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脸上受了伤,虽然巧妙地化了妆,但总归不及从前的尊贵。她识时务,不敢挑客人。但是想把她从醉红院赎出去,再在洛阳买处别院养她,那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苏盼竹明白陈炜只是吹嘘,不当真话听。
“陈大人的厚爱,盼竹心领了。盼竹呆惯小乡小镇,突然去那繁华的洛阳,盼竹怕呢!”她娇声说道,“陈大人,你刚刚说公主也在船上,她是来游玩的吗?”
陈炜一拍大腿,头往后仰了下,眼眨了眨,“你那天说有个俏丽的莫公子来醉红院,说皇上如何如何,记得吗?”
这不是一回事吧!苏盼竹玩味地倾倾嘴角,“嗯!”
陈炜神秘兮兮地压低嗓音,“美人,本官对你讲的话,你可不要告诉别人。”
苏盼竹嘴边的笑意更浓了。
“那位莫公子就是当朝公主慕容雪,她女扮男装来苏州城游玩,就住在城西的白府中。”
笑猛地冻结在脸上,苏盼竹半晌动都没动。
“她来醉红院可能是好奇,不然一个女孩子家跑青楼来干吗!她说的一点都没错,皇上和皇后从来不舍得对她说一句重话,她是皇上心头的珍宝,都宠上天了。美人,你怎么了,脸白成这样。”
“她……真的是公主?”苏盼竹心惊肉跳地问。
“嗯,我今天下午刚见着,一开始我还把她与从前的一位同僚混淆了。呵,其实你细细注意看,哪有男人长那么美,清丽出尘,象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般。”
“哇”一声,苏盼竹扑进陈炜怀中放声大哭,娇柔的身子颤栗不已。她真是向鬼借了胆,竟然想到去绑架公主,还和公主争夺林少爷。太自不量力了,有眼无珠呀!
她越想越怕,越哭越凶。
“美人怎么了?”陈炜纳闷地拍着她抽耸的肩。
“陈大人,公主有没有和你说起醉红院的什么?有没有提到什么事?”
“没有呀,公主只说明天会洛阳,其他什么都没提。”
“有没有向知府大人提呢?”苏盼竹惊恐地竖起耳朵,倾听院中有无士兵的步伐声。
陈炜摇头,“美人,你到底想说什么,我一点都不明白。你得罪公主了吗?”
哪里是得罪这么简单呀!她差点让公主丧命与徐大之手,幸好有林少爷的保护,不然就铸成大错了。她记得很清楚,莫悲像个没什么气息的孩子,浑身是血,依在林若阳的怀中。她还想扔开公主,只救林若阳。
老天,她有几条命,都不够抵公主的上台,公主会来杀她吗?苏盼竹揪着绸被,惊恐得尖叫出声。
“美人,美人!”陈炜不解地抱住她,让她松开自己的发。“你到底怎么了?”
苏盼竹慌乱地看着陈炜,“陈大人……如果冒犯了公主,会治什么罪?”
陈炜眼瞪得老大,“满门抄斩,情节严重,就是诛灭九族。”
苏盼竹一把掀开被,突地跪在他面前,捣蒜般直叩头,“陈大人,救救我,救救我,我不知莫公子就是公主,我……”她哭得说不出话来。
陈炜就像突然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似的,从床上慌张地滚落下来,哆嗦着宽衣。“你……冒犯了公主是不是?”
苏盼竹不顾赤裸的身子,爬下床,扯住他的衣袖,“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妒忌,才请人把她赶出苏州……”
“啊……”陈炜惊吓地一把推开她,“你太可怕了,我刚升了侍中,千万不能和你扯上关系。我不抓你,你好自为之,不要向任何人提起本官,我不认识你,我没有来过醉红院……”他像一阵风似的冲出小楼,夹袍的腰带都没有来得及系好。
门不开着,风雪咆哮着飞进小楼,苏盼竹趴在地上,泣不成声。
怎么办,怎么办?她有年老的父母,还有在读书的弟弟,她出卖灵肉就是想让他们生活得安宁,现在这些都要消失了吗,他们都要因为她的错一起承受罪责吗?
