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少枫想断然拒绝,柳叶悄然扯下他的衣袖,暗暗摆手,轻声说:“公子,不要逞能。难道你想等到秋天吗?”
白少枫一沉思,按下不情愿,“如果他是坏人,怎么办?”
“陈公子不是也去洛阳吗?你让他也搭这船,不就可以壮壮胆了。”柳叶想出一个好主意,眉眼笑得弯弯的。
“对呀!”白少枫也笑了,回过身,“莫公子,你的船还能搭几人?”
莫公子瞄了他一眼,有些意外他没有驳回他的话,“你们有几人?”
“五人!”白少枫偷偷掩下一抹笑意。
“还有谁?”
“江西的陈公子和书僮。”
“行!”莫公子把飘在胸前的头巾理到身后,点头,“就五人吧!”
白少枫大喜,“那就多谢莫公子了。”
柳叶和宗田也欢喜得双手握紧,“我们回去通知陈公子吧!”
“嗯!”他刚想挥手作别,不想莫公子发话了,“我答应了你的请求,现在你该陪我逛逛这靖江城了吧!”
“宗大哥,你回去,我留下陪公子。”柳叶不敢把公子一个人留在外面,当机立断。
“你家公子一人就行,不麻烦丫环大姐。”莫公子倨傲地抬眼,神态极是严厉。
“没事的!”所谓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短,他现在有求于人家,只有气短了。冲一脸担忧的柳叶宽慰地一笑,“我一个大男人,不会怎样的。”
言下之意,柳叶听得明白,“那不要太晚回来。”
阳光正好,微风凉宜。两人一前一后,在街道上缓缓走着。他久居深闺,说是姑苏人,但对于江南一带的习性,也知之不多。瞧着街两岸林立的铺子,他两眼晶亮,兴奋得不放过任何一处新奇。
“白公子很依赖刚才那位丫环大姐?”莫公子看着他开心的样,冰冷的面容悄然放柔了些。
“嗯,我从小便是受她照顾。”白少枫走进一条狭小的碎石街道,“看,那边有陶制的茶具。”
“嗯,是宜兴的特产,外层是粟色陶土,内层是绿色细瓷,很正宗。”莫公子拿起一只,很内行地说。
“你比我还象江南人,为何还要扯我出来?”他睁着一双清澈的双眸说道。
“一个人闷呀!”莫公子掏出银子,买下两只茶具。他也不知哪里来的念头,就是和他象寻常人一般,游游这江南小镇,不受外人拓扰。“江南是渔米之乡,好地方啊!河港遍地,鱼肥虾美,以后老了就在这里买块地,度余生吧!”
“想那么远呀!”他有点想笑。
“白公子呢?”莫公子留恋地看了眼他脸上甜美的笑容。
“我不知道。如果我能为我的人生做主,我想去漠北,看看沙漠的豪放、高山的粗犷。我喜欢壮丽深重的美!”他笑着扬头,洁白的牙齿在阳光下洁亮闪烁。
莫公子有一刻的失神,忽然对身边的少年产生一种亲切温暖的新情分。有一位清新、愉快,令人惊喜的小朋友,已闯进他镇定自若、阴寒的心田。一切都突然发生,难以解释。
他出身显贵,很少有刻意追求的东西。自小就被光环笼罩着,喜怒哀乐,左右着身边人的心情,人人都为博他一悦,不惜余力,但越是这样,他越感到虚伪,没有什么事让他兴奋,他真爱便是揪出那些虚假面孔下的真实面目。现在他为了白少枫几句话,突然觉得世间还有许多事是值得去追求的。他大失常态,却喜欢这份心情。
“为什么不讲话?”白少枫以为他会说出什么讥讽之语,没想到他却沉默不语。
“你的人生你不能选择吗?”
“呵,”白少枫笑着别过头,无意回答,“你还想逛哪里?”
“说不出具体,只是想在这种小镇上转转。由此向北,便是另种风情了。白公子,你都读过哪些书?”
“《四书》,《五经》,《诸子百家》,我读书很杂,挑喜欢的,乱读一气。”
“你应该能参加乡试,考个解元、秀才什么的。”
“啊,这个呀,”白少枫眼滴溜溜地转着,他要是参加乡试,姑苏城会轰动的,“我的性格不适合读书,所以乡试也就免了。”
“真是浪费!”莫公子深究地看了他一眼。这种状况不久会改变的,他自信地想。
“不浪费,不浪费!”白少枫轻笑如风。
两人走走停停,不觉天色微晚。天空飘起了丝丝细雨,这种河港小镇,本就湿淋淋滑溜溜的。有好几次,白少枫都差点滑倒在地,莫公子不得不牵住他。
“不好意思!”虽然面冷,但心好象还很热,白少枫感谢地一笑。
“我饿了,吃完饭,我们便回吧!”莫公子看到街边一家干净的小饭馆,说道。
他们点了一客炒虾仁湖泊区的虾体型虽小,味道却很鲜美,还有新出炉的芝麻饼,接着是一客豆腐和大蒜调味的辣酱闷大鲤,莫公子还叫了少量花雕酒。
雨天,饭馆中只他们二人。浅淡的油灯下,映出摇晃的身影,使他们的脸上布满柔光。白少枫做梦也没想过有一日他真的会自在地和一位陌生公子对烛而座,把酒赏雨。
他危颤颤地瞥了莫公子一眼,闭上眼,“简直象做梦,我居然会如此自由。喔,真妙!”
