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双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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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双城- 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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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碧色的眸子。

  偶人本开咔哒咔哒地跟着主人走着,然而忽然停下了脚步,扯了扯苏摩手里的引线,直直抬起手来、指了指前方的路和远处的如意赌坊走错了方向了。

  然而傀儡师根本没有理睬偶人,自顾自茫然走在废墟里,不停止的脚步,扯得阿诺一个踉跄飞出去。也许知道主人心情糟糕透顶,一直不听话的偶人连忙默不作声跟上去。

  一道半倒的木栅栏挡在了面前。

  然而那样不堪一击的屏障,却让鲛人少主怔怔地立住了脚步,空茫的眼睛穿过面前的栅栏,仿佛看到了极远极远的时空彼端。

  时空彼端依然是一道木栅栏,仿佛一道闸门拦在记忆中。

  结实的木头笼子背后,是一个年幼孩童惊恐无措的脸,躲在笼子一角、睁着深碧色的眼睛看外面一群围着的商贾模样的人,拼命把身子缩成一团仿佛这样把身体尽力蜷曲起来、就能变成很小很小的一点,从眼前这充满铜臭和肮脏味的空间里消失。

  然而外面粗壮的手伸进来,还是毫不费力地一把抓住了他,拎了出来,展示给客商:“你们看,不过四十岁!多么年幼,以后可以为你们赚很长时间的钱。”

  “它后背上是什么东西?那么大的胎记?啊呀,肚子里是不是还长了瘤子?”有手伸过来,撕开它的衣服,审视,嫌恶地皱眉,“这种货怎么卖的出去?只能用来产珠,还要费力教会它织绡,太不划算。”

  “喂喂,别走别走,价钱好商量你再看看它的脸,保准是从未见过的漂亮!”货主急了,用力扳转孩童的脸、对着远去的客商叫卖。

  那样的日子一直过了多少年……八十年?九十年?

  叶城东市那个阴暗的角落里,木笼子就是他童年时候的家,以至于很久以来、他都认为这条常年不见日光、弥漫着臭味的街道就是世界的全部。这在被视为“物”的眼神打量里长大,最初的恐惧和惊慌在一次次后变得麻木,仇恨和抵触却一日日滋长起来。仿佛有毒的藤蔓疯狂地纠缠着生长,包裹住孩子的心、扭曲他的骨,密密麻麻地遮蔽了头顶的任何一丝光线。

  经历了开膛破肚的痛、拆骨分腿的苦,死去活来。终有一日变成人形的他被人买去,诸般荼毒、只为榨取完鲛人孩子眼里的最后一滴泪。

  然而,那时候仇恨之火长年累月的灼烤已经让心肺焦裂,任凭如何的毒打和凌辱,再也没有一滴泪水从孩子阴枭的眼里涌出。那一日,在更加疯狂的折磨过去以后,鲛人孩子依然咬烂了咀唇都不肯哭一声。奄奄一息中,听到主人在一边商量着:不如干脆从这个不能产珠的鲛人孩子身上挖出“凝碧珠”去卖钱吧?

  就在那个刹那,他想也不想,抓起织绡用的银梭、刺入了自己的眼睛,扎破眼球。

  那些空桑人、再也不要想从他身上得到任何东西。永远、永远不要想!

  其实,在变瞎之前、他的眼睛就从未看到过光。面前是完全的黑,和永无止境的夜。

  直到后来,他被青王府收留、又被送上伽蓝白塔顶上去执行那卑鄙的阴谋终于从青王手里换回了自由,然而他却已付出了仅剩的最后的东西,从此一无所有。

  所有的一切怎么能忘?怎么可能忘记!

  那么多年的侮辱和损害,那么多族人的被摧残和死去,他背负这样的血海深仇、去不顾一切地获得了力量,难道回来并不能向那该遭天谴的一族复仇,反而要握住那些沾满鲛人血泪的手、和他们称兄道弟并肩作战?

  他怎么能做到?怎么可能做得到!

  傀儡师茫然站在废墟间,面对着那半倒的木栅栏,缓缓抬起手、握紧,一拳打在面前的木头上瞬间,栅栏在可怖的力量下四分五裂。

  然而苏摩的手却没有停,不间断地击在那些寸断的木头上,一拳、又一拳。直到整扇木栅栏都化为碎屑。

  漫天飞扬的木屑中,傀儡师蓦然用流着血的手抵住了焦黑的地面,全身发抖地跪倒在废墟里,似在无声嚎啕。却再也没有眼泪。

  明珠的粉末终于一点点从紧握的指缝里漏尽,继而滴落的、是掌心沁出的殷红血珠。

  夜风卷过来,腥臭而潮湿宛如几百年前东市里那条阴暗铜臭的街道。

  沉默。沉默中,忽然听到微微的“咔哒”声走近,然后,有冰冰凉凉的东西抱住了他的脖子。偶人苏诺无声地将头颅靠在主人的颊上,一直阴暗眼睛里、第一次换了了解而安慰的光芒,抱住苏摩的脖子。

  傀儡师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抱紧了自己的偶人。

  那一瞬间、从来一直对立争斗着的奇异孪生兄弟之间、出现了罕见的谅解和体贴,仿佛相依为命般的亲密无间。

  “阿诺……”许久,苏摩抱着偶人站了起来,有些虚弱地喃喃问,“你…真的喜欢那个魔物么?”