不能这样,她止住悲声,着急地在房中转圈。她突地心头一亮,林少爷和公主相处得极好,她去请林少爷,让他帮她去向公主求情,可不可以只惩罚她一个人,不要连累到她家人。
她是残花败柳,死不足惜。父母都是清清白白的老实人,弟弟还小,以后指望他光宗耀祖。
她要跪在公主的面前,请求她的宽恕。
“红茵,快备轿。”她拭去泪,捡起地上的衣衫,大声叫道。
番外:俏王子(二十六)
苏盼竹出醉红院时,雪已经停了,风也住了,天地间一片寂静、冰寒。苏盼竹手中捧着暖炉,坐在暖轿中,仍是抖个不停。轿夫抬轿也罢了,不一会就出了身汗,可怜了陪同的红茵,小脸冻得通红,手和脚像不是自己的,一点知觉都没有,心中直把苏盼竹骂了又骂。
天色刚刚微明,曙光衬着雪光,眼前白茫茫一片。许多路都被雪盖住了,轿夫们每一次转弯都要费神地辨别一会,慢慢地往前探脚。
苏盼竹先去了彩妆坊,天这么冷,店铺开门都很晚。一个睡眼惺忪的小伙计正在卸门板,看到有人进来,吓了一跳。
“我们家少爷身体不适,早晨不会来店中的,下午也难说,苏姑娘有什么事找管事就可以了。”小伙计有点认得苏盼竹。她今天戴了顶风帽,脸用纱遮着,伙计怪异地多看了几眼。
“他能下床吗?”苏盼竹没想到林若阳伤得这么重。
“走路都在喘,像用了多大力气似的。就昨天陶然阁开张时,少爷撑着来了下,这十多日都在彩园里歇着呢,好像是病得不轻。以前有个头疼脑热的,少爷从来不会歇着的。”
苏盼竹浑浑噩噩地出了店铺。她没去过彩园,听说在郊外,坐轿是不可能的,寻思着要租个马车过去。
迎面刚好来了辆马车,没等她招手,就停在彩妆坊的店外。老管事从车里跳下来,挽起袖子,吩咐伙计把车上的货品往店铺中搬。
“管事,早啊!”苏盼竹陪着笑,迎上前。
老管事听到声音,才注意门外还有几个人。他现在又要管彩妆坊,又要管陶然阁,忙的气都喘不过来,看人都是摇晃的。
“苏姑娘这么早,有事吗?”口中问着,手中也不停。
“林少爷现在彩园里吗?”
“不在!”
“那他……去哪里了?”不是病着吗?
“今天有个朋友离开苏州,他去码头送人了,唉,咳了一夜,身子虚得打飘,劝也劝不住,天没亮,就去了。”老管事叹息直摇头,口气很无奈。
“哪个码头?”
“好像是太湖边上最大的那个官府码头,可以泊大船的。”
是送莫公子吗?陈炜昨晚说今天一早要回洛阳,公主同船出发,林若阳一定是去送公主了。
苏盼竹来不及知会老管事,匆匆跨上轿,吩咐轿夫直奔码头。
红茵跺跺麻木的脚,嘀咕着,忙跟上。
下了一夜的雪,风又那么大,林若阳以为太湖有可能会结冰,船只会被冻着,这样,悲儿就走不了。他不敢睡去,也咳得不能睡,和衣坐了一夜,怔怔地看着窗外。如果悲儿不走,还呆在苏州,虽然不能去见她,但心里却是踏实的,她仍是他一个人的悲儿。离开了苏州,悲儿就是高不可攀的慕容雪公主了,他一个粗俗的商人,哪里还配想念她。
他从不自卑,不觉着等级之差对他有什么影响。凭能力给自己和家人宁静而又富裕的生活,活得堂堂正正。但现在他有点后悔当初要是认真读书,考个举人,中过什么功名,至少就可以常常见到悲儿了。
不对,悲儿居住在皇宫中,哪是谁想见就见的。若不是他在苏州经商,怎么会与悲儿相识呢?
一切都是天意,得不到悲儿也是。
林若阳的心无声的泣血着,他没有能力把悲儿留住,只能眼睁睁看她离开。
怎么也没想到,第二日,天放晴了,太阳一早就那么明艳,刺得人睁不开眼,外面的树枝动都不动,正是出航的好日子。
他苦涩地一笑,让管家准备马车。不能留住悲儿,总要送一下吧。
太湖安静得像块无皱的绸缎,湖水清澈地倒映着两岸的被雪覆盖的青山,阳光下,水面泛着金光,一两只飞鸟鸣叫着掠过水面。渔夫们已经开始劳作了,小船荡漾在湖水间。远远看去,像一幅淡雅的水墨画。
林若阳让车夫把马车停在一个僻静之处,能够清晰地看到官船就可以,他没有下车。
官船上的士兵升起了风帆,缆绳一圈圈地解开,大包大包的行李搬上甲板,苏州知府和陈炜站在岸边谈笑着,一阵“得得”的马蹄声,有三驾马车驶上码头。
陈炜哈着腰,掀开郊幔,搀着白老爷和白夫人出了马车。焦桐从中间的马车上跳下来,然后是焦桔,莫悲是焦桔从马车里抱出来的,整个人包在白色的狐裘中,看不到脸。
陈炜和知府上前施礼,简单地交谈了几句,陈炜让在一边,焦桔扶着莫悲踏上船板,缓缓地走向官船。
林若阳默神凝立,脸上出现凄凉痛苦的神色,他轻合上眼,双手紧握成拳。
陈炜和所有的士兵全部上了船,船板撤去,船老大收回缆绳,码头上苏州知府抬手朗声说道“一路顺风。”
官船缓缓离开了码头,向湖中心驶去,然后奔长江,然后转运河,直达洛阳。
莫悲屹立在船头,看着码头越来越远,轻轻叹了一声。
“公主,你看,那是林少爷。”焦桔眼尖,指着码头旁边一个俊雅的身影。“他来送你了。”
莫悲双唇不由地颤栗,她呆呆地凝视着他。
俊眸温和一如以往,他发现了她在注视他,轻轻抬臂,温和地一笑。
“林少爷虽然文弱,但焦桐佩服他,他是坦坦荡荡的真汉子。”焦桐在一边轻声说。这些天,他看出林少爷对公主的用情,但是他处处都为公主着想,尊重着公主,默默地呵护,他是个粗人,不懂公主与林少爷怎么突然就疏离了。还有那个从天而降的未婚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以林若阳谦和温雅的性情,是不会刻意掩瞒婚约的,哪里出了错呢?想不明白呀!
