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
“我是苏尉文医生,刚才与你讨论过伤者的状况。”
呵,是他。
维元贸贸然上错车,幸亏遇见好人,否则后果堪忧。(一直在上车下车,无数次靠站,却总是停不下脚步)
“对不起医生——”
“没有关系,到了。”
维元衷心说:“谢谢你。”
“不客气,喝杯热牛奶,快快休息,明天再从详记忆。”
维元不住点头,这几句话叫她心暖。
还想下车,她忽然听见汽车收音机里传出一个男子伤感的歌声,他这样唱:“她说她会到舞会来,可是没说几时,她说她会爱你,可是没说几时,每个人都知道她的名字,因为当时她年轻……”
维元睁大双眼。(来了来了)
人们原谅她的所作所为是因为她也还年轻吗,她掩住胸口,呵,老了怎么办? 维元回到家,母亲开门,吓得退后一步,“血!”
血已凝固,血小板氧化,变成铁锈色。
维元坐下,“是陈祖苗,不关我事。”
“不管你事你又赶着去。”
“敬爱的母亲,做人有一定的守则道义。”
被敬爱的母亲冷笑一声,“你对他还有感情。”
“我已经告诉他,别再找我,我实在吃不消了,他拉住我衣角,我不能向前走。”
“你可有想过把衣服脱给他。”(这是高招)
维元看着天花板,“我考虑把皮也剥下给他。”
“那好,你甩难了。”
维元问:“宴会可是不欢而散?”
“唷,女儿,你还记得有个宴会,刚相反,四个成年人相谈甚欢,原来双方祖父母在当年的上海银行是同事,说起往事,份外亲切,吃甜品的时候,振合回来了,解释你为公事绊住,他平和地喝了咖啡才走。”
维元不出声。
“你看你欠人家多少。”
“我去道歉。”
“你换件衣裳休息一下才去吧?”
维元匆匆淋浴更衣,不知什么地方来的精力,居然又出门去找连振合。
她大力敲门。
半响他出来开门,光着上身,像在睡眠中被人吵醒。
维元问:“公寓里没有其他人等吧。”
他不出声,静静看着王维元。
维元说:“对不起。”
他仍然不说话。
维元说:“我向你郑重道歉。”
连振合叹气。
“我可以进来吗?”
他终于开口:“不可以,维元,我们完了。”(男子寻旧人怎么都行,可女子偏偏不行,这个世道)
“振合,我愿意把陋习全改过:小性子,不守时,懒读书,你看怎么样?“
“我不会原谅你,你击碎了我的心。”
维元静默一会说:“振合,父母辞世,我们才会心碎,穿梭机挑战号升空两分钟后爆炸,我们才心碎,贫童衣食没有着落,我们才心碎。”
“维元,我们是完结了。”
维元点点头,她终于明白了,她的自尊心比她重要,换句话说,他并没有她想象中那样爱她。
维元回头就走。
他当然没有叫住她。
维元回到家拥被大睡,她想到某一个晚上在大学闻到浓烈的煤气味,傻归傻,那才是一个懂得爱人的人。
她辗转反侧时深深叹气。
第二天一早她还是去上班了。
中午时分,同事问:“王维元,你男朋友换了车?”
维元抬头,“什么?”
“有一辆迷你谷巴房车司机打听你在哪层楼上班。”(宝马的车,想象不出男子开是啥模样)
维元呆一会,“不干我事,我没有男朋友。”
同事笑着走开。
“换了迷你谷巴?”另一个同事说,“快叫他载我们走一程,我也想买那部可爱的车子。”
维元埋头工作,她陆续在心里自我检讨,一直到下午,终于吁出一口气,想通了。
她没有错,此刻,连振合有事,叫她,她也会赶去见他,做得到她一定做,这是她的脾性。
下班,看到一辆小小白色谷巴车在门口等她。
司机问:“小姐,去哪里?”
维元脸红红说:“苏医生,怎么好意思。”
同事们探头探脑,维元只得赶快上车。
这辆汽车没有一丝一毫像计程车,昨日一定是发昏,才会搭错车。
“去哪里?”
“请载我回家。”
“那位陈先生情况良好,不日可以出院。”
维元有点尴尬,“我乐意听到好消息。”
“亲友温情有助于病人与伤者复元。”
维元唯唯诺诺。
“你现在男友没来接你?”
