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忍的话,不过是想为自己保留最后的尊严而已,或者说,逼迫她处死自己,这样他就能真正解脱。却不知道,从此一切都不可挽回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四章 自扰
在傲繄离开沁幽阁前,她并没有下令处死岳子峰,而是吩咐李郁彬派重兵严加把守,若没有她的谕令,任何人都不得出入。
即便是这样,在第三日午后时分,太后还是主动来到元盛宫,一派兴师问罪的架势,但一开始还是冷着脸,不愿首先点破。
虽然心中已猜到此事已被太后知晓,但傲繄还是和顺颔首道:“不知父亲殿下前来,有何慈喻训诫?”
太后端坐于椅上,一边悠然接过李兰芝捧上来的茶盏,一边尖刻道:“若哀家不来,皇帝可会想到去慈康宫看望哀家?”
傲繄木着脸起身躬礼:“孩儿朝政繁忙,一时顾及不到,还望父亲殿下恕罪。”
抿了一口清茶,太后随即放下茶盏,侧目看向傲繄,愠怒之意在眼中蔓延:“皇帝,你瞒得哀家好啊。”
听闻此话,傲繄立刻瞥了一眼李兰芝,眼中满是警觉,还带有些许恼怒。
太后将她细微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却是睥睨一笑:“皇帝不必怪责那些宫人。沁幽阁外面一下加驻了那么多侍卫,哀家眼不花、耳不聋,自然要派人去问一问。”
“父亲殿下耳聪目明,孩儿自知任何事都瞒不过您,也不敢欺瞒您。”傲繄颔首,态度甚为恭敬。
“皇帝自知此事瞒不过哀家,所以才派了那么多侍卫驻守沁幽阁,以防哀家拿人?”太后深深看向她,很明显对她心中的防备早已了然于心。
指尖清凉如玉,傲繄淡然躬礼,道:“孩儿不敢。”话虽如此,但任谁都可以听出她语中的疏离与反抗,还有那成竹于胸的镇定自若。
“想必皇帝还在为奕妃的事记恨哀家。”太后拂了拂衣袖,却并未有想要冰释前嫌的意思,转而正色道:“即便是这样,后宫的事哀家仍然责无旁贷。皇帝,你眼中若是还有哀家这个太后,就不要再姑息此人。”
“孩儿心中永远尊敬您为太后。但容贵嫔之事,朕自有决断。”傲繄面容恭谨,但语气分外坚定,尤其是最后五个字,如金石坠落般掷地有声。
“皇帝,此事非同小可。”太后郑重警示道:“此人意欲行刺,按律罪当满门抄斩。若你一意孤行将此人留在身边,今后必为祸患。此事不仅关乎皇帝一人,更是关乎大傲江山社稷。所以,还是将此人交由哀家处置,才为上策。”
交由太后处置,无非是与程继耀一个下场。她自小集万千宠爱,却独独缺少生父的关怀,又怎能再让她的孩子有如此缺失?傲繄沉了沉心绪,毅然道:“启禀父亲殿下,朕如今已怀有身孕,乃容贵嫔岳氏所出。请父亲殿下看在朕腹中龙裔的份上,饶恕岳氏之罪。”
此言一出,所有人皆愣在原地。太后更是满脸错愕地瞪着她,嘴唇微微嗫嚅,半天才开口,语中却是怀疑与猜忌:“莫不是皇帝为了保岳氏一命故意欺瞒哀家?”
傲繄眉头紧蹙,轻咬了一下朱唇,脸上泛起青白,更觉眉宇之间被阴霾所笼罩,却仍旧不得不努力压下心头那被进犯的感觉:“若父亲殿下不信,可去询问太医与敬事司。”
太后自知刚才的话多有不妥,想收回已经晚了,见到傲繄脸色微变,赶忙宽解道:“是哀家上了年岁,有些糊涂了,皇帝不要见怪。”略微沉思片刻,还是下定决定,端正了脸色,“功过无法相抵,即便延续了皇家血脉,但仍旧无法减免岳氏之罪。况且龙裔若让这样的生父教养,恐怕也难有正确熏陶。”
见傲繄只低着头听受训诫,微微垂下的羽睫遮挡了那凌厉的凤目,从中看不到任何心思。太后毕竟是过来人,知道为人父母的牵念,但还是进而劝说道:“既然生在帝王家,就必须要忍受旁人所不能及之苦。皇帝不必担忧,皇后温文贤德,元贵妃敦厚慈善,无论交给他们谁抚育,都强过岳氏百倍。”
短暂的沉默,正当太后以为傲繄要应允之时,她却突然抬起头来,无论语气与眼神,都是坚定决然:“既然龙裔有他自己的生父,又何必交由他人抚养?情可断,血缘如何能断?”
李兰芝睁大双眼,震惊地看着傲繄,转而又惶恐地望向太后,任谁都可以听出皇帝的言外所指,太后又岂会不明白?