“喜欢?”莫公子淡然一笑。
“不,是满足!”他慧黠地眨眨眼,“人果真是要走出去,才能看到书中没有的景观。”
“你的小可真不大!”莫公子窝心地为他倒满酒,从不侍候人的人这样的行为,做起来也没什么异常。
“以前很小,现在有点大了,想要的东西好多哦,我要慢慢来!”他双眼闪亮,“真想一步到了洛阳,我便知属于我的世界有多大了。”
“洛阳有为你创造世界的人在?”
“对呀!”没有饮过酒的人端起酒杯,象端茶碗,“莫公子,我敬你,多谢你让我搭船。”
“呵,好!”莫公子眼中闪过诡异,饮干了杯中的酒。
有点甘甜,有些微辣,但很爽口,酒原来是这个味呀,白少枫轻抿一口,然后放心地饮尽。
酒杯复又注满。
几天没什么好好吃饭,一下品尝到如此美味的农家菜,他不自觉吃了许多,酒也喝得不少。粉嫩的双颊在烛光下酡红如霞,双眸含水。
莫公子看呆了。
“你真的去过那么多地方呀?”两人边吃边谈,莫公子说了许多旅途见闻,他听得好羡慕,可是莫公子为何晃个不停呢?
“莫公子,你能不能坐着好好讲话,不要动来动去?”他嘟着嘴,要求道。
莫公子笑意浓了,拿开他面前的酒杯,“你年少,以前没什么碰过酒吧!”
“是从来没有,可是酒并不难喝呀!”他笑得颤颤的。
“等你再大点,我带你喝更好喝的酒!”他宠溺地看着他。
“还要带我去许多地方!我要把我的人生改观,不要循规蹈矩,以父为天,以夫为贵。”
真的醉了,话都乱讲一通。莫公子含笑招手结帐,“你听我的话,我便带你去许多许多地方,喝美酒,看佳景。”
“嗯!”他娇柔一笑,扶住桌子,重心不稳,腿下大乱,莫公子忙伸手拥住,他攀住他的双臂,双目一闭,醉倒在他怀中。
酒香和着清新的温软,莫公子心猛地狂跳起来,不由地把他拥紧。这是怎么一回事,他不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吗?心乱什么,欣赏他的才华,喜欢他的俏皮慧黠、率直可爱,没必要乱呀!可他控制不住,情绪本身就是无由的纷扰,心智的不平衡,根本不能用常理来分析。
自遇到他,自已就有些异常了。一切都是慕才惹的祸,他太激动了!他二十多年来,都没有这样的感觉,那么就好好珍惜这天赐的缘份,好好照顾他,让他成为自已一生的朋友。
莫公子自制地把白少枫扶到椅中,“店家,麻烦你找顶轿过来。”
第八章,山重水复 (五)
雨中,一顶小轿静静地停在饭馆前。白少枫根本没办法坐稳,莫公子轻笑拥着他,两人合坐一顶轿子,真是少有的意外。
雨淅淅沥沥的,飘在轿外。路实在太泥泞,轿夫脚下不时的打滑,轿子也跟着歪歪的,每斜一次,白少枫呢喃一声,偎他就近点。茶具咕噜咕噜在座位上滚来滚去,他根本顾不上。看着白少枫清丽的睡颜,很久不曾有过这种单纯的、傻里傻气的付出,不求任何回报。他觉得仿佛和一个骤然而至的幽灵走在一起,猛然夺走了他这些年习以为常的冷漠状态。他惊骇这样的一个小小人儿在一两天内,带给他如此大的冲击。
白少枫,聪明,思想独立,爱做梦,愉快,不同流俗,他自觉为他吸引。如果谁象自已在迂腐的朝庭和那冷漠少情的地方住了二十多年,这样的新奇是很正常。
望帆居门前留了盏门灯,淡黄的灯光映着灯下二人焦急不安的面容。
小轿缓缓停下,“高山,快掀轿帘。”温雅的声音隔帘吩咐道。
“公子!”高山和芸娘轻吁口气,掀开轿帘,愕然地看着公子小心拥着那位白公子。
“把那包茶具提上。”
芸娘忙接过,高山伸出长臂,欲接过白少枫,莫公子轻轻推开,抱住白少枫,跨下小轿。
房间内,柳叶象热锅上的蚂蚁,一直打着转,“宗大哥,怎么办呢?公子他至今还没回来。”
“莫公子也没回来,不要担心。”
“怎能不担心?你明知。。。。。。”话音未落,门外响起了轻敲声。
“公子!”拉开房门,白少枫艳红的面容先撞入视线内。
“天,天。。。。。。公子。。。。。。他怎么了?”柳叶魂都吓碎了。
“醉了!”轻柔地把白少枫放到床上,莫公子冷淡地轻点下头,“只是一点花雕,不会碍事的。我们明日午后起程,早点收拾休息吧!”
