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见他二人如此,心中也有一丝动容,但还是正颜道:“祖宗家法、宫规刑律断不可违。即便是皇上或是哀家,若是触犯了规矩也要依律问罪。皇上就不要再替他求情了。来人,将程氏废入冷宫!”
“皇上!我不要死在冷宫里!皇上!皇上……”程继耀还在如绝望的困兽一般嘶吼,但却被侍卫越拖越远,最终消失在刺目的阳光中。但声音还久久回荡在傲繄的心头。
低着头,看不到傲繄此时的表情,整个人似乎如冰封一般连微弱的呼吸都不可感知。良久的静默,傲繄终于发出一声凄楚的冷笑,缓缓抬起头,滚烫的热泪却在眼中凝固成一道凄绝的寒冰,声音亦是彻骨的寒冷:“父亲殿下,竟连孩儿这点儿请求都不能准许么?”
太后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她,眼里有不易察觉的疼惜,声音却依旧是那样不带任何温度:“那宫人自缢之处是奉先殿,供奉的是我大傲的列祖列宗!此事闹得宫中人尽皆知,哀家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皇帝颜面着想。”
“好……”傲繄听他说完,颤抖着深深躬礼:“孩儿多谢父亲殿下!”
太后深深望了傲繄一眼,便再也没有多说一句,转而携着众侍从向殿外走去。世勋赶忙上前从背后扶住傲繄,谁知刚一碰到那单薄的肩膀,她就转身紧靠在他的怀里泪如雨下,声音颤抖而无助:“怎么办……朕该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章 归去来兮
残阳如琥珀色的鲜血洒落在单薄的衣衫上,在这炎炎夏日里却只是凄惶的凉。傲繄伏在宽大的书桌上,突然很怀念那严寒的冬季,但她知道,从此以后,庆昌宫里再也不会有那熊熊燃烧的炭火了。
木门轻轻开启,李兰芝神色凝重的走了进来。不必听她如何回禀,傲繄已是心痛得无法自制,仿佛最后一线侥幸的期望也随着那句“请皇上节哀”而烟消云散。
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已凉透,傲繄努力撑起身子,声音如游丝一样脆弱:“他给朕留下什么话了么?”
良久,李兰芝才调整了自己的语调,凄凄回禀道:“奕贵嫔大人只问,‘为何不是死在沙场之上?’”
再也控制不出,滚烫的热泪夺眶而出,但傲繄死死地咬住自己的手指,拼命压制着不发出任何撕心的悲恸,压制得浑身不断瑟瑟颤抖。
李兰芝见她如此模样,只能心疼的乞求道:“皇上您节哀啊!若是您为此损了龙体,奕贵嫔大人在九泉之下也于心不安啊!”见她仍旧拼命压抑着,整个人都在颤抖不已,李兰芝一下子跪到地上,流着泪不断劝慰道:“皇上您心里难过就痛快地哭出来吧!这么着是要把自己压坏的啊!皇上!”
不知过了多久,傲繄才艰难地抬起头来,脸上没有泪痕,眼眶却红如滴血,声音憔悴而决绝:“朕不能落泪,还有许多事情未做。”此话既是说给李兰芝,亦是说给她自己。只要一闭上眼睛,那硬朗中带着些许憨直的面容便会出现在眼前,让她心痛如绞,让她无能为力。纵使她昨晚彻夜审讯了庆昌宫上下所有宫人,也无法得到期望的答案。她名为这个世界的驾驭者,可事实上并不是任何事都是她可以一手掌握的。
“在下去把恺皇子抱来吧。看看小皇子,皇上心里也许会好受些。”李兰芝提议道。
傲繄无力地摇摇头,声音黯哑道:“去请皇后过来吧,朕想和他说说话。”
李兰芝面露难色,回禀道:“禀皇上,之前皇后殿下一直跪在慈康宫前请求太后开恩,连膝盖都跪肿了,此刻恐怕不方便过来了。”
傲繄沉沉叹了口气,转而缓声道:“备轿,朕去凤翎宫看看他。”
之后的几日,她依旧如往常那般议政看奏章,似乎比从前更加兢兢业业,但却再也未见她笑过,仿佛所有的欢乐都因为庆昌宫的冷清而忽然消失殆尽。直到那日午后,她在勤政堂里见到程远瞻那斑白的双鬓,感觉她似乎在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才努力压制住心底的沉痛,缓缓道:“为了皇家颜面,不得不对外宣称继耀是得了重病才突然薨世。但你是他的亲生母亲,朕不忍瞒你……”
