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许倾玦的动作,沈清这才突然想到之前他去接她时正下着大雨,而他除了盲杖竟连伞都没撑,刚才在车上时连头发都是湿的。
“头晕吗?还是痛?”
“没事。”拉下探向自己前额的手,许倾玦淡淡地说:“休息一下就好。”
知道这时候的他不喜欢旁人太吵,因此沈清也不便过于啰嗦。她只是看着他微微蹙起的眉,想了想,突然拍拍他的手:“来,肩膀借你靠着休息。”
闻言,按在眉间的手指动作稍稍一顿,随后,半靠在沙发里的许倾玦唇边逸出一个极轻浅的笑。
“干嘛!”沈清有些不服气。虽然极少机会见他笑,但她这次隐约觉得这是个不屑的笑容,于是瞪着眼睛回过去:“我大方地贡献肩膀给你,你笑什么!再说谁规定只准女人靠男人?”直觉地,她认为许倾玦是在嘲笑她的提议,因此又忿忿补了一句:“大男子主义!”
许倾玦没和她争辩,只是那抹笑意依然似有似无地挂在唇边。过了一会,他伸手探向旁边摸索了一阵,才低声说:“给我一个靠枕。”
立刻从手边拿了个递过去,看着他将靠枕塞在脑后,沈清故作不平地嘀咕:“人肉的还比不上棉花吗?”
“嗯。”许倾玦闭了眼,低声应。
“喂!”太过份了!他居然真应了!沈清呼地站起来,给了正安然闭目休息的男人一个白眼,从他面前穿过。
“去哪?”许倾玦准确地抓住她的手腕。
“好心没好报,我要回自己家了。”
“你叫的晚饭还没来。”许倾玦睁开眼睛,坐直了身体,“吃了再走。”
“你休息你的,管我干嘛。”听见那道明显带着倦意的声音,沈清放缓了语气,也不再跟他瞎闹,“我只是去倒杯水,快渴死了。”
“哦。”许倾玦这才轻轻放开她的手。
沈清微微一笑,又拿了两个抱枕垫在沙发扶手上,说:“累了干脆躺着,更舒服些。”
对于这个提议,许倾玦没表示反对地慢慢斜靠下来。
沈清从饮水机里倒了杯水,才转回他身边,直接靠着沙发坐在地毯上,撑着下巴笑嘻嘻地问:“你刚才该不会以为我真生气了吧?”
许倾玦将脸侧向她,“女人不都喜怒无常?”
“那也分情况啊。”沈清故意叹了口气:“不好玩儿,连我真气假气都分不出。”
“语气装得太像,我又看不见你的表情。”
“看不见可以猜嘛。”沈清开始强词夺理,“反正你得承认你也有不聪明的时候。”
许倾玦有些无辜:“我从没说过自己聪明。”
“冷静理智的人通常总会显得比较有智慧。”
“是么。”
“当然。”
许倾玦沉默了一下没说话,正当沈清在暗自猜测他是不是正思考这条她现编的理论的正确性时,许倾玦又突然低声开口:“想起一件事。”
沈清眨眨眼,“什么事?”这不太像他的风格呀,一句话分两句说。
“我好像还不知道你长什么样。”
“嗯?”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沈清努力回想了一下,好像的确如此。
许倾玦闲适地侧了个身,“不知道长相,我怎么猜你的表情?”
沈清皱眉,奇怪地看着那张过份好看的脸。他这思维的跳跃性也算大了,明明都已经讨论到冷静与智慧的问题了,他居然还会回过头去想她的一句玩笑话。
“那……需要我形容一下?”难得他有好兴致,她当然奉陪到底喽。
“不用。”许倾玦想了想,伸出手去,“盲人有盲人的办法。”
光洁饱满的额头,然后是眉,眼,挺直的鼻梁,小而略薄的唇,最后是微微有些尖的下巴。一路下来,许倾玦的动作非常仔细,并且轻柔。当他的拇指碰到那张润泽的唇时,微微停留了一下,才继续慢慢探寻。虽然只能凭着感觉,但他也能确定,这张脸上的五官十分精致。
因为靠得太近,许倾玦再一次闻到初见面时沈清身上散发出来的柔和的淡香味,这使得他有些许恍神。手指在她的脸颊上稍作停留之后,才慢慢离开。
原本留连在脸上的低凉温度消失后,沈清睁开之前一直轻闭的眼睛,望向许倾玦,轻笑着问:“怎么样?”
