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为了江山社稷,因着要拉拢他们的本家而恩宠于他们,倒是有可能。”
“这话听着倒新鲜。”李兰芝掩口笑道。
“一点儿都不新鲜。朕不敢自诩贤明,但历代稍微有些心智的帝王都明白这个道理。”傲繄轻轻整理了一下袍袖,皓腕上的玛瑙手钏氲出柔亮光泽:“说什么宫侍恩宠与本家荣耀息息相关,不过是他们为了自身利益而找出的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若真如他们所说,还要那么多女子在前朝建功立业做什么?每家每户只要生出花容月貌的儿子送进宫来不就得了?”
李兰芝想了想,悠悠点头道:“是这么个理儿,亏得他们还自以为是的勾心斗角,其实全是为了自己的恩宠位份。”
傲繄悠然自得地理了理胸前的发丝,那淡淡的幽香便沾染上指尖:“其实朕后宫里的那些人还算得上老实。就是那些选侍、侍宫们,一个个明争暗斗,表面上天真和善,其实内地里一肚子坏水儿,以为编几个谎话就真的把朕哄骗过去了,呵呵,其实不过是因为朕觉得没闹出什么大事,懒得搭理他们罢了。若是都像延宁宫那位一样,朕也容不得他们!”
李兰芝停下手中的活儿,抬首吃惊地望着她:“其实皇上心里对他们的所作所为都一清二楚?”
“不全是。”傲繄自己系好斗篷的带子,坦诚道:“一些小事,朕能想到是他们故意给对方下个绊儿,但具体的朕也懒得去想,由着他们闹去,反正‘多行不义必自毙’,到时候自有人收拾他们。”
“所以皇上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们拈酸吃醋,您好在旁边捡个乐?”李兰芝笑道。
“还是你了解朕。”傲繄皎洁一笑:“不然整天就是上朝议国事,下朝看折子,生活还有什么乐趣?”
天还是依旧的沧蓝,唯有那一弯新月在一点一点地变圆,还差一缕,便成了一面圆圆的金鉴,照着这世间的茫然与凄凉。
青霄帐内,岳子峰低头看着身下熟睡的女子,是那般安详恬静。多少个夜晚,他都是这样透过昏黄的烛火,默默注视着她,注视着她的一喜一嗔,一颦一舒,注视着她清秀温婉的容颜。伸出手臂,轻柔地抚上她的面庞,触手的依旧是那细腻幼滑的肌肤,泛着月华的光泽,带着清幽的芳香。手掌慢慢下移,轻车熟路,游移到那纤长白皙的脖颈,感受着温热在指尖流动。那里还印着他不久之前留下的痕迹,点点殷红,在如玉的肌肤上犹如桃花纷落,属于他,这沉重应该足以令她永恒铭记。
他也许是恨极了她,不然怎会如此急切的期望狠狠扼住她的脖颈?这刻骨的恨意激烈地啃噬着他,充实着头脑与内心,使得他无法思考,只想看着她秀丽的脸上浮现出无法掩饰的错愕与惊恐;看着她微扬的眼尾再也无法展露出些许高傲和冷艳;看着她尝尽他所受的一切痛苦;看着她幽深的瞳孔中只有他一个人的倒影……
浅浅的一个吻落在那娇嫩的唇上,犹如羽毛掠过一般轻柔婉转,是她的味道,也是她的温度。岳子峰抬起头,看着她熟睡的面容,眼中如水般的柔情渐渐凝固成决绝与凄然,短暂的叹息,突然动手拔下发中的银簪,对着那白皙的脖颈,狠狠用力猛刺下去!
可傲繄却在这一刻突然睁开了双眼,清澈的凤目中先是错愕,随即又是震惊,本能的用力一推,身子一闪,便躲过了这突如其来的刺杀。岳子峰被她一下推倒,刚撑起身子,傲繄以为他又要扑过来,下意识地抬起一脚踢在他的胸口。岳子峰被这一脚踢得失去了平衡,整个人都翻下床去,臂膀顺势蹭倒了桌案上的茶杯。
茶杯掷地而碎,发出尖脆声响。紧接着大门就被猛地撞开,李郁彬带着侍卫随即冲了进来。看见眼前的情景,看见岳子峰手中还握着那枚闪着寒光的凶器,李郁彬当机立断命令道:“拿下!”在岳子峰还未来得及起身之时,已被侍卫牢牢擒在地上,一丝快意的笑容却深深隐秘在垂坠的发间。
“别伤他!”傲繄不顾一切叫道,脸上的惊慌还未退去半分,雪白的胸口激烈地起伏,敞开的领口之下,优美的锁骨一展无遗,但她此时已无暇顾及自身,只是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盯着地上的人。
李郁彬见她衣衫单薄而凌乱,赶忙上前将被子盖到她的身上。这时,李兰芝已经缓过神来,慌乱地叫道:“容贵嫔大人……这、这……皇上!这是怎么了?”
