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咱们开这么大的一片荒坡一定有山薯,见到了就挖回去,如果你要用就过来拿。凤音,我就忙我去了,你别太累着自己。”
凤音道:“去吧,小卉姐。”
小卉一边走一边挥刀砍开一条路通到她原先种黑榄角树的地方,把果树周围的杂草都砍倒,这才甩开膀子除草开荒,她把大树都留着固水土,把那些短树丛和杂草全都砍了。
山野里静悄悄的,只有小卉和凤音伐木的声音,平安在伐倒的树枝和草叶上跑来跑去,这儿嗅嗅那儿刨刨偶尔叫一两声。太阳渐渐高了,凤音甩了把汗把长柄柴刀靠在一棵大树杆上,从树枝上摘下水壶喝了两口又挂回去,又从树上取下袋子向小卉走去,边走边说:“小卉姐,都中午了,休息一下吧,我带了饭来,你来和我一起吃吧。”说着把袋子挂在小卉身后的大树上,把砍下的杂草树枝放到树底下堆成一堆,用手在上面压了压,这才拿了袋子坐下来打开,把用芭蕉叶包着的饭拿出来,向小卉喊道:“小卉姐,快来呀!”
小卉一边应着一边向她走来,把柴刀靠在树杆上说:“我也带了饭来,你等等我去拿来。”
小卉到坡下的一棵树上去取袋子,回凤音旁边坐下,凤音把两块饭坨子扔给平安,便和小卉一起吃饭,两人吃完了坐在树底下聊天,就见铭昌和明诚找来,说:“你们吃午饭了没?怎么不回去?”
凤音道:“吃过了,我们带饭来的,我们姐儿俩难得有时间在一起做工,想下午再做一会到傍晚才回去。”
铭昌和明诚道:“你们啊,做工都不肯歇想把自己累坏吗?好了,你们坐着吧,我们来。”说着各自拿了长柄柴刀到短树前唰唰地删草。
小卉拿了锄头对凤音说:“凤音来,咱们找山薯去。”
十一月的山薯藤已枯萎,不过顺着枯藤找到根部挖下去,就会挖到又肥又多肉的山薯,她们不知道山薯有多高的营养价值和药用价值,只知道山薯很好吃很香但也很难挖,小卉都挖了蛮深的坑都还没见到山薯的底部,山薯象根杆子似的只竖着往下长绝不横着长,小卉停住锄头弯腰看坑,叹气道:“唉,咱们没带钢钎真难挖。”
凤音蹲下身握住有三根手指粗的山薯轻轻地摇着小心往上拨:“行了,小卉姐,可以拨上来了。”
铭昌和明诚远远地看着她们:两个人挖山薯真象小孩子。
育德站在宿舍门口望着校门外的大榕树,榕树就是容易长,即使在乱石从中也长得枝繁叶茂,无论怎样恶劣的环境它都能找到养分让自己活下去,就象钟其鸣。他的目光投向校园最边角的那间小仓房,那小房里尽堆着些烂桌椅,就在三年前,他到小仓房想找张好些的椅子来修修后用,却发现一张桌底下有人走过的痕迹,透过层层叠叠缺胳膊断腿的桌椅中间,他发现最靠里的墙角竟清出了一个小空间,里面隐约有人影,他正想认真看清楚些,哪知里面的人也发现了他,透过桌椅投向他的目光充满敌意,他一惊:钟其鸣!这时有人向这儿走来的脚步声,他急忙从旁边抓过一把缺脚的椅子哐地一声塞进那张桌子下,并在那串脚印上走来走去,这儿看看那儿看看地找东西。一个戴着红袖章的学生进来说:“赵老师,你在这儿干什么?”
育德忙笑道:“噢?哦,我想找张好点的椅子拿去修好了用。”
学生哦了声转身正要走,育德见他手里捧着一叠书,忙说:“这是什么书啊?你要拿到哪里去?”