只见太后原本端肃的身体凌然一抖,双目直直地盯着面前毫无惧色的皇帝,半响,才平复了心绪,声音里暗含悲哀与无奈:“皇帝长大了,哀家也无用了。一切,都由皇帝自行决断吧。”说罢,便扶着祁慎的胳膊颤颤巍巍的起身,好似风中残烛,背影凄凉而无依。
“孩儿恭送父亲殿下。”傲繄低低躬礼,心中有一丝释然,但仍旧难掩酸涩愧意,这矛盾与对立早已铸就,一切本也是无可奈何。也许就如太后所说,生在帝王家,必要忍受旁人所不能及之苦,于谁都是如此。
半个月之后,傲繄便开始出现害喜的症状,而且这次相较上一次竟是厉害了十倍,连闻到油烟味都会觉得恶心。再加上心情郁郁烦闷,根本吃不下什么东西,即使是勉强吃下了,过不了多久也会吐出来。傲繄心中郁结难舒,平日里只把自己锁在寝室里看奏折,不哭不笑亦不与别人交谈,除了李兰芝每日送三餐进来,还有林寂航来给她请脉以外,其他人竟是谁也不见。
就这样又过了一个多月,天气也渐渐暖和起来了,可傲繄的心情却如之前一样并未见放晴半分。这可把李兰芝急得直上火,终于忍不住,趁着送午膳的机会,小心翼翼地踱到傲繄身旁,刚欲开口相劝,可傲繄一闻到午膳的气味就立即偏过头去呕吐不止。
李兰芝又着急又心疼,只能轻捋着她的后背暗自抹泪。见她终于平静下来,赶忙伺候她漱了口,见傲繄只闭着双眼倚在木榻上,脸色苍白毫无血气,雨落残英也不过如此了。李兰芝焦急劝道:“皇上您怎么着都得勉强吃点儿东西啊,若是什么都不吃,腹中的龙胎哪受得了啊?”
傲繄只闭着眼睛,摇了摇头,只怕一开口又要忍不住恶心。
李兰芝见她毫无起色,急得直冒汗,不住抱怨道:“这林大人也想不出个办法!白白让皇上受这份罪!从前您怀恺皇子的时候也没见这样过啊。”
突然睁开眼睛,傲繄狠狠瞪视着前方,眼神似乎要把这无形的空气生生割碎,随即又闭上双目,奋力吐出一口气,却是连将蜡烛熄灭的力量都不够。
自从上次离开沁幽阁之后,跟岳子峰有关的所有事便都成了忌讳,元盛宫上下谁都不敢提起半个字。李兰芝心知傲繄一直为此事伤心郁堵,但只要她稍一相劝,便很快就被傲繄阴沉的脸色给吓了回去,再也不敢多说一句,此时竟是劝也劝不得,只能干着急。
恰好此时门外有宫人怯懦的声音传来:“启禀皇上,皇后殿下求见。”
“可算来了!”李兰芝一听,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兴奋,但见傲繄仍未有传召的意思,赶忙小心劝道:“皇上,皇后殿下都求见无数次了,您总该见一见啊。若是传出去,阖宫上下只怕又要议论纷纷了。”
岂料,傲繄突然开口恨声道:“拔他们舌头!”
“好好好,拔舌头,拔舌头。”李兰芝知道她说的不过是气话,也只能好言哄着,半响,才继续劝道:“皇上就见一见吧,往常您每当遇到烦心事不都愿意找皇后殿下聊一聊吗?若您这样下去,只怕大家心里都要难受啊。”
云昭要忙着照顾恺儿,自然是分不开身。苏雨潇倒是一改往日的殷勤纠缠,许是知道她心情不好,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过来碰钉子。唯有世勋,在元盛宫外一遍一遍的请旨求见,实在令人不忍辜负。傲繄幽幽睁开眼睛,稍稍坐直了些,略微沉吟,终于开口道:“请进来。”
“哎!遵旨!”李兰芝立即喜出望外,三步并作两步奔到门外传旨。
傲繄努力撑起身体,只觉得头脑发昏,便将双腿蜷缩起来,将下颚抵在膝盖之上。即使屋内的帷幔被悉数放下,可她却还是觉得阳光刺目,刺得她不自觉地开始畏缩,想把自己隐藏在幽暗之中。
脚步如踏在云端般轻柔,世勋翩然行至殿内,手中提了一个精致的食盒,却并未带任何侍从。见礼毕,傲繄犹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招手让他近前。世勋随即将食盒放于地上,轻身坐到傲繄身旁,看着她清瘦且苍白的脸颊,不禁担忧道:“皇上还是吃不下东西么?”
“嗯,一闻到味道就恶心。”傲繄抬起头来,但一对上他的眼眸,便不自觉地错开眼睛,转而将自己环得更紧了些,感觉单薄的衣衫空荡荡的附在身体之上,仿佛稍不注意,那宽大的领口便要滑落肩胛。此刻,她真的不想让他看到如此狼狈不堪的自己,心中的逃避之意油然而生。
世勋短促一笑,似玉蜓点过碧潭,柔波涟漪,温润如旧:“臣侍知道皇上胃口不好,特意叫韫珣做了小点心,也许会令皇上开胃。”
“是什么?”虽然没有胃口,但听得出他言语中暗含的热切,傲繄还是不忍心驳他的面子。
世勋弯腰打开食盒,从中取出一块碗口大小的月饼,用瓷盘盛贮端在手中,含笑道:“虽然还未到中秋,但臣侍还是想将这月饼献于皇上。”
傲繄侧目看着那油光莹润的月饼,只觉得一阵阵恶心,稍离了远一些,直到闻不到那袭上鼻尖的甜腻气味,才弱着嗓子问道:“什么馅儿的?”