“此人意欲行刺。”李郁彬愤怒地瞪着岳子峰。
“皇上,您有没有受伤?”一听到行刺,李兰芝立即吓得变了脸色,快步走到跟前慌乱地查看傲繄的身上是否有伤口。
傲繄拦下她的手,简短道:“朕没事。”
李郁彬一躬礼:“请皇上示下,如何处置此人?”
傲繄低头看着被侍卫按在地上面无表情的岳子峰,似乎还不肯相信刚刚他真的意图刺杀自己,沉默了半天,突然坐直身体,语气凛然道:“先把他带下去,严加看管起来。此事,谁也不许传出去!明白了吗?”
“是!”众人齐声应诺。
在起身被带走的那一刹那,岳子峰的眼中依旧闪烁着清寒的冰冷,静谧逸然,皓白如雪的袍袖亦如从前那般不带走一粒微尘。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三章 断情诀
烛火昏黄的寝室中,傲繄孤身坐在床边,虽然身上披了棉绒外袍,可她却还是觉得寒冷。前一阵子她总是觉得胸口发闷,林寂航说,她许是怀有身孕了,只是日子不大,脉象还不太明显。为了不耽误朝政,她便没有将此事声张出去,可总是觉得心中悸悸难安,就像一个时辰之前,她只不过是阖眼休憩,其实并未睡着。除了那个轻柔的吻以外,朦胧中她还感觉有一滴温热的眼泪滴落到自己脸上,于是困惑地睁开眼,却看到岳子峰眼神凄厉地举起了一枚闪着银光的利器欲势朝她刺来。
那一枚冰凉的银簪现下正握在她的手中,发簪上镶嵌的是她曾经赏赐给他的夜明珠,在烛火下闪烁着幽蓝莹光,亦如她此时的心情那般凄惶迷惘。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不久之前这沁香萦漫的寝室中还氤氲着旖旎温存,怎会在霎时间冰峰瓦解,幻化成为凄厉绝情的冷箭?她从未见过他那样的眼神,绝望?疼痛?挣扎?还是什么?太多的感情夹杂在一起,她看不明白。
“皇上,”李兰芝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来,面含担忧地小声劝道:“您都坐在这儿一个时辰了,既不让传太医,也不回元盛宫,若是把身体熬坏了可怎么好?”
傲繄回过神来,却只是面无表情,沉着嗓子问道:“他怎么样了?”
李兰芝为难地一颔首:“容贵嫔大人现下被看管在东面空室,至今没有吐露过一个字。没皇上的命令,谁也不敢轻举妄动。所以还请皇上示下,要不要把此人交给内刑司仔细审问?”
“皇上,臣以为此事另有蹊跷。”见傲繄只顾低头沉吟,李郁彬便把压在心底的猜测沉稳向她禀告:“请皇上细想,若容贵嫔大人真心行刺,近一个月了,为何偏偏要耗到今夜才动手?况且有多少致命利器用不得,为何偏偏选用这一根并不锋利的发簪?而且,容贵嫔也是会些武艺的,轻易被皇上一脚掀翻在地不说,就连被侍卫拿下时也无任何反抗。恐怕,此事背后并不简单,依臣之见,还是一切小心为上。”
“替朕更衣。”傲繄突然起身:“朕要亲自问问他。”
紧闭的房门忽地被打开,室内的微弱烛光摇曳了一下,紧接着便有明亮的火光照耀进来,岳子峰低着头,平静的面容上只微微蹙了一下眉,随即便恢复了默然的神色。
傲繄轻步踏进来,火光照在织金绣纹上发出碎灿光华,那一枚银簪仍旧握在她的手中,深深暗藏于轻盈宽大的袍袖之下,像一根梗在心中的荆棘,刺着她的手指,也刺着她的内心。
“你们都下去。”傲繄威仪命令。
“是。”看守在室内的两名侍卫低低一恭,随即快步走出门外,将房门重新关闭,将这空旷狭小的天地与世隔绝,唯留下清冷的空气在寂静蔓延。
“松绑。”傲繄轻声道,端然与木椅上坐下,瘦削的肩膀却显露着凛凛之威。
李郁彬虽然尚存一丝犹豫,但还是动手将束缚住岳子峰双臂的绳索解开,站在近侧岿然不动,心内却是提高了警觉,暗自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紧绑住的双手被松开,血液立即贯通流畅,双臂却仍旧酸麻得没有知觉,就像岳子峰此时的面容,不带一丝一毫的波澜。
一时间寂静无声,傲繄居高临下看着他一如往昔绝美洒脱的容颜,沉静开口:“是谁指使的?”
岳子峰跪在地上,微微低着头,只是紧闭着双唇沉默不言。
“是为了你母亲?”傲繄继续问道,见他仍旧不答话,心中突然一阵沉重,费了半天力气,才慢慢开口:“还是为了她?”
岳子峰猛然抬首,眼里是无法掩饰的震惊。她居然都知道!