学生轻蔑地哼了声:“这是毒草,我要拿去烧掉。”
育德连忙道:“那我正好没事,我帮你烧吧。”
学生本来就孩子天性,听他这么说便将书递给他,还一再说:你一定要把它烧了噢。
育德连连点头说:“好好,一定一定。”
学生小跑着走了,育德往房角里看了一眼,见从一层层烂桌椅之间投过来的目光满含泪花。育德轻轻掩上门出来,见他手里的那叠“毒草”中竟有一本《三国志》,他四处看看没人趁机将两本书藏了,才装模作样拿那叠书到屋边去烧,背地里却为那被烧掉的书心疼不已。
昨天钟其鸣来向他辞行,言谈中问他今后的打算,他笑笑说:“我是个本分守诚的人,不想大显大贵,只想好好教书让孩子们学到更多的知识。”
钟其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好,育德,说得好。经过这翻风浪后能有几个还有你这样平静的心情,你就好好地教书吧,好好地吹你的笛练你的字,我还会来看你的,我们还会见面,珍重!”
“珍重!”育德说。
都走了,这里好象平静甚至平凡了,平凡也有平凡的好,他要教育孩子们要有榕树一样的品格,能活着并且活下去也是一种胜利。
第一节 平而水涨咏《洛神》
凤音和小卉种在临凤岭上果树一天比一天长高也一天比一天增多,晓梅和之羽也上学了,凤音是这儿方圆百里最受人尊敬的医生。
端午节过后,暴雨阵雨连接不断,江河空前暴满,连平日温驯的汭溪都翻腾着混浊的浪花奔流,老人们柱着拐杖站在屋檐下看着倾泻的雨水叹道:“天河决堤了?这雨怎么下个不停啊?”
孟雨从厅堂进厨房过凤音娘家的厨房来,又到厅堂过自己家里来,凤音阿妈看着她奇怪地问:“孟雨呀,你在找什么东西吗?有什么不见了?”
孟雨道:“没有什么,大娘,我就觉得心里慌得很。”
“哦,出什么事了,孩子?”
孟雨道:“没什么,就是挺想见凤音的。”
正说着,只见屯里年纪最长的祖爷披着雨衣进来,孟雨和凤音阿妈忙让坐,老人坐下说:“我活了八十三岁了,头回见到这么大的雨,平而河真怪,一直向两边涨啊涨,象在向咱们伸手要人似的。”
孟雨打了个寒战:“祖爷,您这话挺吓人的,可咱们屯的姑娘已经嫁得差不多了,特别突出的还有谁呀?”
祖爷道:“只要是吃咱们杨家屯的米长大的,无论嫁到哪儿去得多远,都还是咱杨家屯的女儿,凤音近段时间来过吗?”
凤音阿妈道:“好久没来了,忙。”
祖爷叹道:“那孩子从小就那么喜欢水,奇怪。”
凤音阿妈捂了胸口道:“凤音,她是我的心肝啊,可不能出什么事。”
他们忧愁地看着外面的雨。
这天周末,铭昌陪晓梅吃完饭,久等不见凤音回来,不禁有些坐立不安,许大妈三番五次到门口去看,四点钟时下过一场雨地面上还冒着水气,现在眼看太阳要下山了,她问铭昌:“阿昌,晓梅她妈今天去哪儿给人看病?”
