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选择,总不能穿着来时的黑色短礼服回华奥,于是换上程少臣选的衣服,将原来的衣服扔进纸袋。她在镜中细细地打量了一下自己,其实她也记不得,七八年前的沈安若曾经是什么模样。镜前的桌上放了一张纸,是程少臣清峻挺拔的字迹,她一直觉得理工生写字好是很奇怪的事:“公司有事,等我回来。程”
纸下还有一张信用卡,尊贵的黑色。她翻过纸来看一下,纸角上写了一组密码。他知道自己没带钱包。
沈安若记得他昨天扔在憩园的那五百块似乎是装在自己短裙的侧袋里,因为当时她说要帮他捐给希望工程。她果然翻出那几张钞票,拿走一百,把剩下的四百元与那张卡一起放回原处。出于谨慎,她把写了密码的那一角撕了下来,又在他的字下面写了三个字“已阅。沈”,觉得很有恶作剧的快感,
沈安若打了车直接回华奥饭店去取她的包,进办公室的第一件事便是倒水吃药。刚才特意请出租车司机中途停下,然后到药店去买事后避孕药。她随意地翻着桌上的文件,等待着很快就会随着药性发作而来的晕眩感。以前吃过一回,知道自己对这药的反应甚大。
她昨晚意乱情迷,被折腾了大半夜,完全不能确定程少臣到底有没有很好地做防护措施这回事,她总不成现在打电话问他。这种会让她头晕又呕吐的药她一共只吞过两次,上一次是他们俩的第一次之后,那已经可以算是多年前的往事了。
她从西餐厅出来准备回家时遇见客房部的崔经理。
“咦,今天不是你值班吧?”
“过来处理点事情。”
“你今天看起来不太一样啊。”
“有吗?”
“哦,因为衣服吧,很少见你穿成这样。我再看看……对了,你没化妆。这样看起来多清纯啊。”
唉,她忘了至少要抹一层口红。沈安若心虚的程度稍稍弱一些,她本以为“有奸情”几个字已经写在她的脸上。
“安若,我跟你说实话,你不化妆的样子比化了妆好看。”崔经理打量着她。
“不会吧,你的意思是说我的妆化得很失败?”
“我是说你天生美丽,修饰一分都多余。”崔经理笑,她比沈安若大许多,爱跟她开玩笑,“你记得别墅区那一小片仙人掌花圃么?竟然全部开花了,特别漂亮。”
“集体开花?这还没到开花季呢。”
“所以才稀奇啊。要不要去看看?那花的花期短,开不了几天。”崔经理不由分说地拖了她走。
这时她的手机响起,她一见程少臣的名字在屏上跳,立即接起来。她要把他的名字改掉,换成什么都成,不然被同事们看到,尤其是他的几个潜在粉丝,真的很糟糕。
“你起来了吧,吃饭了吗?”
“吃了。我回公司拿东西。”
“我以为你还在那家饭店里。公司的事情还没处理完,我晚些时候再给你电话。”
“好,再见。”沈安若匆匆地把电话挂掉,抬头便见崔经理冲她笑。
“朋友。”她先下手为强地解释。
“男的?”
沈安若作出一副坦然的表情朝她笑,然后迅速转移动话题:“崔姐,最近客房那边入住率如何?满员吗?”
“怎么会?下个月才开始旺季。”
“是吗?听说万豪、东方和金都那边都是满员。”
“万豪这几天承接了会务,倒是有可能满员。但是东方跟金都怎么可能,它们的入住率不可能超过我们。”
“大概炒作吧。”沈安若笑笑。她就知道是程少臣在耍手腕,那家五星级酒店的服务员果真如传说中一般会察颜观色见风识舵助纣为虐,她要建议人力部给华奥的服务员也增加培训科目。程少臣自己都承认有阴谋了,她还愿者上钩,真是可耻。
那片仙人掌开得真是好。很小的一块地,在别墅区的中心花园里,与周围风景并不是很搭,但因为这一小片仙人掌园很有纪念意义,就仔细地圈了地保护起来。仙人掌本来开花就不易,竟然集体提早开花,浅红、柔粉、嫩黄,摇曳多姿,甚是妖艳。因为是周末,有不少饭店的客人也在欣赏和拍照。她专注地看着一株开得特别嚣张的仙人球,乳白色的花,八九朵,全开到最盛,密密地挨着,突然有人扯她的裙子,她回头,见一个漂亮外国小孩子冲她笑,竟然就是昨晚那个逃家找爸爸的SD娃娃汤米。她瞬间想到一些东西,不想去承认,但顺着汤米的手指,果然在几米外又见到了旧友,那位德国大帅哥,还有一位与他姿态亲昵的金发女子,正拿着相机专心地给花拍照,见到她,冲她来个飞吻,又拍拍身边女子的肩,指指她,说几句话,于是金发女子也朝她友好地微笑招手。汤米用半生不熟地汉语跟她说:“爸爸,妈妈。”拖着她蹲下身来,自发地摆好POSE,那边他的帅哥老爸已经配合默契地按下快门,向儿子作OK手势状。
汤米临离去前在她脸上使劲啵了一口,沈安若觉得自己刚才笑得太入戏,肌肉都僵了,终于恢复原状,发现崔经理也有趣地看着她笑:“安若,都说你最近桃花旺,果然不假啊,这儿童跟国际友人都出来了。”
“崔姐,别消遣我了,没见人家太太在身边陪着呢。”沈安若状似不经心地提起,“那一家三口是我们的客人?就住我们饭店?”