见他原本平静的脸上终于有了反应,傲繄心中却是酸楚无比,嘴角只有淡淡的苦涩:“果然是这样……之前,朕确实听到了一些风言碎语,可却一直认为是他们嫉妒朕对你的宠爱才刻意子虚乌有。不论怎样,还是选择相信你。可没想到,却是朕太天真了。”
“皇上早该发现,早该处死臣侍,就不会有今日之事。”岳子峰淡然开口,双目依旧麻木的盯着地面。
傲繄眼神凄然,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银簪。从前,每当她看到他眼中的荒芜时就会觉得很难过,那是一种足以淡漠生死的悲凉,即便是她这样手握天下之人也无力掌控。沁幽阁失火的那一夜,看到他毫无生气的身躯,让她第一次真正的意识到若是失去他,会有多么痛苦与不舍。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怜惜他,这是一种怎样的感情?连她自己都不明白。可就是忍不住想把他小心翼翼地呵护在手心,看到他因为她的关怀而一展笑颜,她的内心就会跟着喜悦。她是他的妻主,是他托付一生之人,因此她便有责任让他过得幸福无忧。曾经,她一直以为他是有着童年那一段悲伤的过往才会淡漠人世间的情感。现在,她才恍然顿悟,他之所以对她刻意疏离,只是因为他心里的那个人,并不是她。
“原来你的冷漠,都是有原因的……都是因为她。”
“若不是因为你,她就不会死。”岳子峰的眉宇间却是悲痛无力。一想到薇慧的首级悬挂在城墙之上,尸身却远在匈奴之境,他就无法控制住内心的哀戚,想要她同样感受到这份痛苦,让她为此付出代价。若不是因为她,他便不会觉得自己亏欠了薇慧那么多。
“你对她竟这般情深意重?”傲繄沧然一笑,带着深深的无可奈何,随即又转变成偏激的执着:“朕想听听你们的故事。”
岳子峰轻轻咬了咬下唇,微微偏过头去并不愿多言:“皇上何必追问?”
傲繄看着他,心内酸涩,道:“朕只是想知道,到底什么样的感情才能让你至今念念不忘,能让你甘愿为她付出性命。”她真的很想弄清楚,到底是怎样刻骨铭心的爱,才会让他对她极尽所能的恩宠熟视无睹?到底那个人身上究竟有怎样的魔力,才会让他对她置之不顾?
岳子峰深深吸入一口气,缓缓吐出,平静而简短地道来:“臣侍与她自幼一同长大,她说过,会给我一个温暖的归宿,此生只爱我一人。”
“所以,这样的恩情与承诺在你心里竟是无人可及?”傲繄问道,眼里全是疼痛的酸楚难忍,语气中却带有一丝愤慨愠怒:“既如此,当初你又何必入宫?何必让朕遇到你?”
“很多事都不是我能选择的。”岳子峰神情凄凉,忽然,抬起头看向傲繄,眼中闪烁着迷离的光芒:“其实皇上早就遇到臣侍了。您还记得吗?十三年前的黄昏,连着下了很久的秋雨,肃亲王府落满火红枫叶的后花园,您远远的朝臣侍走来,飞扬起的衣衫比漫天的枫叶还要红如烈焰……若您当时没有迟疑,也许……”话语突然顿住,岳子峰望着她秀丽的容颜,若她当时没有迟疑,今日就会是另外一种结局么?他就会心甘情愿地接受她的怜悯么?他就能够安心地在这后宫里,默默忍受着别人分去与她相伴的时间么?
年少时甚少穿着艳丽颜色的衣衫,次数可谓屈指可数。傲繄细细回想,隐藏在记忆深处的那一幕慢慢跃然于眼前。十三年前,那个雨后的黄昏,她因闲来无事便出宫到肃亲王府游玩,刚刚行到后花园中,远远便看见薇慧与一名俊美男子站在远处的枫林中。当时因为离得太远看不真切,她只以为是芃念,就停下脚步冲他们两个招手。可薇慧刚一回头看见她,立即拉起身边的男子转身便跑得无影无踪。为此,她后来还愤愤地去找芃念算帐。原来,那名男子却是他……
命运从那一刻便注定了。
傲繄沉重的叹息:“天意如此,只叹造化弄人。可是这么多年了,你既已入了宫,为什么不肯安心于今后的生活?难道朕待你不够好么?”
“皇上对臣侍自然恩待,可皇上并不只待臣侍一人如此。”岳子峰眼神悲凉,亦如袍上绣的月下玉兰一般落寞孤寂。从何时起,他开始变得这样患得患失?
傲繄望着他盈亮湿润的双眼,幽幽道:“即使后宫男子众多,可朕对你的确是用心的。”
“皇上待臣侍恩重,不过是因为臣侍的容貌,这样的恩情,能到的了几时?”岳子峰直直凝视着她,眼中仿佛有一瞬间的光亮,可迅速又被那道不尽的悲思愁绪所湮没:“时光飞逝如流沙,臣侍总会有容颜老去的那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