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无情带着浓厚警告意味的言语再度令任傲天身躯一震,扬起莫测高深的黑眸,“你很护着她,无情。”他说,深深望着任无情,“你觉得我接近她是为了伤害她吗?”
“你不是吗?”
“当然不。”他直觉地反驳。
“或许。”任无情同样深深回凝他,沉静的语声却隐隐蕴着讽刺,“或许你确实从未存心要伤害她,可偏偏每一回都重重伤了她!”
他面容蓦地刷白,“我……她真的因为我——”
“你心知肚明。”任无情瞪他一眼,拂一拂衣袖,怒气冲冲地旋身,“我去看她。”
“无情……”
“你可以走了,我会照顾她。”
“不,无情。”任傲天上前,扯住他手臂。“让我来。”他低语,语气居然带着祈求之意。
任无情感到惊讶,蓦地转头,“为什么?”“让我照顾她。”他只是这么一句。
“不行!”任无情尖锐地拒绝哥哥的请求,“我不能把她交给你。”
“她不是你的——”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可是她不是你的!”任傲天微微提高嗓音,浓密的眉峰紧聚,跃动着火焰的黑眸藏不住激动。“她不是你的女人,你没资格用那种语气说话!”
“你也没资格用这种语气对我说话!”任无情瞪他,用力拂开他的手臂。
“你……她不是你的……”任傲天同样瞪着双眸,咬牙切齿,偏偏齿缝中还是只能逼出这样一句话。
“也不是你的。”任无情淡淡一句,面无表。
“我当然知道。”
“她不想见到你。”
任傲天一窒。
“你走吧,离她远一点。”
“不,我不走,无情。”任傲天语声坚定,仿佛终于下定决心,“我要等她醒来。”
“等她醒来做什么?”
“我要问她——”
“问她什么?”
“问她是不是爱我?”
“什么?”任无情嗓音一变,没料到竟会得到这样一句答话。他愕然,几乎是愣愣地瞪着任傲天,好半晌,方找回原先盘旋心头的愤怒感觉。
现在,心头那股愤怒的火焰可烧得更旺了。
“你是什么意思?凭什么问她这个?”他一个箭步冲到任傲天面前,双手激动地扯住他衣领,“你竟还敢说你不是来伤害她的?”
他激动莫名,眸中激狂的烈焰足以灼伤任何人,但任傲天却不为所动,依旧直挺挺地立着。
“你知道羽纯为什么忽然飞回台湾吗?无情。”他问,沉默平和地。
“我不知道。”任无情恨恨地,“她什么也不肯告诉我,只说你的双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所以她功成身退——”
“她是被我赶回台湾的。”任傲天忽地截断他,低哑一句。
“什么?”任无情一愕,怔然数秒后,漫天怒气再度勃发,他吸气、吐气,再吸气,仍是控制不了狂烈的怒意,忽地一握拳头,朝哥哥的下颔就是一下重击。
任傲天猝不及防,身子一晃,连退了好几步,直费了一番劲才稳住步履。他伸手,轻轻抹去唇边缓缓流出的血丝,然后,半带无奈地勾起发疼的嘴角,苦苦一笑。
“你赶她回台湾?你居然赶她回台湾!”任无情激动得语音发颤,俊逸的面容微微扭曲,溢满浓浓怒意,“你该死的为什么这么做。”
“因为她伤害了羽洁。”
“她伤害羽洁?哈!”任无情怪吼,明显对他的说法嗤之以鼻,“她怎么伤害她了?”
“她……推羽洁下楼——”
“我不相信!”
“她没有否认——”
“我不相信!”任无情截断他,仍是这么斩钉截铁地一句,“羽纯绝不是那种会伤害自己妹妹的女人。”
任傲天没回应,默然。
“为什么不说话?”任无情对他的反应相当不满,“难道你真的以为羽纯会做出那种事?”
任傲天闻言一颤,半晌,终于深吸一口气。“我那时……是那么以为。”
“你该死的怎能那么以为?”任无情更生气了,又是一记重拳挥去,这一回击中了任傲天挺直的鼻翼,“你这家伙根本一点也不了解她!”