“大致了解。”许倾玦点了点头,并没有告诉她心底对于自己眼盲的失望。
见他煞有介事地回答,沈清忍不住笑出声来,同时也在暗自庆幸,幸好自己长得不差。
伏在沙发边缘,看见许倾玦又重新闭上眼睛,她轻轻晃了晃他的手,“不如早点去睡吧。”
许倾玦闭着眼,只是摇头。
“待会我吃完东西就回去,你先休息。”
微微睁开眼睛,许倾玦侧着头想了想,说:“你在这等送餐的人,我先去洗澡。”
“嗯。”
沈清随着一起站起来,然后目送他走回卧室,突然之间,心底升起一股温暖。
倘若真能这样和喜欢的人平平淡淡过下去,也算是件难得美好的事。
隔天,雨势终于有所停歇。
许倾玦醒来后稍作梳洗,便出了门去画廊,因为离家并不算太远,所以他总是习惯步行。早晨八点,经过整天整夜的大雨冲刷过后的空气显得格外干净清新。
正当快要到达目的地时,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铃铃响了一声。听出是语音信箱的提示音,他在路边停了下来,摸出手机。很快,听筒里传来沈清特有的柔软的声音:“醒了没有?”
短短四个字,后面便没了内容。许倾玦握着手机静静等了一会,在确定这是条绝对完整的留言后,先是一怔,既而微微抬高了唇角——这个女人,一早语音留言,只是为了问这样一个问题?
猜测她此刻大概还在赶去上班的路上,因此许倾玦放弃了回复的念头。刚合上手机,身后便由远及近传来一阵细碎凌乱的脚步声。
来不及再走出两步让出位置,身后的衣摆已经被人不轻不重地抓住往旁边一带,接着伴随着一串追逐打闹的声音,三五个小孩子从他身侧迅速跑过。
虽然拿了手杖,但突然而来的冲力还是使得许倾玦脚步微微不稳,加之手肘被其中一个孩子撞到,轻握在掌中的手机就这样滑了出去,金属外壳撞击地面的声音隐于那一长串的脚步声中。
微微侧过头,仔细判断了一下,在发现自己仍无法猜到手机掉落的具体位置后,许倾玦不由得皱着眉半蹲下来,试探性地伸出手去。
试了几次,未果,内心里不禁升出一股厌烦,然而就在这时,一只柔软的手握住他的手腕,将他苦苦找寻的东西塞进他的掌中。
“倾玦。”对面的人开口说话,是他所熟悉的女声。
一边站起身一边将手机收好,许倾玦微微抬眉,“你怎么在这?”
喻瑾琼静静看着眼前削瘦挺拔的男人,勉强露出一个微笑,“我是来找你的。”
许倾玦的画廊立于一条由青石板铺就的具有浓厚艺术气息的街道上,街的拐角处是一家极其小巧雅致的茶座。两人在里面寻了位置,面对面坐了下来。
许倾玦要了杯温水后,问:“找我有事?”
喻瑾琼微垂着脸,想了一下,才说:“昨天……我也在场。”
“你牵着沈小姐离开,造成了很大的轰动呢。”她微微一笑,神色却异常落寞。
“是吗。”许倾玦只是淡淡地回应,似乎对这件事并不感兴趣。
很快,服务生端了托盘过来,喻瑾琼接过自己的绿茶,道了声“谢谢”,才重新看向许倾玦。
“我知道我已经没有那个资格,但是,如果不介意,我还是想问你一句话。”
“你说吧。”许倾玦已大致能猜出接下来的问题。
“……那位沈小姐,她是特殊的,对吗?”问出口来,她不免暗自苦笑。当初是她背弃了他,如今又哪有权力如此心有不甘地过问他的私事?
只是,当昨晚见他背影冷然地离去,身侧却紧紧地握着沈清的手,那时她才发现原来自己还是会嫉妒。尽管明知没有资格,但她仍会嫉妒那个能被他主动留在身边的女人。因此,她来找他,固执地想要一个答案。如果这个答案能让她就此心死,那么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可是现在,问题问出口了,她才赫然发现自己并不想听到他的回答。于是,在许倾玦有所反应之前,她又突然笑道:“这是你的事,我本来就不该问的,是我错了,你不用答我。”
她发觉,彻底失去希望的感觉,也许不是她能承受的。
许倾玦微侧着脸,静默了半晌,才淡淡地说:“忘了祝你新婚愉快。”
“呵,谢谢。”
细碎的丝竹声从茶座角落的音箱里缓缓流泻出来,翠绿纤小的藤蔓缠绕穿行过头顶深褐色的横梁。伴随着一次次开门关门的动作,客人逐渐多了起来。
临告别前,喻瑾琼细细地望着眼前这安静淡然的眉目,低声开口:“我们以后,还能是朋友么?”
许倾玦点了点头,一贯冷淡的脸上有细微的柔和。
对于当年她的离弃,他本就从没怪过她。
11
(十一)
沈清约了林媚共进午餐,两人在SOGO旁边的拉面馆里各叫了一份热腾腾的拉面,毫不顾忌形象地大吃起来。
吃到一半的时候,沈清终于忍不住,喜滋滋地将她与许倾玦的事宣告了出来。结果,毫无意外地,唤来林媚一声又嫉又羡的惊叫,引得旁人纷纷侧目。
“喂!至于么?”沈清摆出平静的样子嘲笑道。
“当然!当然至于!”林媚压低了声音低吼,同时咬牙切齿地瞪着沈清:“老实交待!你们俩是什么时候暗通款曲的?”
