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上周舟没课在家看书的时候,邱飞仍然装作每天去杨阳那里上班。出门后,便坐上地铁,茫然地坐上一天,到了下班的时间再往回返。
十几年前。邱飞考试不及格不敢回家的时候就坐在地铁里打发时间,直到不得不回了,才下车。那时候北京还只有一号线和环线,邱飞坐在环线里,绕着二环一圈又一圈,书包里装着成绩册,提心吊胆。
现在北京又多了五号线、十号线、十三号线和八通线,可坐的线路多了,每条线坐一圈,一天也差不多结束了。然后装作刚下班的样子回家面对周舟。
马上又该交下个月的房贷了,邱飞彷徨起来。
邱飞向自己父母借了钱。交上房贷。邱飞妈说:“还是告诉周舟吧,瞒不住。”
邱飞说:“算了,别让她陪着我郁闷了。”
每天晚上,周舟睡了的时候,邱飞就在网上投简历,有电话打过来让他去面试的,邱飞就躲开周舟接,面试的时候,对方问邱飞,你接电话的时候怎么鬼鬼祟祟的,邱飞说:“那会儿我没吃饭,气虚。”
经济危机了,裁员的公司比招人的公司多,招人的公司也都把工资压得很低,恨不得上了班还得给公司钱。
危机了半年多,全球经济不见一点儿好转,危机第二波又来了。电视上几个专家正春风得意地为第二波危机来临的论坛开幕剪彩,邱飞不明白,都危机成这样了,他们还笑得出来,等哪天丢了工作,看他们还能不能笑得这么灿烂。
周舟对邱飞的现状还一无所知,她每天快快乐乐,像个孩子一样,早上背着书包出去上课,下了课就按时回家,有时候背完单词还让邱飞考查。
每次邱飞出门前,周舟不忘叮嘱:“别忘了给我带瓶酸奶回来啊。”周舟不爱喝超市卖的酸奶,喜欢喝小时候喝的那种瓷瓶酸奶,肚儿圆颈细,蜡纸封口,套一个红色猴皮筋儿。一瓶酸奶两块,一个月六十块钱,赶上三十一天的月,就是六十二块,以前不觉得这点儿钱算什么,但现在是个问题了。为了确保周舟每天能喝上酸奶,邱飞把烟戒了。
有几天周舟没看见邱飞抽烟,问他,怎么不抽了,邱飞说:“对身体不好,老让你闻二手烟对你和未来的孩子也不好。”周舟也没多想,以为这真是邱飞戒烟的主要原因。
虽然周舟并不知道邱飞的近况,但也有意识开始节省,一天大风,气温骤降,邱飞让周舟下课后赶紧打车回来,但周舟还是坐地铁倒公交,一个多小时才到家。邱飞说:“这么冷的天,你穿得不多,冻着怎么办?下回打车。”
周舟说:“没事儿,反正也不着急,能省就省点儿吧。”
邱飞准备做饭,发现家里只有一块豆腐和半棵白菜,就说:“出去吃吧。”
周舟说:“还是在家做吧,便宜。”
邱飞说:“那我下楼买点儿菜去。”
周舟说:“不用了,白菜豆腐汤挺好。”然后从包里掏出几个猪蹄说,“超市打特价,我买了点儿备着,切俩咱俩晚上吃。”
邱飞心里酸酸的,他觉得苦着自己没事儿,不能苦了周舟,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第十章
邱飞的高中学校一百周年校庆,高中同学打来电话,说能些的都去,大家好久不见了,聚聚,有家属的都带上,并告诉邱飞,韩露也来。
周舟有课,没跟着邱飞去,她问邱飞:“看见韩露后会作何感想?”
邱飞说:“还没看见呢不知道会有何感想。”
周舟说:“那你就试想一下。”
邱飞试了试说:“没想出来,我都快忘了她长什么样儿了,你要不放心我就不去了。”
周舟说:“去吧,我逗你玩儿呢,穿精神点儿。”
邱飞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韩露。当时邱飞正和几个男生在操场男厕所门口的单杠下面抽烟,说谁现在还能做十二个引体向上?高考体育加试,引体向上十二个满分,结果四个男生,加一块也没做够十二个,其中一个发福的男生,连单杠都上不去了。
就在邱飞从单杠上下来的时候,一转身,看见了韩露。韩露来上厕所,也看见了邱飞。
韩露衣着光鲜,化着淡妆,脸色红润,妩媚动人,散发着成熟女性的美,一看就过得不错。
“还喜欢玩单杠啊?”韩露微笑着先开口了。
“早不玩了,这不闲着没事儿干吗。”邱飞说,“你挺好的吧。”
“还凑合。”韩露说,“你呢?”
“也凑合。”邱飞说。
旁边几个男同学看着他俩窃笑。其中一个起哄说:“韩露同学,这还这么多男生呢,别光你俩聊天啊!”