“我是不了解她。”任傲天僵直地站着,既不挥拳报复弟弟的重击,也不伸手抚摸严重疼痛的鼻翼。“至少没有你了解。”他语音冷涩。
任无情冷哼一声,“当然,因为你从来不肯花一点心思在她身上。”
“你错了。”任傲天突如其来一句。
“哪里错?”
“你真的以为我一直就讨厌她,从来不肯对她费一点心吗?”
“不是吗?”
“你错了,无情。”任傲天静静地,深深长长地叹息,湛幽的黑眸一扬,凝定不知名的远方。“不错,我是一直不喜欢她……不,应该说是我一直以为自己不喜欢她。可是……”他放轻语首,沙哑而低微,“我其实一直在看着她,我一直注视着她的笑、她的得意、她的失落、她的一举一动……她的一切,其实我一直注意着,虽然我一直不肯对自己承认,但我……的确是在乎她的。”
“你在乎她?”任无情怔然,这样的表白震惊了他,瞪大一双皮眸不可思议地望着任傲天,“真的?”
“真的。”任傲天闭眸,嘴角淡淡地、自嘲地一牵,“只是我一直不肯对自己承认。”
“为什么?”
“因为那是不该的!我明明爱的是就是羽洁啊,为什么对她的姐姐一直念念不忘?为什么会去关心一个对待羽洁那么过分的女人——”
“羽纯没有那样对她!”任无情反驳,“她跟羽洁感情是冷淡,可绝不是会欺负自己妹妹的女人。”
“是吗?可是我一直那么认为,我以为羽纯的存在对羽洁来说是最可怕的阴影。”任傲天黯然地,“所以我便更不能原谅自己。”
“什么意思?”任无情蹙眉。
“我不能原谅自己竟爱上一个冷心肠的恶女。”
“什么!”爆炸性的自白真正撼动了任无情,他一动不动,伟岸的身躯像文艺复兴时代的雕像,凝立原地,黑眸却锐利地扫向任傲天,试图从他黯淡的神情中捉摸一丝端倪。“你说你……爱上羽纯?”他问,小心翼翼地,锐眸不放过眼前男人任何微妙的变化。
任傲天冻立半晌,“嗯。”
“你真的爱上羽纯?”任无情不敢置信,“什么时候?”
“我……不确定,或许很久以前就爱上了,只是我一直不肯承认。”任傲天低低地,淡淡苦笑。
“你爱羽纯?你真正爱的人是羽纯?”任无情喃喃地,仿佛拼了命想消化这宛若晴天霹雳的消息,半晌,他迷惘的心神忽地一回,浓眉再度一轩,“那你为什么要和羽洁重修旧好?”
“咽……得了脑瘤。”
“她得了脑瘤?”
“所以我没办法放下她……
“羽洁得了脑瘤?”任无情怔怔地,一个接一个爆炸性的消息震得他晕头转向,胸膛闷闷地,充塞难以言喻的复杂滋味。“所以你才决定和她复合?”
“她希望我们能结婚。”
他迅速抬眼,“你答应了?”
“我——”任傲天面色苍白,语音梗在喉头。
“说啊,你到底答应了没——”
“他当然答应了。”突如其来的清冷语音忽地在室内回旋,两个彼此对峙的男人同时转身,眸光射向声音的主人。
是薛羽纯。不知何时她已悄然来到,裹着白色睡袍的身躯看来纤细娇弱,清秀丽颜更宛若搪瓷娃娃般雪白。
她静静地凝望着两个为她争论的男人,大大的星眸漫着朦胧烟雾。
“羽纯,你什么醒来的?”任无情首先回神,颤声问道。
“很早就醒来了。”薛羽纯静静地,俏颜微微一偏,正对向客厅内另一个男人。
他亦正紧盯着她,眸光深刻。
她忽地别过眼神,“可以让我们独处吗?无情。”
任无情没立刻回答,眸光在她与任傲天身上来回梭巡,终于,轻轻颔首。“那我先回去了。”他低沉地,“如果你需要我,随时CALL我,我会立刻赶到。”
“谢谢。”
“我走了。”任无情旋过身,拿起搁在沙发上的西装外套,迈开坚定的步履。
一直到他修长的背影消失在两人视线之外,任傲天才低声开口。
“你都听到了?”他问,嗓音沙哑。
薛羽纯转头望他,“都听到了。”她轻轻地,面容虽然苍白,却是平静无痕。
他看不出她的想法,“你……为什么会是这样的表情?”