维元啼笑皆非,这个年轻医生好不多事,她索性坦白地答:“他不要我了,他认为我不可原谅,他说:‘我们完结了’。”
苏医生忽然咧开咀,忽然他又觉得他不应该如此幸灾乐祸,立刻收敛,“呵,他小器。”
“我不怪他。”
苏医生试探地问;“你在订婚宴中离席?”(好不八卦)
维元没好气,“那不过是双方家长首次见面吃饭。”
“你打算回到陈先生身边?”
维元到这个时候才忽然明白这位苏医生的意思。
她看清楚他:高大,硕健,粗眉大眼,精神奕奕。
她这样回答:“不,我与陈先生只是朋友关系,但是,朋友需要你的时候,你也得回应他对不对。”
“你做得正确。”
维元说:“别人不原谅我,我也没法子。”
“可以喝杯咖啡吗?”
“苏医生,我想休息。”
“下午六时就打算休息?”
“正是。”
“一时间失去两个男友,你不想倾诉?”
维元急好气又好笑,“苏医生,你这么空闲,你不担心哪个病人的肠子掉出来?”
“呵,那是司空见惯的事,塞回腹腔,肠脏会自动重新排列安放,人体真是奇妙可是。”
维元词穷。
汽车收音机在播放古典音乐,一直到回家,她都没再说话。 接129楼(这几日忙,飞来飞去,抽空在飞机上敲打了几十页,谁知道不小心被助手给删了,郁闷得要死,只得重新来过,也只好抱歉大家了)
在家门,维元的手提电话忽然响起。
是女佣气急败坏的声音:“小姐你在何处快快回家来,太太不小心摔倒在地,痛得起不来,是否要叫计程车!”
维元吓一大跳,“我就在门外,马上到。”
她拉着苏医生的手,抢进屋去。
只见母亲雪雪呼痛躺在厨房地上,分明是滑了一跤。
她大声说:“苏医生,帮个忙。”
那苏慰文医生把握时机,奋力抱起王太太,把她放到长沙发上,安慰病人:“伯母,我是全科医生,我替你检查,不用怕。”又对维元说:“热毛巾,止痛剂,温水。”
女佣连忙去拿。
苏医生替伯母检查过盘骨,腿骨及足踝。
“伯母,我认为你只是扭伤足踝,无大碍,为安全起见,请到医院照爱克斯光,我打电话准备一下,十分钟后出发。”
他用毛毯盖出伯母腿部,打电话与医院联络。
王太太不知这天兵天将从何而来,内心充满感激。
维元问:“爸呢,爸在什么地方?”
王太太支吾:“他出去了,约了老同事说故事。”
维元顿足,只得吩咐佣人跟着一起。
到了急症室,人人认得苏医生,立刻获得最好安排。
王太太轻轻说:“以前我总是不明白,为什么一些家长硬是要逼着子女读医科,今日我知道了。”
梢后爱克斯光片子印出,苏医生对王太太说:“我的诊治不差,伯母您只是扭伤,好好休息,我给您处方止痛药。”
他出去了。
王太太问:“他叫什么名字?”
维元答:“我们只是萍水相逢。”
“呵,叫萍水。”
维元无奈,“他叫苏尉文。”
苏医生又出现,“伯母,抱歉我不能送你回家,我另有病人。”
王太太立刻说:“那么,你周末来吃中饭。”
维元跳起来。
苏医生笑说:“我准十二时到府上。”
这时扩声器忽然唤名字:“苏尉文医生,苏尉文医生,兰色警告,速往二楼。”
他匆匆奔去。
王伯母很满意:“看到没有,是个人才。”
维元微笑。
这时他才有时间寻找父亲回家,几个朋友都说没见过他。
一位老伯问:“维元,可有什么重要事?”
维元只得否认:“没什么,打扰你了。”
她有点奇怪,他们好象知道他在哪里,可是如无要事,则不透露。
王太太在一边说:“我已经没事,叫佣人做碗银丝面。”
隔一会,有看护上门来,“苏医生让我替王伯母做物理治疗。”
照顾得妥妥贴贴,但是王维元相信,他对每个病人都如此周到。
王先生深夜回来,维元向他汇报,他立刻去探视妻子,维元这才放下心来。
真是缘分,这苏尉文一进门就可立奇功。
星期天,他准时来到王宅,带着名贵水果糖果鲜花,王家仿佛又热闹起来。
维元像是听到三姑六婆喃喃说是非:“维元,自学校出来,足足玩了几年,男友如车水马龙,可是,人家命好,又有医生追求。”
王太太问及一些风湿关节痛现象,苏尉文一一作答。
王太太遗憾,“同我那家庭医生讲的一模一样。”
大家都笑。
苏医生说:“年纪大了体能自然退化,但机器适宜常动,才能保持运作良好。”
饭后他陪维元坐在露台聊天。
“我们的朋友陈先生已经出院。”
“恭贺他,希望他改过自新,好好做人。”
“维元,除出他,我们还有一个共同朋友。”
维元扬起眉毛。
“他叫许精神,由他请我照顾陈祖苗,因此我认识了你,我十分感激他。”(无巧不成书)
维元呀一声,下巴几乎跌到胸口。
冷不防她又听到了这个人的名字。
“你认识许精神?”