  “咔哒”,偶人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咧嘴微笑。

  “好吧……就如你所愿。”抱着唯一的伙伴,傀儡师闭上眼睛苦笑起来,“等明日安顿好了复国军的事情,我们便去找她,好不好?”顿了顿,苏摩眼里又有茫然的光,喃喃低语:“和魔物为伴,倒是相配啊其实我觉得那幽凰很古怪……似是哪里眼熟吧?”

  阿诺无声地裂开了嘴,似是欢喜地抱紧主人,然而眼里却闪过了阴暗莫测的光。

  站起的刹那,傀儡师和偶人都是一怔。

  应该是被方才木材破裂的声音惊动,冥灵女子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来到身侧,站在一丈外的街角、静静看着抱着偶人从地上站起的傀儡师。白色长发从她额头飘散下来,在血腥横溢的夜中无风自动,低垂的眼帘里因为方才的一幕闪着说不出的神情。

  看到白璎的那一刹、阿诺脸上关切悲悯的神色忽然消失了,放开苏摩的脖子,咔哒一声跳到了苏摩宽而平的肩膀上坐下,带着讥诮恶毒的表情看着前来的冥灵女子,又看看主人的脸上表情,隐约竟然有几分幸灾乐祸。

  几百年了,无论幼时在东市、在奴隶主作坊;少年时在青王府、在伽蓝白塔神殿;青年时在中州、在四海流浪,主人从来未曾有方才那样的失态很多时候,他心底连一丝一毫的软弱犹豫情绪都不曾有,更罔论方才崩溃般的愤怒和挣扎。

  东市那样不见天日的生活,很多很多年来、他几乎都以为自己忘了……原来,仇恨就宛如蛊毒一样,深种入骨。

  苏摩不曾看白璎,握紧了手,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走,不想看对方怜悯的眼神。

  “等一下。”仿佛看出了对方的情绪,白璎却站在路中,忽然抬起手臂拦住了他。似乎下了什么决心,低垂的眼帘里闪动着光芒,抬起手臂拦住傀儡师前进的路。

  冥灵虚幻的手形成一个空无的“界”,然而在那样的阻拦面前,苏摩停住了脚步。

  侧身交错的两个人没有看对方,只是停下来、沉默。

  “方才…方才那个魔物,是死去的白族人。”那只虚幻的纤细的手、忽然间微微颤抖起来,白璎低着头,终于艰涩地开口,说出话来,“那只鸟灵,是我的亲人。”

  苏摩蓦然一惊,闪电般转头看了空桑太子妃一眼

  “白族最高贵的太子妃,怎么总是和魔物扯上关系?”心底,他听到阿诺的冷笑,这样的话几乎冲口而出,终于还是生生忍住,傀儡师想起了那个鸟灵女童般的外表,只是淡淡问:“是你妹妹?”

  白璎的异母妹妹、青王之妹青玟郡主和白王寥所生的女儿,白麟那个比白璎小上十多岁、然而血统比其姊更加高贵的女童。青王兄妹曾极力谋划、想要让这个女孩成为太子妃,然而终未成功。据说那个孩子死的时候还很年幼。

  难怪那个魔物有着那样让他觉得熟稔的诡异的气息。

  “不仅是我妹妹。”白璎低低道,声音也开始微微颤抖,“同时更是我的继母、我的叔伯兄弟、我的大臣和民众……这世上所有和我血脉相连的人。”

  仿佛是因为剧烈的感情起伏,长及脚踝的雪白长发如同风一样飞舞起来,在乱发中,空桑的皇太子妃转过头来看着苏摩,虚幻的面容上却有真真切切的哀痛:“苏摩,那是我所有族人死去后、因为绝望和愤恨化成的魔物!是白之一族无数的冤魂凝聚成的邪灵啊。”

  傀儡师蓦然回首,看着身侧的冥灵女子。

  “就因为我……我从白塔上任性地跳了下去,扔下全部族人不管,所以他们才被沧流帝国灭族。封地上的屠杀持续了十天。”定定看着当年这一切动荡的最初引发者,白璎第一次毫不避忌地说起百年前的纠纷,坦然面对自己少年时的错,“除了我父王带了一些勇将杀出、回到帝都,封地上所有族人都死了为了避免血统的延续、沧流帝国将所有王室成员带到北方空寂之山、生生钉死在悬崖上!”

