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之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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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来之夏- 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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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端木瞬想退,可悲哀地发现自己身后就是墙,根本无路可退。
  “我……我去……去了……”端木瞬忽然觉得,能像费仁那样,从小练就一番说谎不打草稿的本事,尽管平时非常讨打,但到了某些关键时刻还是非常管用的。至少不用像此刻的自己,又不敢说真话,又不会撒谎,手足无措得像只倒霉的猴子。
  大概是看出端木瞬举止间的恐惧和退缩,汪濯沸不再往前,而是在他一米之外的地方站定,黑丢丢地望定他。
  端木瞬觉得汪濯沸的眼神和以往很不一样,全没了平时的温柔和包容,好像一匹随时会扑过来的豹子,吓得他手脚都没地方放。
  “我、我和彤儿出去了。”端木瞬急中生智地说——这句话不算撒谎,他的确是跟汪彤儿一起出去的——但也没把事情说全就是了。其实他心里早就有了觉悟,汪濯沸已经知道了那件事,可是知道归知道,要他直接承认,他的脸皮还没有厚到这个程度。
  没想到,汪濯沸听到这句话,非但没释怀,反而像是更加生气了。
  “和彤儿去哪儿?”他沉着脸问。
  ——这不是明知故问嘛。端木瞬快哭出来了。
  “去……去了……”
  汪濯沸好像有点心软。
  “去了洋潮港的仓库?”他叹了一口气,问道。
  “嗯……”端木瞬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着头,闷闷地回答,人缩得简直快嵌到墙壁里去了。
  夜很深,寒冬的烈风在贴近地面的地方呼啸着森森徘徊。月亮却很亮,高高悬在黛色的天际,没有云,也没有星星。连云和星星都好像躲起来了。
  端木瞬却躲不起来。
  汪濯沸看着眼前的人,他喜欢的人。清丽的脸庞上,是一目了然的愧疚之情,愧疚之外带着几分瑟缩,以及被吓到的惊恐。
  他本是生气的,非常非常生气,他这一生中,几乎从来都没有这样生气过。
  下午听说端木瞬和汪彤儿合伙放走了高局长之后,他的勃然大怒把见惯了大风大浪的成利和居群都吓傻了眼。可在他发完火,成利小心翼翼地问他要不要派人去追的时候,他的情绪又突然被无奈所占据。他抬头看了看同样备受打击的居群,疲惫地说算了,由得他们去吧。可心里不愿死心,晚饭也没吃,坐在端木瞬的房间里,等了他一个晚上。
  本是越等越上火的,眼看着天色越来越黑,端木瞬却一点也没有像是要回来的样子。他很生气,越气越绝望。时针指向十点的时候他甚至开始怀疑,端木瞬对他说的“喜欢”究竟是不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他为什么这样不相信我?为什么要背叛我?”他控制不住地想。
  汪濯沸不是没有遭遇过背叛。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一年到头,励丰也总会出一两个害群之马。父亲汪玉蘅早年被一个叛徒害得差点丢了性命,因此对叛徒的惩罚极为严厉。其实,到了汪濯沸这一代,早就没那么严格了。
  汪濯沸知道每个人做每件事都有他自己的原因,包括背叛。他愿意花时间去了解隐藏在表象背后的原委,并想办法为其解决,这就是他和父亲最大的不同。也正是有了他的耐心和宽容,才使得励丰才愈加地团结,愈加地和睦起来。
  可人终究是人,终究会被七情六欲所操控,汪濯沸也不例外。这一次的背叛,来自于他最愿意去全心全意相信的人,这让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像往常那样,静下心来,仔细去探究端木瞬背后的真意。
  汪濯沸坐在黑漆漆的房间里,维持着同一个姿势,一坐就是五个小时。
  一直到了后半夜,空气逐渐冷下来,热闹了一天的城市也逐渐静下来,他的情绪才慢慢地平复。
  其实,得知汪彤儿也参与其中的时候他就知道了,这事一定是他这个外表柔顺、内心精明的妹妹的主意。就凭端木瞬的计谋和胆魄,他还策划不出这样的行动来。
  渐渐地,对端木瞬的怒意一点一点变成了担心。
  这个城市那么大,马路那么多,这么黑的夜里,他的端木瞬又在哪条马路上徘徊?他去了哪里?他会不会就这样一去不回,就好像五年前一样……