“现在说有什么用。”焦桔嘀咕一声,偷眼看莫悲。
莫悲眼底一片湿润,她做错了吗?她坚定没有。一切都说好了,他为什么还要这样待她,好像多不舍多痛苦似的,害她的心也跟着一阵阵的疼痛。
河岸成了一个白色的小点,青山在远去,苏州在远去,她看不见他了,如水的秋波一眨,一行泪默然地滑下。
船帆成了天边一道白影,再一看,白影没了,唯有水光潋滟。林若阳温和的双眸中泪光闪闪,对周围的一切浑然不觉,呆呆地看着湖水,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胸腔急促地起伏。
“林少爷!”苏盼竹局促地走进他,踌躇地喊了声。
林若阳缓缓地转过头,淡淡一笑,“苏姑娘怎么在这?”
苏盼竹没看哦林若阳这么痛苦的样子,愧疚地低下头,“我……想请林少爷带我去见公主,求她饶恕我的无知和蠢笨,她要怎么处罚我都可以,只要放过我的家人。”
“苏姑娘多虑了,悲儿那天答应放你,她自然就不会再追究。”
“真的吗?”
林若阳点点头,“悲儿性子虽冷,却是一个心地最善良的小女子,丝毫没有一点皇家子女的娇蛮之气,很乖巧,会体贴人、尊重人。”
“可是我对她做下了不可饶恕的事,害她受到了伤害,还牵扯到你,她……也不追究吗?”
“你已经付出了代价。”林若阳看了她一眼,徐徐地向马车走去。
听到这样的话,照理苏盼竹应该心头一松,但不知为何,心头沉重得她都舒气都难,可能是看到林若阳悲绝的脸色,他不由涌上几缕罪恶感。
“林少爷,你喜欢上了公主是吗?”她随着他移步,小心地问。
林若阳涩然一笑,没有回答。
“我是女人,也喜欢过别人。”她眷恋地瞄了一眼林若阳,怅然地摇了摇头,“我与公主只见过几次面,可却看得出她看着你的眼神是不同的,那是一种倾心的爱恋之情。林少爷看公主,温和中带着热度,和看别人也是不同的。你们两人之间有种默契,让人妒忌。不然我也不会……冲动地做出傻事。林少爷,你为什么要让她离开呢?”
“我知道她的心,可是却没有完全信任与她,自以为是的为她着想,让她误会了,我无颜开口要求她为我留下。”林若阳长叹一声,又回头看着茫茫的湖水。
“什么意思?”苏盼竹秀眉一拧。
“悲儿的心敏感而又纤弱,我应该相信她不可能让侍卫杀你的,不应该先出口向她为你求情,让她误以为我对你有情,呵,然后在她闹小性子的时候,有一丝胆怯,怕自己的情意玷污了她的高贵,她那时是男装啊,认为放手对他更好,一连十几日对她不闻不问,让她伤透了心,后来又有宛月的戏语,呵,误会越来越深,无法说清了。”
“她的身份揭晓后,你没有去向她说清吗?”
林若阳凄婉地倾倾嘴角,“晚了,她不再相信我了。我确实也配不上她。”
苏盼竹明白他为何会露出那一副表情了,同情地陪着叹一声,“你们彼此都有情,真让人羡慕,为什么要好事多磨呢?现在公主回洛阳去了,你要追去洛阳吗?”
林若阳摆摆手,眼神空洞地仰望着天空,“她不是悲儿,是公主了。我追过去,说什么呢?不去洛阳,我就在苏州。”
“太可惜了。”她喃喃地说,不知如何安慰于他。公主的身份太高高在上了,当今社会,以读书为高,林少爷人再好,只是一介商人,这种身份进皇宫都没资格,莫谈娶公主了。可怜的林少爷,一腔深情也只有随风东流了。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一切如昔。”他温和一笑,清眸眨了眨。“说不定有一天悲儿还会来苏州呢,我就在这儿等她吧!”
苏盼竹没有笑,这一天会来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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