铭昌有点心不在焉地说:“去圩腊屯,都去了三次了,听说那人是去山上砍柴不小心掉下来捽断了腿,凤音去给敷药,前天见凤音说好多了腿能动了,还说今天是最后一次很关键怎么都得去。”
许大妈急了:“什么?圩腊屯,那不是要过河吗?现在水这么大,你怎么不说说她,要去绕小连城过龙州再去呀。”
铭昌本来就心里不安,母亲这么一说更加坐不住,许大妈道:“你快到渡敏去跟人借条船划过圩腊屯去接凤音过来,今天一整天我眼皮老跳,我要看见她回来了才能放心。”
铭昌抓了件衣服就出去了,他几乎是小跑着来到渡敏屯的河边,虽如此天也已经墨黑了,却发现河两岸都站满了人,大家都在喊“杨医生——”,铭昌的心跳到嗓眼,忙问旁边的老伯发生了什么事?老伯说:“杨医生上午过圩腊屯去给人看病,下午坐竹排过来的时候,不知怎么的竹排刚到河心就刮风下雨了,在她之前还有人刚过河了呢,都没事。嗨呀,听说竹排颠了一下就翻了,跟她一起过来的那两个人死命抓住竹排被水冲到下面河弯,那儿水缓才游了上来,可是怎么找都不见杨医生,水太急了呀。”
铭昌不待他说完只觉得胸口一阵腥甜,哇地吐了口血就晕了过去,旁边的人忙着急救,待他醒来只听见人们喊:“天黑了,大家快去点火把接着找。”他挣扎起来跟着人们边往下游找边喊“凤音,凤音——”。
这时听见下游河弯处传来一阵狗吠声,人们循声找去见凤音被水冲到了岸边但已没了声息,铭昌觉得世界在他眼中一下子塌了,扑啦啦地地动山摇,他们是要共同抚育儿女、白头谐老的呀,她怎么能先他而去,以这样的方式,他怎能接受?凤音,这样太惨太惨了,女儿还小啊,他恍恍惚惚地和众人一起抬着凤音回去。
许大妈在家门前望眼欲穿,等回来的却是儿媳妇冰冷的躯体,她呀地一声就倒了下去,咏昌忙过来扶住阿妈,又安慰悲痛过度的铭昌,又忙着安排凤音的后事,一下子手忙脚乱。许阜和玉亭被邻居家的婶婶接过家去睡了,青莲把辰杲和晓梅抱到小卉家,小卉一听说凤音没了就怔了,忙把怀中的儿子周之翼交给婆婆又让她帮忙照顾晓梅和辰杲,就哭着和青莲到她家中来。
凤音的阿妈在家里拿碗碗脱手捽了,拿扫把被冲过来的狗撞飞了,弄得她心神不宁。第二天起来就听到从河边挑水回来的媳妇说水退了,真怪,一个晚上就退了一米多。九点钟就有平安屯的人过来说凤音去了,她痛哭着说:怎么可能啊?她那么好的女儿怎么说去就去了?晓梅还那么小可怎么办啊?
八十多岁的祖爷拿着一扎香过来;对凤音阿妈说:“别哭了,快过安平屯去送送孩子吧,替我给她上柱香,别太悲伤,她就住在那河里,咱们天天都能见到她。”
晓梅奇怪地看着大人们给她披麻带孝,让她三拜九叩,她问他们怎么这样?人们都默默地不回答她,她问奶奶和大娘妈妈去哪儿了?怎么还不回来?奶奶和大娘眼泪吧嗒地就是不说话,爸爸坐着不吃不喝胡子拉茬,人人神情悲痛只有她在找妈妈。
人们把凤音葬在临凤岭上,在那儿她可以眺望平而河,在那儿有她种下的果树。晓梅看着大人们把一副棺材放进坑里,亲戚们轮流着铲土掩埋,她猛然感觉到这是不是妈妈?妈妈在土里面了,那么她再也见不到妈妈了,永远也见不着了。她哇地大哭起来,人们被她的哭声吓了一跳但随即就不忍再听,晓梅的哭声把沉痛中的铭昌惊醒了,他还有一个理由活在世上而且还必须活着,那就是晓梅,他要把晓梅抚养成人,他过去抱起女儿说:“晓梅别哭,别哭啊。”哪知自己却先哭了。晓梅喊着要妈妈,他哄道:“妈妈去很远的地方了,晓梅要好好读书快快长大,长大了和爸爸去找她。”
晓梅不哭了,瞪着大眼睛问父亲:“真的?”