“胡说八道什么呀。”沈清摆摆手,用力瞪回去。林媚一激动就乱用成语的毛病,她早已习惯了。
林媚干脆放下筷子,撑着下巴盘问:“是他先表白的?”
沈清想了想:“算是吧。”
林媚张大嘴巴:“看不出来呀!”
沈清笑了笑,继续鼓着腮帮子吹勺里的面。
“不行。”林媚看了看表,拉下沈清正往嘴里送面的手,嚷道:“你得抓紧时间把详细情节说一遍。”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沈清被迫放弃未完成的午餐,将她和许倾玦之间发生的某些她记得还算清楚的事,统统告诉了林媚。从许君文的婚礼开始,直到昨晚在他家吃完东西后回自己家睡觉为止。
林媚以十分认真的姿态听完之后,仔细盯着沈清看了半晌,才终于冒出一句:“你今年的桃花运能分我一半就好了。”
沈清撑着脸颊,吃吃笑了一通。回忆了一遍,才更加发觉这段感情来得奇妙而美好。
结账的时候,林媚突然问:“那么许君文呢?你之前不还一直对人家有好感么?”
沈清一愣,也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其中微妙的变化。虽然很确定自己对于许君文的暗恋已经彻底结束,但转而仔细想想,又不禁怀疑自己是否有见异思迁的嫌疑。否则怎么才和许倾玦相处短短几个月,便立刻将倾慕许久的另一个男人抛在脑后了?
返回办公室的途中,她突然意识到,她对许君文的那份感情,除了自己与林媚之外,第三个知情的,恰恰就是许倾玦!
虽然对此他没再提过,但并不表示可以就此忽略吧。况且,就算许倾玦不在意,沈清自己也难免觉得怪怪的。
怎么办?要不要干脆挑明了一次说清楚,免得日后横生枝节?
接下来的整整一下午,这个问题时不时地就冒出来打断沈清的工作进度。好在她平常思考公事时也习惯咬着笔发呆,所以这次尽管她脑子里装的净是私人问题,坐在办公桌前时时走神,却也没引来上司和周围同事的好奇。
好不容易熬到快要下班,偏偏又被顶头上司叫进办公室讨论下一期新增的工作计划。稍稍拖延了一点时间,当沈清走出来的时候,其他人早已散得一干二净。她将皮包收拾好,正打算关灯走人,无意间瞟了一眼门边办公桌上的报纸,目光不由得定在了醒目的头版头条上。
这是昨天的商报。但因为她一向没有上班读报的习惯,再加上许家人的突然出现,所以关于许君文盛大婚礼的报道她并没能及时看见。
放下皮包,她索性在桌边坐下摊开报纸随意浏览起来。
一对新人的放大照片被排在了整篇报道的正中央,少见的俊男美女的搭配显得格外引人注目。沈清看到旁边的文字,才知道昨天在许家见到的那个女子确实是许君文的新娘,财阀千金,名叫喻瑾琼。再接下来,洋洋洒洒几百字,除了关于一对新人的基本情况叙述外,还详尽介绍了许喻两家此次联姻所带来商业经济效应。
“很相配嘛。”草草略过那些于自己来说无关痛痒的分析与推测,再仔细看了看照片,沈清由衷地赞叹了一声。
然后,她的神线便定格在文章最后的一小段文字上:
“……此次订婚宴,许家次子许倾玦也携伴出席。这也是他自三年前车祸以来第一次在公开场合露面,引起不小的轰动。除去他的身体状况之外,他与当晚两位主角之间的关系也引人猜测……众所周知,当年他与新娘喻瑾琼曾是亲密恋人关系,后两人分手原因外界不得而知……”
文章最后,只是语意模糊地对许倾玦出席此次订婚宴的行为进行猜测。对于兄弟二人与新娘之间的纠葛也只用廖廖几语带过,显然是顾忌到许家在商界的地位,记者不敢过于妄加评论。如今一来,既点到为止,又恰到好处地引起读者的兴趣,报社也算做到两全其美。
然而沈清却没有心思分析这些,她的注意力全被其中的一句话所吸引。
许倾玦和喻瑾琼曾经是恋人!
她终于想起以前在哪里见过那个女人了。
难怪觉得面熟,原来早在她刚搬过去的时候,便在走道上有一面之缘。她还记得,当时的喻瑾琼和许倾玦说完话后,是哭着离开的。
曾经的恋人,如今成了自己兄长的新娘?!
沈清不自觉地捂着嘴,几乎不可思议。
他是否很难过?
回家的路上,沈清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她还记得很清楚,那时是她第一次见许倾玦心脏病发。当时也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