不该是这样的,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在她亲耳听到他爱她后会是这样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她怎能一点反应也没有?她不高兴吗?不感伤吗?不激动吗?
难道她……对他毫无感觉?
他不相信。
“你会跟羽洁结婚吧?傲天。”她只是这样轻轻细细地问道。
她怎能如此平静地问他。
“如果是真的,你会怎样?”
她默然,良久,终于轻声一句,“祝福你们。”
他倒抽一口气。
这就是她的答案?
他蓦地心跳失速,上前几步,激动地握住薛羽纯的肩,“为什么?羽纯,为什么你竟然如此冷静?你难道一点也不在乎吗?你不爱我?”
她默然不语。
“难道你真的跟那个香港男人在交往吗?”他低哑地问,见她久久不语,心脏强烈一颤,蓦地松开她的肩,在室内茫然四转起来。
“不,你不行……你不能跟他在一起。”他心跳狂乱,面色苍白,双手紧紧互绞,挺拔的身躯像只无头苍蝇,毫无目的地乱转。“我……我不许,我没办法接受。不可以,羽纯,不可以……”
他喃喃念着,唇间急促逸出串串言语,虽不成调,其间的慌张迷惘却毋庸置疑。
他真的紧张,相当相当紧张,一颗无措的心如失了方向的野马,盲目四窜。
“不能……不能这样的,羽纯,我……爱你啊,你不能就这样和那个男人在一起……”
“我没有跟他在一起。”她突地开口,语音清朗。
他却置若罔闻,仍是拖着一副高大身躯可笑地来回踱步。“不可以,羽纯,不可以……”
他喃喃地、痴痴地念着,智能仿佛一下倒退,颠来倒去只是同样一句话,完全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喉头发紧,看着他因为误会她跟别的男人交往而陷入前所未有、全然的慌张迷乱,一颗心不住颤动,几乎要奔出胸口。
但她不能,她必须克制住自己,必须保护平静冷淡。虽然他爱他,爱惨了他……
“我爱你,傲天。”她低低幽幽,轻轻吐出这么一句。
他终于听到了,定住四处乱窜的身子,缓缓回身。“你爱我?”
“嗯。”
他深深望她,黑眸掠过一道又一道异采,蓦地,激动地拉她入怀,紧紧拥着她。“那就别跟那个男人在一起!羽纯,答应我别跟任何其他男人在一起。”
“我……”
“答应我,羽纯,”他急切地,“答应我!”
她没回答,紧贴他身体一阵轻颤,半晌,忽地扬起一张清秀容颜,幽怨凝睇他,“你怎能如此自私?傲天。”
他愕然,“我自私?”
“你怎能如此要求我?”她问,语音发颤,仿佛强自抑制着崩溃的冲动。“怎么可以?”
“为什么……为什么不行?”他无法理解,“你没听到我也爱你吗?”
“我听到了。”
“那为什么——”
“因为你不可能选择我!因为一切已经太迟了。”她颤着嗓音,深深睇他,接着墨帘一落,掩去眸中难以克制的哀伤。“因为我们领悟得太迟了,因为属于我们的青春岁月已经过了,因为你不可能放下羽洁……”
她低低地,倾诉着一句句将自己逼落深渊的细语,一颗心强烈揪紧,又酸又疼,几乎令她站不稳身子。
太迟了,这一切。
虽然她一直深爱他,而他,也终于领悟自己爱的人是她。
但逝去的青春仍旧难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