铭昌帮她揩去眼泪道:“嗯,是真的。”
晓梅这才伏在他肩上安静了。
人们埋了凤音却发现平安趴在她坟前一动也不动,一摸发现已僵了,人们感叹一番把它埋在凤音旁边。
铭昌背起晓梅默默对凤音说:“凤音,妹子,我们先回去了,有平安陪着你不会太孤单,我会把你开出来的荒地都种上果树,让你坟的四周长满郁郁葱葱的果木,那时候我会在你旁边养鸡陪着你。”
他背着晓梅和人们一起下坡去,晓梅搂着他的脖子趴在他背上说:“爸爸,我饿。”
他心里一酸,说:“哦,好,晓梅忍一忍,就到家了,爸爸盛饭给你吃,啊。”
晓梅嗯了一声,竟然伏在他背上睡着了。
邕江涨水了,很多人跑去看热闹,平平也闹着要去,思宇正来灵感笔下源源不断,哪里舍得放下,正想拿几块钱给他自己买东西玩去,大伯和大娘推门进来,说:“思宇,别总那么忙歇会吧,带孩子出去逛逛,我们也去,大家都去啊。”
平平跳起来叫道:“哦,爷爷奶奶也去,好喔——!”
韵月抱着女儿心语从卫生间出来,对大伯大娘道:“大伯大娘来了,快请坐。”
大娘道:“韵月,心语又尿了吧,没关系,来,奶奶抱。”
韵月把心语交给大娘,进房去拿干净裤子。
思宇放下笔收起稿纸站起来,笑道:“好吧,看大水去吧,走。”
邕江边站满了人,看热闹的、扫水的、搬东西的。水正在退,但奔流的速度并不减,思宇看着浩浩荡荡的流水,忽然想起凤音和韵月划船而来那娇俏的样子,脸上似乎有凤音泼来的水珠,想当初她和怿笔小卉手挽着手笑吟吟走来,却和他擦肩而过真正向他走来却是韵月。唉,他一声长叹,想起曹植的《洛神赋》不由得感叹: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悼良会之永绝兮,哀一逝而异乡。浮长川而忘返,思绵绵而增慕。
许大妈拿着一笸箕刚从锅里夹上来还冒着热气的玉米,进大屋里来说:“晓梅玉亭,来,吃糯玉米啰。”
晓梅玉亭许阜辰杲过来一人拿了一个又四散开各自坐着吃,晓梅一边吃一边往左胁下挠,一边挠还一边皱着眉头,许大妈见了问她:“晓梅,哪儿痒啊?给奶奶看看。”说着卷起她的衣服看,只见左胁下有一块巴掌大的地方长满绿豆大小的小水泡,许大妈吓了一跳,搂住晓梅问:“晓梅,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痒的啊?告诉奶奶。”
晓梅伸手还想挠,许大妈忙捉住她的手:“别挠,忍着些啊。”晓梅嘴里塞满了玉米嘟哝着道:“昨天,前天,嗯,不,还多一些天。”
许大妈抚着她的脸道:“好孩子别挠,玉亭看妹妹啊,奶奶去采些苦草来给妹妹洗澡。”
玉亭喔了声,许大妈起身出去。
铭昌从乡派出所下班回来,从袋子里拿了双鞋子就找晓梅:“晓梅,看,爸爸给你买了双新鞋子,快来试试看。”
却见母亲坐在厅堂里搂着晓梅对他说:“阿昌啊,晓梅好象在出水痘耶。”
铭昌吃了一惊,一看晓梅身上水泡倒抽一口凉气。
许大妈道:“我采了些苦草来煮给她冼澡,可是水泡周边的红都没有退下去,等明天看怎样了。”
明天,这哪里还等得明天哪,铭昌背起晓梅说:“阿妈,我不放心,还是带晓梅到卫生院去看看吧。”
“嗯,好,我也去吧,你一个人哪里顾得过来。”许大妈站起来说。
刘倓布置好人员下村,出来刚要坐车去红岭,却见一帮人围在卫生院那儿吵吵嚷嚷,他忙过去看,人们客气地向他打召呼:刘书记好!他点头说:“大家好!你们在干吗?”
其中一个人说:“铭昌的孩子病了,这病奇特,大家正商量用哪种方子治好呢。”
刘倓道:“哦,我看看。”
人们主动让开一条路,刘倓进去见铭昌抱着晓梅坐在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