“9号别墅的客人,已经住了一个多月了。”崔经理赞叹,“你认识那帅哥?前晚上我们开晚会时还问我,哪个是沈安若女士?这才几天就搭上线了?行动可真够快的。”
“他是朋友的朋友。”
“这样啊,怪不得。”崔经理在沈安若打算结束话题之前,又加了一句其实已经多余,但足以令沈安若恼火加三分的补充,“我想起来了,9号别墅一直是给安凯集团预留的,据说这老外是安凯新生产线的总工程师。他们一家三口搬进来那天,安凯的程董事长亲自来送的他们呢。”
阴魂不散(1)
沈安若在停车场定定地立了一会儿,还是有点头晕,决定打车回家。下午她该去哪儿呢?回家睡觉?她今天已经睡得够多了。
正在犹疑间,贺秋雁的求援电话到,那女人在精品街购物成疯,把现金花光,偏偏现在相中那件衣服的店又不能刷卡,问沈安若能否过去救她。于是沈安若打了车过去找她。
“你最近怎么比明星都忙?找你不是有培训就是有应酬。难道有新行情?快快通报!”贺秋雁一惯地碎碎念,又上下打量她一番,“你今天的样子很是不同,很久没打扮得这么像你自己过了。嗳,今天气色也比平时好些,看起来很有生气的样子。”
是啊,真是很有“生气”。想起这套衣服,沈安若又气闷,在一家店里从头到脚试了全套的新装,一边请店员帮忙把标签全剪掉,一边吩咐她们把自己原来的衣服包起来。
“搞什么啊,你弄成这样要参加狂欢派对啊,怎么这么经不起表扬?”贺秋雁一副“你不可理喻”的眼神。
“我郁闷,想换换心情。”
“亲爱的,哪个臭男人招惹你了?我替你拍死他。”
“你怎么知道是男人?”
“是女人的话你会生气吗?”
她们一直逛到傍晚,因为饿,早早地就在购物街的西餐厅吃饭。沈安若觉得牛排太老,面条太硬,披萨太腻,总之今天一切都不对劲,连塞满胃心情就好这个法宝都不灵了。她放下餐具正出神,手机又响起。沈安若盯着那个闪动着的名字一动不动,直到贺秋雁提醒她:“嗳,电话。”
“打错了,今天打错了好几回。”
过了一会儿,又打过来。她终于拿了手机出去接。
“你现在在哪儿?晚上一起吃个饭。”程少臣的声音听起来很轻松。
“你公司的事处理好了?”
“已经没事了。”
“我跟贺秋雁在一起,正在吃饭。”
“是吗?等你们吃完,我过去接你。”
“不用了,她晚上找我有事,我要到她那边去。”
程少臣停顿了几秒钟,试探的口气:“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她连演戏都演不过他。沈安若决定认输,不再陪着他兜圈子浪费时间。她压低了声音:“程少臣,你怎么还没玩够啊?按照通关游戏规则,拿下一个目标后,就应该立即去寻找下一个,不要在原地打转浪费时间,明白不?”
他竟然很镇定:“你这话太深奥了,我听不懂。”
“我是说,你在我身上使诡计,玩阴谋,是不是太瞧得起我了,不觉得太浪费你宝贵的时间么?”沈安若暗暗地咬牙。
程少臣在电话那头笑了:“你想了一天才反应过来?昨天夜里我就很老实地承认了,你还记得不?”
他的笑声太暖昧,而凭她对他的足够了解,知道他那笑里明明还藏了另一句话:既然你昨夜都默许了我的阴谋,为何现在又要秋后算帐?
