛都睁不开,就是一闭眼的功夫,感觉手腕被抓住了,两条吊死鬼一般的影子在拼命抢夺手中的扳指。我二话不说,把扳指捏的很紧,另一只手在腰上的袋子一抓,抓出一把米,兜头撒了上去。这种米在狗血里反复浸泡了很多次,是石嘴沟做阴火时辟邪的灵物。
密密麻麻的米粒甩上头顶,两条吊死鬼的影子就仿佛被机关枪扫射了一样,嗖的缩回手,紧跟着隐没在房梁上。
“只有这么点本事”我感觉高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落地了,白云观三清显圣,能糊弄住山刺,却糊弄不住我这个赶尸世家出身的人。我估摸着对方可能没有什么真本事,全靠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吓人,所以胆气愈发大了些。
“小娃子,死到临头还大言不惭”
“给我出来”我打断三清的话,一个箭步冲上神坛,距离这么近,我看见三清像只不过一堆泥胎,他能开口说话,完全是有人躲在背后耍花样。
轰
冲上神坛的一刻,旁边缓缓燃烧的长明灯突然暴起一团明亮的火光,手指粗的灯芯啪的炸响,不等我转过头,从大缸里唰的伸出一只干枯漆黑的手,死死的抓住我的脚踝。
我心下一惊,一边用劲儿抽腿,一边回过头。比人腰都粗的大缸里,剩下一小半还没燃完的灯油,我一用力,把那只手的主人从缸里拉出一大半。
这是一具已经脱水的尸体,在灯油里浸泡了很久,皮肉漆黑如墨,连眼白都黑了,跗骨之蛆般的攥着我的脚踝不松手,同时还在缸沿儿使劲的拱,想要爬出来。
五颜六色的长明灯火光映照着黑漆漆的干尸,那场面让人看见就腿软。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一下子感觉自己之前的判断好像有误。我总觉得白云观有什么东西鬼鬼祟祟的装鬼吓人,只要自己胆大心细,对方必然不堪一击,但如果真的不堪一击,小白龙那样的老山匪会听他使唤我的经验还是不够,轻敌大意了。
“滚”我大喊了一声,尽管意识到自己的失误,却不可能束手就擒。我稳住双腿,抬手按住那颗想要拱出油缸的脑袋,干尸的头发全都掉光了,头顶全是灯油,滑不留手,我一按住它,反手抽出一把砍梁刀,噗的捅进干尸的后脖子上,用力一扭。
咔吧
干尸的颈骨被砍梁刀卡断了,一颗脑袋软塌塌垂下来,我抬腿挣脱它的手,一脚把它踹回缸里。
轰
长明灯又炸响了,火光如斗,五彩的火花来回交替,氤氲的水汽灯烟中带着浓浓的妖邪。我知道自己太大意,一下子就收起刨根问底的打算,不论什么时候,保住命才是最要紧的。我不顾一切的转身跳下神坛,双脚刚刚落地,三清的声音又在背后响起。
“来,看看这里,看看这里”
那声音突然变的飘绕如丝,好像一阵软绵绵的魂音,在空气中千丝万缕的钻进耳朵,我的两条腿乃至整个身子顿时不受控制了,心底一边全力告诫自己,这里很危险,脑袋却身不由己的转了过去。
“看看这里,看看”
朦朦胧胧之中,我看到三清像面前出现了一个圆圆的光圈,光圈里仿佛折射着大千世界。有穿着轻纱的女人在光圈里载歌载舞,云雾缭绕,霞光四射,丝竹琵琶声听的人心里发痒,我就觉得嗓子眼发干,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做人,那是最苦的事情,生老病死,苦熬一生,最终只不过被埋在黄土里”三清的声音像一只蚊子在耳边嗡嗡作响:“早点了结,早点托生,进这极乐世界,有什么不好来吧,走进来,走进来”
我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了,可是双腿根本不听使唤。光圈里的情景不断变幻,轻罗幔帐,红灯粉光,我看到起舞的女人,好像还能闻见诱人的脂粉酒香。脑子完全模糊了,只不过还保留这一丝清醒。我一边全力想要控制自己,一边又慢慢的爬上神坛,朝着那个折射美景的光圈走过去。
“一进来,什么烦恼都没有了,飞升极乐,这里的一切,都随你享用,进来吧”
我的脚步很慢,牙齿咬的咯咯作响,心底那仅存的一丝清醒告诉我,只要再走一步,可能就真的万劫不复了,但鬼迷心窍一般,我管不住自己的腿,也管不住自己的眼睛,被光圈中的情景勾的魂不守舍,只想一头钻进去再说。
“快进来,只要你的头进来,身子就跟着进来了,不费力气”
三清的声音不断的诱导,靡靡的丝竹音让人无法抗拒,我距离那个光圈只有半步,我看见光圈里好像浮起了无数青葱般的玉手,在缓缓挥动,好像召唤我早升极乐。
“进去看看,不行再出来,就进去看一眼”我口干舌燥,把一切都抛在脑后,只想钻进去看一眼,哪怕就看那么一眼。
“好娃子,这就对了,来,进来”
我站在光圈前面,眼睛使劲睁着,脸庞慢慢贴进了闪动的光圈。此时此刻,我压根就不知道,如果自己真的钻进这个所谓的极乐世界,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进来吧”
我的脑袋已经没进了光圈,一点一点的探进去,那股醉人的脂粉和酒香更浓了。
咔
就在我半颗脑袋已经进入光圈的时候,胸口突然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剧痛让我发晕的脑袋瞬间惊醒过来,我猛然一顿,硬生生在原地站住了。
眼前的光圈,还有光圈里的极乐世界泡沫般的消失了,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绳套在面前轻轻晃动。绳套是从房梁上垂下来的,我眼睛一扫,后背就一层冷汗,如果不是那阵突如其来的剧痛,脑袋一旦钻进绳套,就会和吊死鬼一样被吊在房梁上。
“快进来,进来”三清的声音又袅袅的传出,这一次,我完全清醒了,马上分辨出,三清的声音,好像是从地下传来的。
“进你娘的腿”我憋着一口气,抬腿用力一蹬,把太清道祖的神像踹倒在地。
神坛上的太清道祖像只是普通的泥胎,这一脚用力踹过去,神像摇摇晃晃的轰然倒地。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神像,果不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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