  “有些人的魂魄就永远被镇在了那里但是有些冤魂散逸出来,凝结成了魔界的邪灵。”白璎忽然间微微苦笑起来,在夜风里微微侧过头,倾听,“你听听……每到夜来,云荒的风里还有空寂之山上那些冤魂的哭声。”

  苏摩无言转头,果然极远极远的北方,隐约传来若有若无的哭泣声,邪异悲痛。

  “空桑本来有千万子民,而如今只剩下不到十万人沉睡在不见天日的无色城。”白璎的眼睛里忽然有看不见底的悲痛,“那么多的血还不够么?就算我们空桑人犯下过滔天大错、这一场屠戮里付出的代价难道还不够抵偿?我的父母兄弟、亲朋族人已经全都死了,白麟死的时候才十三岁……够不够!你非要看到最后一个空桑人都死绝了才甘心?”

  那样激烈的语气、让傀儡师肩膀上的偶人都微微变了脸色,苏摩苍白的脸上有无数复杂的表情交错而过,然而始终没有说出一句话来,只是踉跄着后退、仿佛不再想继续面对这样的斥问。

  “求求你,”忽然间,他冰冷的手被一只更加寒冷的手拉住,已经死去的冥灵抓住了他,哀求般地看着他的眼睛,“求求你好好想一想。该死去的都已经死去了,请不要再因无谓的积怨让可以活下来的人不见天日如果你和真岚的力量联合起来,说不定真的可以推翻沧流帝国,这无论对我们空桑、还是你们鲛人都是最好的选择。”

  该死去的都已经死去了……那样的话、忽然如闪电般击中了傀儡师。

  他空茫的眼睛看着面前虚无的冥灵,踉跄着后退。

  “苏摩,我以前就不曾怨恨过你、如今更愿意再度相信你一个人如果还知道流泪、还知道痛苦,那必然就还有他要守护的东西。”显然感觉到了对方内心的动摇,空桑皇太子妃不肯放开他的手,用尽了全力劝说,“以你的力量、你本可以给更多人带来幸福。如果你想要什么交换条件、可以尽管开口。”

  “唰!”忽然间一声尖利的呼啸划破了空气,白璎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锋利的透明引线如同刀般割过,拦开了她。出手的是坐在傀儡师肩头的偶人,阿诺眼神是阴枭的,冷冷看着面前的女子、眼里居然带了杀气。

  苏摩挣开了她的手,踉跄着后退,一直到后背撞上了断墙才停住。转瞬就平定了胸口起伏的气息,忽然间冷冷一笑,转过了身去:“我要守的是族人、和你们空桑人无关我想要的、也是手指再也抓不住的东西。”

  话音未落,傀儡师再也不停留,迅速消失在黑夜。

  ―――――――――――

  听着窗外翅膀扑簌的声音风一样呼啸而去,房间里的人都松了口气,开始继续方才被鸟灵忽然出现而打断的谈话。

  如意夫人重新点起了灯,凑近去看复国军左权使的伤势。

  灯下,炎汐原本因为失血而苍白的脸、居然泛出了奇异的嫣红,虽然极力压制、然而依旧忍不住不停的咳嗽,有些烦躁地用手抓着伤口上的绑缚,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在燃烧一般,无法忍受。

  “怎么了?”如意夫人吓了一跳,知道左权使为人坚忍,在征天军团手里受了那么重的伤自始至终没有呻吟过一声,而如今居然有无法掩饰的痛苦表情。

  “夫人,炎汐烧的很厉害!”那笙急了,抓着榻边扭头对美妇嚷嚷,带着哭音。

  她忙忙地放下烛台,弯下腰,有些不信地探了探对方的额头,忽然间手便是猛烈一颤其实是没有多少温度的,然而对于冷血的鲛人一族来说、如今这样的体温、无疑便是烧得让体内的血都在沸腾!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如意夫人愣了愣,连忙拿过一盏茶来。那笙劈手急急夺过、扶着炎汐坐起,递到他唇边。鲛人战士似乎已经被迅速攀升的体温烧得无法说话,看到水、下意识地一口饮尽,然而嘴唇依然干裂,眼里有渴盼的光。那笙连忙又倒了一盏,也是转瞬饮尽。

  等一壶水全部喝完,炎汐依然虚弱,仿佛高烧将体内所有水份都消耗殆尽。

  那笙急得要哭,然而在她起身准备去找水的时候,如意夫人忽然抬手按住了她。美妇的眼里有深思的神色,喃喃:“没用的,不能不停给他喝水,不然他会死。”

  “会死?!”那笙听得那两个字,一下子惊叫起来,引得旁边慕容修和真岚西京都看过来,然而东巴少女不管不顾,一把拉住了如意夫人,几乎哭了起来,“刚才不是好好的么……还说苏摩给他治伤过了,怎么一下子这么厉害!要…要怎么办才好啊?”

  慕容修听得如意夫人说的严重,终究不忍,站起身来:“夫人,不知瑶草是否管用?”

  如意夫人愣了一下,看着这个鲛人的孩子,摇摇头。

  那笙的脸色顿时苍白连瑶草都不管用?

  “哎,别怕,有我呢。”那个瞬间,忽然一边听着的真岚开口了,安慰着皇天的持有人,“实在不行,我可以把我的血给他喝……”

  “什么?!”那笙吓得一跳,看着那古怪的头颅,“炎汐又不是吸血鬼!”

  “你知道什么!小丫头。”西京勉力挣扎着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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