该来的人都来了,一起回原来的教室看了看,黑板上方的国旗还在,比那时候鲜艳了,墙上的名人名言换了,教室门上留的供老师在门外监视屋里的那条缝儿被堵上了。但教室里装了监视器。
大家坐在自己曾经坐过的位子上,抽着烟聊了会儿天,挨个回忆每个座位上同学发生的好玩事儿,谁谁谁如何戏弄老师,谁谁谁考试怎么作弊,谁谁谁脚有多臭,熏得前面的女生头昏脑涨,天天都捂着鼻子听课。
忆苦思甜完了又去看望老师,曾经的班主任已经调走了。只见到几个任课老师,都老了,老师见他们也都成人了,不免感慨岁月无情,寒暄了片刻,集体去吃饭。
原来学校门口的包子铺变成了火锅城,里面坐满了回来参加校庆的毕业生。有的桌头发花白,有的桌大腹便便。有的桌年纪轻轻,还有的桌老中青都有,一家三代都是一个学校的。
吃饭的时候,同学很自然地就把邱飞和韩露的座位留在一起。不便推辞,两人顺其自然地坐下了。韩露身上的香水味,还是邱飞熟悉的味道。
有人带着老婆或老公来的,酒过三巡后,问在座未婚的同学什么时候办事儿,问到邱飞,邱飞说快了,然后大家不由自主地看了韩露一眼。
韩露喝多了,问:“你们看我干吗?”
大家都不言声儿。
韩露不慌不忙说:“我再婚了。”
大家又看了邱飞一眼。韩露干什么事情都是班里的第一人。第一个谈恋爱的,第一个结婚的,第一个有孩子的,又是第一个二婚的。
韩露的第一个老公车祸去世后,家里又给他介绍了一个做生意的,丧偶,四十多岁,是个山西小煤矿的二老板,在北京有两套房子、几辆车、一些闲钱和两个孩子,大的孩子上初中,小的孩子上小学,都在北京。老板并不缺女人,他天天在外面吃喝。老板小学毕业,为了让俩孩子改变家族没文化的历史,想找一个家庭型的女性帮他照顾两个孩子。
韩露自己还带着一个孩子,每天又得上班,又得接送孩子上下幼儿园,过得挺艰苦,正好这时候有人给她介绍了这个老板,老板觉得她是自己要找的那种女性,她也知道老板怎么想的,虽然两人没有感情基础,但还是一拍即合。
从此,韩露不再去上班,只在家辅导孩子功课,扫地做饭等体力劳动由保姆负责,老板经常不回来,只是每月给韩露五万块钱,让她掌管家用支付,花不了的自己留下。
韩露虽然不觉得幸福,也没觉得有多不幸,已经二婚了,孩子都快六岁了,她也不图爱情了,过得舒服就行了。
韩露说,这顿饭她买单。大家说那多不合适,还是AA制。韩露说,没什么不合适的,你们挣钱辛苦,我有钱又没地儿花。
一个男生喝多了,问邱飞:“你说,要是当初你和韩露一直好着,现在会是什么结果?”
另一个男生说:“你丫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喝多了的男生说:“都是老同学,说说怎么了,我当初就暗恋韩露,结果被邱飞捷足先登了,现在我找媳妇还以韩露为标准。”
韩露笑了。
喝多了的男生对韩露说:“真的,你别笑,我现在还老梦见你呢,你要是什么时候三婚,就考虑考虑我。”
别的男生说:“你丫别乌鸦嘴!”
喝多了的男生自言自语说:“即使三婚,也有邱飞呢,我能赶上四婚就不错了。”说着自己又喝了一杯。
这时韩露在桌子底下碰了一下邱飞的手,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邱飞并没有喝多,当她是不小心碰的。
中午饭吃到下午三点,该聊的都聊了,有人要回去了,不愿意散的,又去唱歌。
邱飞本来想回家给周舟做饭的,韩露说,一起玩会儿去吧,老同学都好久不见了,旁边又有男生撺掇,说是啊,为了咱们当年的友谊和母校一百岁的生日,走吧,邱飞只好跟着去了。
进了楼上的包厢。喝多了的男生开始点歌,唱得鬼哭狼嚎,邱飞在一旁坐着听了会儿,实在听不下去了,就跟大伙喝了一杯酒告辞,出了包厢。
正要下楼,韩露背着包追出来,叫住邱飞。
“你怎么兴致不高啊?”韩露问。
“没什么可高兴的事儿。”邱飞说。
“怎么了?”韩露问。
“没什么。就是烦。”邱飞说。
“谁招你了?”韩露说。
“没人,自己跟自己烦。”邱飞说,“没事儿,不用管我,我老这样,你赶紧回去跟大伙唱歌去吧。”
“你没看我已经把包拿出来了吗?”韩露说。
“你这样大伙会误会的。”邱飞说。
“误会就误会吧,怕什么。”韩露说,“咱俩找地方再聊会儿吧。”
“改天吧,今天我还有事儿。”邱飞说。
“什么事儿那么重要。连坐会儿的时间都没有。”韩露说,“你是不是挺瞧不起我的?”