好象不在意他们的回应,莫公子自顾转身出了房间。
“那个,那个莫公子,”柳叶慌的追出门,“请问我家公子醉后有没乱讲什么的?”
莫公子皱起眉,“什么意思?”
“呵,就是公子他醉后讲什么,你都不要信哦。”柳叶赔笑地说。
莫公子微闭下眼,冷峻地扫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走进望帆居的天字一号房中。
柳叶呆了会,转回房内,哭丧着脸,“宗大哥,公子他怎么喝酒去了?”
“可能是盛情难却吧!不要乱猜,莫公子那样的神情,估计不会露馅。”宗田也没底,却不敢露出来。要是二人都心嘘嘘的,别人会觉得奇怪的。
“日后不管什么情况,都不可让公子独行。不要还没等到洛阳,就出个什么事,那样何苦如此大费周折呢?”柳叶眼中闪出坚定的光,摸着床上公子粉嫩的面容,“公子少人疼爱,却不自怨自怜,一走出白府,犹如放出笼子的鸟儿,开心得很,可他不知这世道,处处都要防备呀!宗大哥,你说那莫公子是何样的人?”
“样子极尊贵,随从又多,可能是某家官员的公子吧!”
“不象是坏人,也非善类,上船后,不要让公子和他接触多。我们乖乖地搭船好了!”
宗田不语,不接触可能吗?在一艘船中呆几月,可不是搭个渡船,唉,柳叶的担心会不会太多了?
柳叶可不管那些,对于她来讲,她最大的使命便是替二夫人照顾好公子。
码头上,一艘雕梁画栋的大船泊在港口。运河象条长长的丝带,水面和灰色的云影相接成一线。
搭船的五人看着那张扬的船帆,诧异地互看一眼。船中的侍女引领着各人去各自的房间。哪里是可以搭五人,就是五十人也是可以的,船舱宽敞得如画阁。柳叶看了到很高兴,这样公子就不会晕船晕得认不出东西南北。
莫公子的身份好象有些明朗了,瞧那艘船,甲板上密密地站着百来号护卫样的男子,原先叫赵芸娘的帅气女子换上一身铠甲,竟然是那些护卫的头,被人唤“赵将军“,高山还是如常,佩剑,不离莫公子左右。船舱华丽高雅,舱房不输望帆居,而且还有专人打理膳食。
这莫公子想来也是王族名门之后吧!
陈炜有点象走进迷魂阵,不知真实。在甲板上走了几个来回,对着吹风的白少枫,低声问:“白公子,你是如何认识莫公子的?”
白少枫还有点宿醉后的晕晕然,再加上柳叶嘀咕了半日,他的头真的很疼。倚在栏杆上,让河风吹拂着才好受些。“和陈公子一样,都是望帆居的客人,不是故人。”
陈炜不太相信,低声说:“瞧这莫公子好象来头不小,若是洛阳的贵人,到了京城,说不定以后还指派上什么用的。我们一起去拜会他吧!”
白少枫瞪大眼,这是读圣贤书的人讲的话吗?孔夫子的书里可没有讲这些,他也会无师自通?“呵,我只是寻亲,并无他求,何况这种事,陈公子还是亲自去比较好,别人在会有点难堪的。”
陈炜脸有些胀红,脸僵僵地挤出笑容,走了。
白少枫眼角的余光看到他在莫公子的舱房前停了会,守护的侍卫怒声喝斥着,他灰溜溜地退了几步。
白少枫嘲讽地倾倾嘴角。
风帆升起,船速快了起来,靖江码头远了,风越来越猛烈,那种湿湿的水气浓浓的,模糊的小山不时由雾蒙蒙的空气中隐约浮现。柳叶看到公子眼中有悲哀的神色,为他披了件衣衫,就让他一个人静静沉思。
“柳叶,去房中把琴取来。”白少枫忆起了什么,幽幽地说。
“白公子,你会弹琴?”巡视的芸娘经过他身边,看他轻柔地一遍遍擦拭着琴弦,好奇地停下脚步。
“会一点。赵将军会吗?”对于这位帅气女子,他好生羡慕,象有使不完的精力,永远保持勃勃生气。
白少枫抬起头,目光相迎,芸娘看着他目不转睛的样,不免娇羞。在营中日日与将士们操练习军,见的都是粗犷的男子,很少见到这细腻温雅的书生,又被他火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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