  汪濯沸看着端木瞬,他的姿势里有一种深深、深深的退缩——他在害怕自己,汪濯沸能感觉出来。可明明害怕着,却又执拗地望定自己,那份在害怕后门若隐若现的依赖和乞求原谅的姿态,汪濯沸要是看不出来,那他就是个瞎子。
  汪濯沸终于慢慢地叹出一口气,漫长的一口气。
  他说:“要知道,如果不是你。就你们这样的逃跑,出不了港口,身上就能多十七八个窟窿。”
  端木瞬知道,他当然知道。其实,他到现在还在后怕。
  原来汪彤儿说的“很近”,至少也有四五十米的距离。高局长养尊处优惯了,又上了年纪,发了福,跑不快不说,目标还特别大。他们趁着看门人疏忽的当儿溜出来,才跑出没多远就被发现了。幸好大多数人都被汪彤儿引去了前面吃蛋糕,他就扯着高局长没命地往边门跑。励丰的人自是有武装的,可没人敢对他开枪,甚至连鸣枪吓唬他都不敢。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拉着气喘吁吁的高局长跑了出去。
  如果他不是端木瞬,今天下午他已经死了。
  “对不起……阿濯……”他真心实意地说道,声音很轻,吐字却异常清晰。
  汪濯沸的心里,有什么东西塌掉了。
  他又往前走了一小步,这一次,端木瞬没有退。
  “小瞬,你知道我不会怪你。你做任何事……你就是要我的命,我也愿意给你。”
  端木瞬有些吃惊地望着他。
  “可是你总得让我知道,这是为什么。小瞬,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端木瞬贴着墙,墙壁笔直而结实,可他忽然觉得,背后的这一面,太冷太硬,并不是他最好的倚赖。
  “我……”他有些结结巴巴,努力在自己贫乏的词汇库里寻找适当的语句,“我只是想帮你。不,我是想让你……”
  端木瞬简直恨死了自己的笨嘴拙舌。汪濯沸很有耐心地瞧着他。
  终于,端木瞬找到了一句通畅的句子,他抬头望定汪濯沸,说:“阿濯,能少伤害一个人,难道不好吗?”
  忽然有什么东西在汪濯沸的头顶裂开了,刹那间,无数光芒抖落,这些光芒仿佛来自九天之外,刺眼而灿烂——他知道的,他一直都知道的,眼前这个孩子天真而善良,世界在他眼里就是一座五彩缤纷的糖果屋子,甜美的梦幻的。他不想他看到太多关于丑陋和肮脏的东西,所以竭力保护着他。
  可是他直到此刻才发现,原来,他也在用同样的方法,保护着自己。
  汪濯沸忽然有些激动,就连呼吸也变得不顺畅起来。
  “你是说……?”
  “我是说……我不想让你,因为我,去做出什么伤害别人的事情。阿濯,这件事情已经拖得够久,连累了够多人了,连棒冰都……如果让高局长去自首就能把整件事情了结的话,那就让它了结吧。好吗?”
  “小瞬……”
  “我知道这些话听起来很又假又夸夸其谈,好像自己是上帝一样,我以前也是最讨厌这些假模假势的东西的。可是我今天忽然发现,假模假势和夸夸其谈,有时候并非没有道理。大道理人人都会说,每天挂在嘴边来上一两句,说的人无心,听的人更无心。可是仔细去想的话,大道理再没有意义,至少也是个道理,是吗?”
  “小瞬……”
  “我知道自己人笨,嘴也笨,我永远不知道怎么为自己解释。我也想过逃跑,就这样不回来了,逃到天涯海角,找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躲起来,躲一辈子。因为我没脸见你,没脸见大家。你为我做了那么多,我却把你的心血付之一炬,而且还利用了你……如果不是因为你,我带高局长逃跑的时候,他们根本不会对我客气……”
  “……小瞬……”
  “可是我又想,我不可以这么不负责任。五年前我已经不负责任了一次。受了一点挫折我说走就走了,一点也没有考虑到家里人的心情,也没有考虑到你的心情。我想说我现在已经长大了,可是怎样才算真正的长大。我想,应该从做人有担待开始,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承担后果。我知道你一定很生气,一定气死我了,你要怎么罚我我都不会吭声的,只要你能消气……”
  “……”
  “其实,我今天真的非常非常害怕。可你知道我最害怕的是什么吗?我不是怕计划败露被发现或是被捉回去什么。而是怕,我怕你因为这件事,再也不理我。我怕我一走了之之后,再也见不到你。所以我……我一定要回来。哪怕你说恨死我,说再也不想见到我赶我走,那至少,也是一句话……”
  “你还说自己不会说话……”汪濯沸幽幽叹出一口气。
  “诶?”端木瞬一愣。
  “你把我说得,一点反驳的余地都没有,”汪濯沸的语声有点断断续续,“你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让我,还能说什么……”
  最后的几个字,伴随着温润的气息,消失在覆盖上来的嘴唇之间。
  端木瞬呆掉了。
  就在那一个瞬间,所有的苦闷和烦恼,所有的阴谋和死亡,所有的喧嚣,所有冬夜的寒风全都退出很远很远,世界再次被温暖的光芒笼罩。