静静地听李兰芝讲述完一切,程远瞻的脸上先是震惊与错愕,慢慢却转变为痛心疾首,淌落的泪水中饱含着深深的惭愧无颜。
再次重温一遍这残忍的画面,自是心痛不已。傲繄平复了一下心绪,声音也平稳了一些:“即便是这样,朕也不忍心责怪他。念在他尽心侍奉朕多年,朕已下旨,追封继耀为奕妃,来日厚葬于妃陵。”
“臣……谢皇上隆恩!”程远瞻深深叩首。
傲繄抬了抬手,示意她平身赐坐,转而沉痛继续道:“逝者已矣,生者在世仍旧空留牵念。每当朕回想起奕妃之前的音容笑貌,总是忍住不……”此时,她已哽咽得不成声,只默默摊开手掌,掌中是程继耀生前一直挂在胸前的那条项链,泛着斑斑锈迹的箭头冰冷地躺在手心里,因为使它温热的那个人,如今亦是全身冰冷地躺在黑漆漆的棺椁中。
一切仿佛还是昨天发生的事。宽广壮丽的隆盛殿里,继耀微微抬起头,明亮的双瞳犹如天上的繁星般闪烁,让她的目光不得不被这个英气俊朗的男子所吸引;烛光摇曳的元盛宫中,继耀伸出手来,将掌心上那道狰狞的伤疤展现在她眼前,脸上是自得无畏的神情;灯火通明的庆昌宫中,继耀将她高举过头顶,飞快的原地旋转着,她只觉得眼前的世界犹如万花筒一般绚丽多彩。
她还记得他那些不经过大脑就脱口而出的话语;记得他每每惹得她不高兴之后,又涎着脸蹭到她身边认错;记得她总是被他一句憨直又带着些许傻气的言语逗得笑弯了腰;记得他显得凶神恶煞的外表和那如单纯稚子般的心智;记得他一着急鼻尖上就渗出丝丝汗珠;记得他总是轻而易举的就将自己扛在肩上;记得他英伟的身姿与俊朗的轮廓;记得他坚实的臂膀和宽阔的胸膛……而今后,庆昌宫中再也不会有人为她提前点燃那温暖的炭火了吧?那个高大却单纯的男子,如今已经不在了。
滚烫的热泪滴滴滑落眼角,沉重地砸在手背上,深深的疼,疼得她快要背负不起这重量。泪光朦胧中,看到的是程远瞻同样泪水连连的双眼,闭上眼睛,努力压制中心中的悲恸,傲繄终于沉痛地开口:“这是他一直戴在身上的,朕知道,应该交还给你。但是……可以让朕留下,作为缅怀么?”
“皇上……”程远瞻再也控制不住,终于痛哭失声。整个大殿都随着这悲痛的哭声为之动容。
良久,傲繄才用绢帕拭了拭眼尾,悲哀道:“程爱卿,奕妃生前最后一句话是,‘为何不是死在沙场之上’。朕后来一直在想,是不是朕误了他?若他没有进宫为妃,也许,将会是一位驰骋疆场的英雄豪杰。”一想到继耀那样英伟的体魄,那豪情的壮志,此生本该是于战马上纵横天下,即便以身殉国,也该是以马革裹尸还葬。想不到最后却落得被缢死在凄凉的冷宫之中,着实令闻者伤感唏嘘不已。
虽然儿子是因为不耻之事才遭此灾祸,但他死前仍旧惦念着血战沙场,也不枉为她程门子孙了,这一点也让程远瞻悲痛的心境得到了些许安慰。抬头望向坐在龙椅之上的女子,那清秀的面孔此时却是苍白无色,虽是悲痛无言,但仍旧在极力隐忍。是自己的儿子辜负了她,可她不但对他没有丝毫怨怼,反却因他的离去而愧疚自责。擦干了脸上的泪痕,程远瞻的声音潦倒而憔悴:“请皇上节哀,奕妃能得皇上如此垂爱,此生亦该无悔了。”
“程爱卿,”傲繄稍稍顿了顿,正颜道:“斯人已逝,生者还要面对今后的人生。你家世代忠良将相,朕必不能辜负。因此,朕封你为从一品提督,统领山东省兵马。”
程远瞻似有惶恐,慌忙跪地道:“臣万不敢受!”
“程爱卿忠君之心,朕一直有感于怀。”傲繄望着她,转而幽幽道:“况且,这不仅仅是嘉奖你,更是对奕妃的一点安慰。他常常对朕说,那是他出生的地方,很想再回去看一看那奔流不息的黄河……”
“皇上!”程远瞻老泪纵横,深深拜倒于地上:“臣万死难报皇上隆恩!”
望着程远瞻略微佝偻的背影,傲繄不禁紧紧握住手心里的项链,只感觉那坚硬无比的铜锈磨得掌心丝丝疼痛,犹如继耀掌上粗糙的硬茧一般,既让她不愿割舍,又让她不忍面对。随即吩咐李兰芝,声音却是苍白而无力:“替朕好生收着……”
“是,遵旨。”李兰芝将项链捧在手上,转而低低一恭,小声问道:“庆昌宫的那些宫人,皇上打算如何安排?”
“交由皇后处理吧。”傲繄将一只手撑在额头上,声音疲惫不堪。
“是。”李兰芝点头,随即问道:“之前一直伺候奕妃大人的贴身侍从在殿外等候见驾,似乎是想请旨。他本不是咱们宫里的,皇上打算如何安排他?”