“双黄的。”世勋始终凝视着傲繄的面庞,淡淡道。
话刚说完,只见傲繄立即用衣袖掩了口鼻,迅速地扭过头去,想吐却吐不出任何东西,只皱着眉头分外痛苦难言。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傲繄才勉强开口,黯哑的声音中带着些许嗔怪:“朕从来不吃蛋黄,你又不是不知道!”刚说完“蛋黄”,那汹涌的感觉又开始往上翻腾。
世勋默默将月饼放回食盒中,温和地看向她:“臣侍自然知道。可是有一事却想请教皇上。”
“你说。”傲繄回过身,额头上出了薄薄一层虚汗。
抬手拂去那香汗薄雾,有些不忍地放下缠绵于指尖的丝柔,世勋定定看向她的眼睛,郑重问道:“许多人都喜爱这双黄月饼,可是皇上却偏偏不爱,这样便可以说明这双黄月饼味道不好么?”
“自然不可。”傲繄不假思索道:“只不过各人口味不一罢了。”
世勋舒然一笑,又从食盒的第二层拿出一支满是尖刺的黄色玫瑰,递到傲繄面前,悠然道:“皇上快闻闻这花香驱散一下恶心吧。”
清新芬芳的花香沁入肺腑,傲繄顿觉心情舒畅释然,抬眼看见世勋正含笑凝视着她,不自觉有些羞涩,瞥了瞥那如玉皓指,柔声提醒道:“当心别扎了手。”
听闻如此,世勋浅笑开口:“这玫瑰娇柔芬芳、明艳动人,堪称花中之美玉。可是枝杆却布满尖刺。很多人都怕被尖刺扎伤,因此敬而远之。可臣侍,却视它为珍宝,希望可以永远将其捧在手中。”说罢,轻轻将花朵小心翼翼地折下,抬手别到傲繄的乌发之中,眼中满是赞赏之情,随即温和地点了点头,道:“清丽出尘、华彩绝世,便是眼前这般。”
望着他清澈温润的双眸,那里有她自己朦胧的倒影,自知如今的面容一定憔悴不堪,可他仍旧用如此温柔的眼神凝视着自己,那深情与赞赏未有分毫改变。傲繄忽然明白了他话中的深意,只羞怯的低下头沉默不语,双手却不自觉地握住他温热的手掌,一点一点越收越紧。
世勋见她眼中暗有动容,便趁机皓然提议道:“今日天气晴朗和煦,御花园中的青草刚刚冒出新芽,不如臣侍陪皇上出去走一走如何?”
傲繄仍旧还有犹豫,细细沉思了半天,终于抬起头,唇角随即绽开一个浅浅的笑容:“那你就来为朕梳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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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容颜可忆
元盛宫中气氛凝重,西面偏殿的产室中,隐隐的可以听到年长女子们焦急的呼唤之声,干燥的嗓音中带着明显的忧虑。其中偶尔夹杂一两声年轻女子尖细而痛苦的呻\吟,听得让人不免跟着暗自揪心。
寝殿正殿中更是肃穆沉闷。太后面色阴沉地端坐于正座之上,任茶杯中的热茶早已凉透,他也未动过一口。这个时候太后本不该在场,可事态严重,使得他也不得不从慈康宫移驾到此坐镇。正座左首坐着身姿僵硬却依然端淑的世勋,虽然他的气息还算沉着,但微微泛白的嘴唇与额头上薄薄的湿润,将他心内的担忧牵挂显露无疑。身旁的云昭早已按耐不住,一直站在暖阁中眉头紧蹙地望着产室紧闭的大门。唯有斜倚在木椅中的苏雨潇脸上却是一副困乏的倦容,偷偷瞥了一眼正座上那两个人阴沉的脸色,随即小心翼翼地将一连串呵欠巧妙地掩盖在宽大的袍袖之下。
忽然,产室的大门被轻轻打开,云昭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忧虑,疾步就要往里面闯去,但还是被抢先一步走出来的收生医官拦了下来,急躁惊慌地央道:“元贵妃大人!这可使不得!”
“元贵妃,稍安勿躁。”世勋侧目道,但他的眼神也不由自主地向产室内担忧地望去。
“这都一天一夜了!怎么还没有动静?”云昭顾不得礼节,声音黯哑又焦虑。
太后恼怒的声音传来:“里面情况如何?”
收生医官赶忙回手将产室大门严严关上,仓促地瞥了云昭一眼,随即快步踱到正殿中,哆哆嗦嗦的跪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