  端木瞬睁大眼睛盯着汪濯沸脑袋后面的一小块天花板,他觉得自己的视线好像透过了那层天花板,透过三楼的楼板和屋顶,看到外面。外面是六月伊始初夏时分的艳阳天,梧桐的树叶在风里哗哗抖动拍打出下雨的声音。
  向日葵开了。荷花开了。牵牛花开了。栀子花开了。知了、蝉、天牛、萤火虫全都跑出来了……
  夏天到了。
  烟花开满了天,整个天宇都亮了。

  汪濯沸的手臂搂得很紧,他的嘴唇那么柔软那么温暖,他的怀抱那么柔软那么温暖。端木瞬觉得自己要化掉了。
  “唔……”端木瞬被吻得意乱情迷,什么事情都忘记了,主动伸手抱住汪濯沸的脖子。
  汪濯沸愣了一个瞬间,然后吻得更加深入。
  两个人都是第一次,谈不上什么技巧,全凭着一腔星火燎原般的情意。紧贴的胸膛感受到彼此鼓动的心跳,结结实实的、快速的心跳。
  端木瞬站不住地往墙上倒,触动了背后的电灯开关。
  “啪——”,屋子里顿时灯火通明。
  汪濯沸回过神来,轻轻放开他。
  端木瞬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快要断掉了,他拼命吸气,喘得像个哮喘病人,可即便喘成这样,氧气还是进不了他的大脑。
  他觉得自己就像个正月里的大鞭炮,从里到外都被灌满了火药,随时随地可以劈里啪啦一飞冲天。最可笑的是,还穿着一身喜气洋洋的、红通通的外衣。好了,现在他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
  “我……我去上个厕所……”稀里糊涂间,没有氧气的大脑只蹦出这么一句话。然后,他扔下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汪濯沸,一溜烟地躲进了洗手间。
  汪濯沸站在亮堂堂的灯光底下,望着前方雪白的墙壁,发呆。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看着端木瞬在那里喋喋不休,看着他一张一翕的嘴唇,他突然就好像是被什么东西附了身一样,鬼使神差地吻了上去。
  尽管吻端木瞬这件事他已想做了很久,久到可能说出来端木瞬都不会相信,可他的理智一直在控制着他,阻止他这么做。
  然而在这一刻,在这个看起来仿佛永远也不会有尽头的冬天的深夜里,他的理智集体不告而别。
  其实端木瞬说的话,每一个字他都听见了。那些字手拉着手排着整齐的队伍从他的脑子里踏过去,踏过去的时候,把他的理智统统碾碎粘在鞋底带走了。他甚至能感到身体里有一小块东西轻微地“乒”了一声,碎掉,碎得彻彻底底、不知去向。
  短短半天的时间,他的情绪从一开始的震惊、愤怒、疑惑、失望,一直到后来的不安、难受、担忧、恐慌。别人也许要花上一年半载才能经历的事情,他只是一个恍惚间,一下子就闪过来了。快得简直像坐在戏院里看电影。不同的是,电影讲述的是别人的故事,而他经历的,却是他自己的事。
  汪濯沸转头去看洗手间,端木瞬在里面把水笼头开得哗哗作响,有一小束灯光从虚掩的门缝里透出来。那种灯光很奇怪,既不像睡,又不像醒,那样青白色的一条一条,由浅到深,一直沉淀到地面上——最上面是白的,最下面是黑的,白和黑中间,是无数个灰。无数个灰沉沉的梦,飘浮在空气中间,有种淡淡的泥土味道,比水轻,比空气轻,比什么都轻,比什么都像是真的。
  他忽然有点开始明白了。
  ——“喜欢一个人,就一心一意喜欢一个人。”
  汪濯沸在某张专辑的封面上看到过这句话,这句话被印在蓝的叫人心悸的天空背景下,用更蓝的字体凸显出来,凹凹凸凸地飘浮在云朵中间。
  汪濯沸很少听那些靡靡之音,但他因为这句话而买下了那张CD,是他一生中买过的为数不多的流行音乐之一。
  这句话的意思,现在他好像全明白了。
  端木瞬打开水笼头制造出自己好像在洗澡的假象,然后在马桶盖子上傻坐了很久,时间完全够恐龙出生又灭亡。他很希望笼头里流出来的水可以像倾盆大雨一样兜头浇在他身上,让他从里到外湿个透,变成一个名副其实的落汤鸡。可是他又想,这也许是不可能的。因为他现在全身都在往外散发热气,全身血液沸腾,连鼻孔里都在往外冒着水蒸气,好像一个活的电水壶。雨落到他身上,马上会被烧开。
  至于真的把脑袋伸到水笼头下面去给自己降温这种事,他还是个正常人,大冬天的这么做,除非是找病。
  良久,轻轻的敲门声响起,汪濯沸在外面问:“小瞬,你没事吧?”
  他的声音很沉很稳,又恢复了平时天塌下来都不会动一下眉毛的样子。端木瞬不怕被汪濯沸看扁,他只怕汪濯沸嫌弃他一点点事也要大惊小怪。尽管在他而言,被汪濯沸吻嘴唇,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可说不定在汪濯沸眼里,亲他的嘴跟亲他的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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