“让他进来,朕想亲自问问他。”傲繄坐直身子。
须臾,驰旭便跟随李兰芝走进殿内跪地请安,双目深深的凹陷在眼眶内,嘴角麻木得没有任何表情,仿佛随着继耀的离去,他亦失去了往日的活力与神采。
平静了面容,傲繄首先开口朗声问道:“你从前一直跟着奕妃,自然比旁人更清楚他的为人,相信你与朕同样认为他是清白的。所以朕想问问你自己的意见,是留在宫中,还是与程大人一起返乡?”
深深一叩首,驰旭眼神坚定道:“回皇上,当晚的事,在下并不清楚。可在下仍然相信大人是无辜的。即使大人做错了,他也仍旧是在下的主子,在下的忠心绝不会动摇分毫。所以恳请皇上,让在下此生为大人守棺!”
暗暗感念他的忠心,傲繄转而温和道:“奕妃此生能有你这样忠实的侍从,想必在天之灵也可以安慰了。但是他唯一的遗憾,便是不能为国尽忠。朕见你性情沉稳、身手矫健,若你愿意,朕希望你可以留在朕的身边做一等侍卫。”
见驰旭只咬着牙沉默不语,傲繄也不愿强迫他,只挥了挥手:“你自己好好想一想,无论你最后的决断如何,朕都应允。你先跪安吧。”
艰难的思索了片刻,驰旭忽然抬起头来看向傲繄,转而郑重拱手道:“在下愿追随皇上!只是,在下仍旧希望能在庆昌宫为大人守灵直至期满。还望皇上准许!”
傲繄望着他坚定的双眼,点了点头:“准奏。”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一章 禅殇
紫禁城的金碧辉煌不会因为某一个人的离去而黯淡分毫。程继耀的离世仿佛如一片浓密的乌云遮蔽了艳阳,乌云渐渐散了,天也就放晴了,慢慢的都淡了。每个人依旧如往常那样过着平静而安逸的生活,日子还要一如既往的过下去,看云卷云舒,看花开花落。
数月过后,傲繄的脸上渐渐恢复了笑容,但每当阖宫宴饮时,恍然看到云昭与子峰之间缺少了一个席位,心中仍旧暗暗伤感不已。
缀着晶莹流珠的辇轿慢悠悠地行驶在甬巷之中,皓腕上盈亮剔透的羊脂玉镯碰撞出清脆声响。一群灰白色的鸽子自空中盘旋而过,留下呜鸣的哨音,仿佛也留下了一抹挥之不去的灰白色印记。李兰芝抬起头望了望那渐渐沉落的夕阳,阳光将傲繄纤长的睫毛镀上了一层灿烂的金红色,亦如她发髻上簪的金纱幻蝶钗一样灼灼其华。
李兰芝心下盘算了半天,最终还是忍不住开了口:“皇上,趁着天色还早,不如去慈康宫给太后请个安吧?”
“不去。”傲繄淡淡道,双目直直的望着前方没有任何表情,浅粉色的双唇似乎连动都没动一下。
李兰芝抿了抿嘴,稍微靠近了些,一边暗中观察着傲繄的神色,一边小心翼翼道:“您已经有好一阵子没去慈康宫请安了,只怕太后要怪罪啊。”见傲繄沉默不语,李兰芝半哄半劝道,“皇上啊,您就别再耍小孩子脾气了,左不过事情已经这样了,您再这么杠下去又有什么用呢?若是万一传出去让朝臣们知道了,只怕又要借题发挥指责您‘目无尊长’了,到时候又是一堆麻烦事让您费心。”
“习惯了。”傲繄冷颜,转而抚了抚云鬓,语气也和缓了一些:“不是还有皇后呢么。”
“皇后殿下是皇后殿下,您若不亲自去到底不是回事啊。这时间久了,恐怕会伤了父女之情,到时候恐怕就难以修补了。”李兰芝唯唯劝说。
傲繄只在心底冷哼一声,并不置可否,神色更不见有丝毫动摇之意。
李兰芝看着她从小到大,自然知道她的脾气。别看傲繄对待身边的人宽和有礼,但若真是触犯到她的底线,只怕就没那么容易说话了。更何况是她自小就疏远惧怕的太后,这一次次的芥蒂,只怕让她与嫡父之间产生了无法消除的隔阂。尤其是上次的事情发生之后,虽然她也去慈康宫请安过几次,但却只是为了颜面与规矩,说不了两句话就起身告退,始终没露过笑模样。只靠皇后一人在中间打圆场,也着实费心费力。
要说这太后也是,知道孩子心里不痛快还不说好言哄着点儿,整天拉着个脸,皇上愿意跟他说话才怪!李兰芝只是在心里抱怨着,表面上并不敢带出来。正在她想着如何再哄劝两句时,正好看见韫珣从对面过来。傲繄便叫轿撵稍停,随口问道:“皇后可在凤翎宫么?”
韫珣稍稍一恭,声音沉稳,道:“回皇上,皇后殿下刚刚散了讲学,现下正在普华殿上香祈福,交代在下先回凤翎宫料理一下事宜。”
“今儿不是十六么?怎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