“没没没,我也就瞧不起我自己。”邱飞说,“咱们同学都混得挺好,就我这还晃悠呢。”
“你想干什么啊?”韩露问,“我看看能不能帮你点儿忙。”
“算了,还是我自己找吧。”邱飞说。“我都说不好我想干什么。”
“办公室你愿意坐吗?”韩露说,“我老公那要在北京设个办事处。想找个人。”
“干不了。”邱飞说,“我也就干点写写画画的事儿。”
“那你会写电视剧吗?”韩露问。
“写成美国的那样,不一定行,中国的这种,闭着眼睛就行。”邱飞说。
“那你就写电视剧吧。”韩露说,“我老公他弟弟想转行干点儿文化事业,拍个电视剧什么的,正找剧本呢。”
韩露带着邱飞去见她老公的弟弟。韩露的小叔子已经快四十了,见了韩露还是管她叫嫂子,韩露叫他老二,他在家排行老二,和老大一起挖煤起家,现在发了,发展点儿副业。
老二身材魁梧。面色铁黑,不知道是天生的,还是在煤矿待多了,洗不出来了。
老二说天天卖煤没意思,除了数钱就是存钱,想用钱做点儿文化事业,和山西政府、山西电视台合作,拍个反映山西煤矿生活的主旋律电视剧,表现真善美,颂扬煤矿领导带领煤矿工人不怕苦不怕累为祖国现代化建设奋斗终生可歌可泣的精神。
邱飞说:“这个不太好表现。”他知道很多矿都是非法开采,安全没保障,异常黑暗,塌方压死人后矿主给家属点儿丧葬费就私了的事情时常发生,矿主为了获得最大利润,不择手段,欺上瞒下,要说拍一个反映煤矿黑暗腐化生活的片子倒是十分可行。
老二说:“正因为不好表现,我们给钱才多。”
邱飞看了一眼韩露,韩露问:“老二,能给多少钱?”
老二说:“打算弄三十集,这兄弟想要多少钱啊?”
邱飞没写过剧本,一般新手写剧本就是几千块钱一集的价格,邱飞咬了咬牙说:“一集一万。”他觉得即使老二砍到五千一集他也能接受。
老二点上一根烟,说:“没问题,什么时候签合同?”
按行规,签了合同就能拿到预付金,这笔钱能够改善目前邱飞和周舟的处境。
邱飞说:“随时可以签。”然后问老二,“用不用签之前先写一个梗概给你们看看?”
老二问:“什么叫梗概?”
邱飞说:“就是故事大纲。”
老二说:“别耽误工夫儿,直接写剧本吧,故事你给我简单讲讲就行了。”
邱飞说:“要是我剧本全写完了你不满意怎么办?”
老二说:“不满意再找人重新写呗。”
邱飞说:“那钱怎么算?”
老二说:“该给多少还给你多少,不就三十万块钱嘛,几车煤的事儿,什么时候能开始动笔?”
邱飞说:“签了合同就动。”
老二说:“那就明天签,你回去想想故事,明天讲给我听,签完先给你三万预付金,但有一个条件,写的时候去我们那,多体验生活,深入到基层,才能写得生动。”
邱飞觉得这钱挣得太容易了,怕被忽悠,问老二为什么要拍这么一个片子,老二说帮助政府宣传山西的煤矿,跟政府套套近乎,方便以后打入政府内部,当个地方的政协委员什么的,得到更多便利条件,开更多煤矿。邱飞觉得这个说法还算可信,便放心了。
邱飞并没有把要去煤矿写剧本的事情告诉周舟,怕周舟担心,只是先给她打预防针,说这几天要出差。
周舟还不知道杨阳的事儿,就说:“杨阳挺能干的嘛,总能接到活儿。”
邱飞说:“过些日子可能还得去趟山西的煤矿,杨阳也接了那的活儿。”
周舟说:“煤矿你就别去了,报纸上三天两头报道煤矿塌方的事儿,太危险。”
邱飞试图说服周舟,于是说:“每天那么多人下井,出事儿的也是极个别的,就跟坐飞机似的,肯定得有掉下来的,但各国家的领导人该坐还坐。”
周舟说:“不是一回事儿,飞机的安全系数比煤矿高多了,反正我不让你去。”
当晚邱飞上网查阅煤窑的资料,竟然每月都有事故发生,便更不敢告诉周舟实情了,挣钱心切,邱飞决定瞒着周舟把剧本写了。
邱飞躺在被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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