“他与我自幼是邻居。”
维元说:“他已往美国进修。”
“最近回来探亲,我们见过一次。”
维元专注地问:“他是否已经完全忘记那件不愉快的事?”
“呵,你也知道那件事,可怜的精神,每个人都听说过,他快要成为传奇。”
“他忘记没有?”
“他现在很长进,忘记与否,除却当事人,没人晓得,但是,我知道他还没有女伴。”
维元忽然说:“我见过那位张明媚小姐。”
“呵,她。”
维元说:“她即将结婚,神情愉快,完全不记得许精神。”
苏医生也唏嘘,“她不知精神为她心碎。”
“咄,”维元答,“考试错手拿丙级才叫心碎,上司升了庸人不升你才叫心碎,天下不如意事常八九,失恋等闲事耳,再接再励。”(这样不耻,为何寻寻觅觅,看来也是口不对心,怒其不争)
苏医生微笑,“你是男士。”
“这好象不大似赞美。”
“我说的都是实话。”
“你是医生,你应当鼓励许精神。”
“我劝得咀皮子都磨破了。”
维元点点头。
“那天傍晚,他走进实验室,他说他看到椅子上搭着一条玫瑰红的披肩,着诡异,就得它陪他上路。”
维元张大咀合不拢。
“他开启煤气,伏在案上,不久,平静的失去知觉,可是,脑部仍有若干意识,好似有人声脚步声……”
维元没好气,“可有对父母歉意?”
“有,苏醒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向父母道歉。”
维元低头,不孝子。
“他说他知道谁救了他。”
维元一怔。
“他不愿意透露对方名字,他说一位女同学先发现实验室漏煤气。”
维元不出声。
“后来他见过她,想向她致谢。”
维元讶异,“他见过她?”不不,她可没有见过他。
他弄错了人。
“在毕业舞会中,他迎上前,与她招呼,可是,她不认得他,他唯有惭愧退下。”
什么,许精神就是那个神情忧郁的年轻人?呵,维元不止见过他一次,到此刻为止,她才知道他与许精神是同一人。
这时王太太走近,“谈什么那么投入?”
苏尉文转过头去,“我们在说一个朋友的恋爱故事。”
王伯母坐下,“什么岁数了,还谈恋爱,过了廿一岁就该计划将来,你说可是,苏医生,来,快告诉伯母,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多少兄弟姐妹……”
维元站到栏杆边。
她真没想到她已经见过许精神,他敏感伤怀的双眼吸引她,她一直未能忘记他。(要怎么记得一个人,那是个铭记)
王太太的声音传来:“你们出去走走。”
维元回头,“都会地窄人多,去何处?”
“维元你可喜欢旅行?”
维元回答:“有人带队,又自不同,与妈妈一起去。”
王太太连忙说:“我的足踝不方便。”
大家都笑了。
王太太再接再励约苏医生在下周末见面。
“妈妈,苏医生也许有其他事。”
苏尉文笑,“我有空,我乐意陪伯母喝茶。”
维元送客人出门,她问:“苏医生,你可有许精神的地址?”
“手头没有,需找一找。”
又遇上了,这次,不知可有机会见面。
那一边王太太喜孜孜,“尉文工作辛苦,请他时时来吃饭。”
维元答:“他在急症室间隙,三十六小时轮更,哪有时间出来吃饭,不过在饭堂三扒两拨,用咖啡冲下食道作数,王伯母你每周末叫他出现,他连回家见父母的时间都没有。”
王太太怔住,“这么忙?”
维元感叹:“不是每个人都要做急症室医生或是无国界医生,可是也提醒我们,做人毋须太琐碎太自我小心。”
王太太问:“你在教训我?”
“亲爱的母亲,女儿不敢。”
妈妈只比她大廿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