即使隔着电话,沈安若也又羞又窘,昨夜他承认阴谋论的那个时候,她怎么可能去推开他,她只觉得耳朵都发起烧来。
“你跟酒店服务生串通一气的事我不计较,但是你连那么小的孩子都要利用,深更半夜也不让他睡觉,把他带离母亲身边,你真够无耻。”辩论时她不可能是他的对手,还不如开门见山,只指要害。
程少臣果然顿了顿:“天,你的消息可真够快的,我以为总该过上几天你才会发现。”
他那副以无耻为荣的腔调可真是让她火冒三丈了,要努力克制才能保持冷静的语气:“你很得意啊你,用勾引未成年少女的手段来对付我这等明日黄花,堂堂的优秀青年企业家程先生你,不觉得有损你的高贵身份跟品味?”她在内心补充一句,XXX,最令人恼火的是,这么滥的手段,她竟然也会中招。
“沈安若,你比未成年少女有魅力多了,你可千万别自贬身价。”程少臣很明显又被她娱乐到了,“不过关于Tommy只是个巧合,你不要给我乱栽赃好吧。我本想去帮你的忙,恰好遇见熟识的小朋友,他又吵着要找爸爸。这么一举两得的事情,我怎么可能傻到要跟自己的好运过不去呢?”
“你信用早破产了,我不相信你。”
“你不信我也改变不了事实啊。我们不要在电话里吵好吧,你现在在哪儿?我过去接你。我当面向你赔罪好不好?”
“你去死吧。”沈安若说完最后一个字,立即将通话切断。
)))))))))))))))))))))
沈安若回去继续啃那个烤老了的牛排,贺秋雁在对面毫无掩饰地观察她,最后下了结论:“刚才又有人招惹你了。”用的肯定句。
“哪有的事?你以为你是大仙啊。”
“沈安若,我们认识快一辈子了吧?你什么情绪瞒得住我?”
沈安若决定放弃牛排,去盛沙拉。一层一层又一层,技术活儿,堆得老高,旁边跟她一起盛沙拉的小姑娘瞠目,直要向她讨教。
贺秋雁擅长自己找话题,八卦,时政,典故,随意穿插,只要不打断她,并且适时地回应一句,她就可以即兴发表精彩的演讲。终于她也无话可讲了,看着兴致缺缺的沈安若:“上周我见到你前夫了。”
沈安若抬头看她。
“嗳,我可没找他碴儿。事实上,他帮了我挺大一个忙。”
“哦。”
“我们去安凯工业园拍照,我还是第一回见他那副样子,套着工装戴着安全帽在工地上做安检。以前见多了他那副道貌岸然的样子,突然就被他那新形象给震撼了下,你那前夫还真是什么造型都挺有架势咧,可惜拒绝入镜,不然我们这期杂志销量会提高不少。”
“我们好不容易见回面,你少提杀风景的名字成不?我今晚到你那儿去睡,没问题吧。”
“当然好,我最近睡的不安稳,正想找人陪。咦,以前我骂程少臣,你哪次不替他说话来着,一再地强调离婚的主责在于你,他是多么的无辜。今儿你这态度转得很奇怪啊。”
“你不是从来都不待见他,怎么今儿也这么怪啊。”
“因为我突然很惭愧地发现,原来一直对他都挺有偏见的,这人其实不错,不会眼高于顶,也从不张扬。回头想想你们结婚那天我们几个那是往死里折腾他啊,他都一直笑,一点脾气都没有。对了,那天中午敬爱的程董还请我们去吃了顿大餐,我那女同事现在一提起他来还两眼冒红心。说起来,完全沾了你的光。”
“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不提他成么?”
贺秋雁细细地看了她几眼,笑了:“哦,原来那个不识趣的骚扰者真是他啊。”
沈安若懊恼地瞪了她一眼,结果她笑得更厉害了,笑了半天才说:“安若,说真的,我一直觉得,如果一个男人肯那么耐心地对待其实非常不待见自己的你的朋友,那么肯定是因为他非常的尊重你。反正你晃来晃去也没找到更好的……”
沈安若阴阳怪气地打断她的话:“这位贺女士,你就为了一顿饭和一个忙,就打算把我卖了啊。咱俩认识快一辈子了吧,我今天好像也帮了你一个不小的忙,然后也正在请你吃饭是不?”
“亲爱的,别恼别恼,我们换话题,换话题。”贺秋雁见风使舵,不过刚正经了几分钟又开始自顾自地笑,“安若,我还真是喜欢看你生气的样子,简直跟海市蜃楼一样罕见啊。”
沈安若第N+1次地确认自己遇人不淑,无论朋友,还是前夫。
))))))))))))))))))
晚上她到贺秋雁家去睡,前阵子贺秋雁病了,她也在那边住了几天陪她,连睡衣和内衣都在那边放了两套。其实她是害怕程少臣去家里找她,虽然她直觉那只有十分之一的可能性。他没再打电话,大概耐性已经被她磨光了。多好,这世界总算安静了。
她们俩无聊得很,吃着零食,抱着靠垫坐在地上看电视。贺秋雁边把频道换来换去边抱怨:“唉,为什么频道越多,我就越没节目可看。我们看碟吧,我最近买了好多。”她抱出大摞连包装都没拆的碟,沈安若翻了翻,禁不住笑:“呀,每一张都是。你这趣味可真够恶的,全是完整版?”
“不是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