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双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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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双城-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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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白璎从出神中惊醒过来,应。

  “他回来了。”真岚皇太子转过头看着她,淡淡说。

  “谁?”白衣女子有些诧异地问,看到对方的神色有些奇怪。

  真岚皇太子笑了笑:“那个鲛人孩子。”

  “啊?是吗?”黑色的面纱后面,女子的明眸睁大了,有毫不掩饰的吃惊,手猛地一震,“果然没死在外面啊……苏摩回来了?他回来干什么?”

  “不会是找你吧?”拍了拍妻子的手背,真岚皇太子笑了,“老实说,他变得很强——强到令我都吃惊。不知道他此次的意图,所以一路上不敢和他碰面。”

  “那孩子……那孩子,孤僻偏激,很危险啊。”白璎抬起头,看着周围一望无际的水色,在虚幻的城市里叹了口气——百年来,沉睡了很久才醒来的她本已经变得自闭沉默,因此作为空桑太子妃守着真岚的头颅,这种枯寂如同死水的生活在她来说毫无感觉。她已经不会衰老,也不会死去,但是她也没有感到自己活着。

  不知道哪一日她开口回答了身边这个头颅的第一句话——从无关痛痒的琐事开始,当她回答了第一句话以后,渐渐地交谈就变得不那么困难。那颗孤零零呆在水底的头颅或许也是百无聊赖,乐于倾听她断断续续的语言,然后用他自己的方式给她意见。

  已经记不起她第一次对真岚皇太子提起那个鲛人少年是多少年前。“苏摩”两个字刚出口的时候,她看到那颗头颅扯了一下嘴角,忍不住大笑起来,说这个话题他忍了好久没敢触及,都快憋死了。——最终,他们之间最后一块禁域也被消除了,最近的十几年里、对于所有往日的成败荣辱,他们之间都能够坦然平静地面对。

  真是很奇怪的情况。在世的时候,一个是率性而为的储君、一个是孤芳自赏的郡主,锦衣玉食的他们并不曾有机会相互了解彼此;然而当实体消灭了之后,命运居然给了两个人百年这样长的时光、几乎是逼迫他们不得不开始相互聆听和支持,渐渐成了无所不谈的、彼此最信赖投契的伴侣。

  白璎有时候无法想象自己居然变得这么多话,那样一说就是几个时辰的情况以前看来简直是荒唐的。可如果不是这样、百年的孤寂只怕早已彻底冻结了她。

  “嗯,那么他现在更危险了。”听到她那样评价苏摩,那颗头颅笑了起来,“因为那个孩子现在长成一个大男人了。”

  “哦?”显然是有些意外,白璎诧异,“他选择了成为男人?我还以为他那样的人是永远不会选择成为任何一类的——看来百年来、他在外面遇到了好姑娘吧?”

  “你有没有觉得自己很失败……”头颅对着她眨眨眼睛,诡笑,“哎呀!”

  “一边去!”白衣女子秀眉一蹙,顺手反扣住那只断手,狠狠砸在他脑袋上,“没正经。”

  “呃……女人恼羞成怒真可怕。”可怜根本无法躲闪,挨了一下,头颅大声叫苦,然而眼睛里却是释然的深笑——一直以来都担心那个少年的蓦然回归将会打破无色城的平衡,让空桑人多年的复国愿望出现波折——然而,如今看来真的不必太担心了。

  坠塔的时候,白璎郡主十八岁;而如今,空桑太子妃已经一百一十八岁。

  时光以百年计地流淌而过,有一些东西终将沉淀下去、成为过去。

  “苏摩现在变得很强,大家都要小心。”真岚皇太子的语气收敛了笑闹,慎重叮嘱,“你们六个人每晚轮着出去巡守,也要防着他——你们虽然成了不灭之魂,但是六星的力量在打开无色城封印时候几乎消耗殆尽。如今我虽然将残余帝王之血的力量分注你们六人,但除了同时身负剑圣绝技的你、其他人恐怕未必是苏摩的对手。”

  听得如此说法,白璎无声无息地吸了一口气,诧然:“那孩子……那孩子如今有这么强?”

  “他不是孩子了。”头颅微笑了起来,再度纠正,摇头,“不知道是敌是友,小心为好。”

  停顿了许久,真岚脸上忽然有悲哀和沉痛的表情——这样罕见的神色出现在皇太子脸上让白璎吓了一跳。真岚抬起眼睛、看着空茫一片的无色城,慢慢开口道:“白璎,这几天和那个中州丫头一起,忽然觉得很羞愧……那个小姑娘拼了命爬到了慕士塔格,就是为了想来云荒——中州人都说、云荒这边没有战乱,没有灾荒,那里的人都相互敬爱帮助,尊重老人、保护弱小……只要去到那里,便不会再有一切流离苦痛。”

  说到这里,真岚垂下了眼睛,黯然:“那天晚上天阙下面一群中州乱兵在强暴一个姑娘,带着我的那个小姑娘哭得很厉害,她大概觉得到云荒了便不会再有这种事了吧?……但是……但是,要怎样跟她说、真正的云荒是一个并不如她所想的地方……”

  “真岚。”看到他这样,白璎叹了口气,伸手拍拍他的手背,安慰,“是他们想的太美——只要是阳光能照到的土地、都会有阴影的。”

  “不过那时候我忽然很难受。因为想想、其实我曾有机会改变这个大陆的种种弊端的啊!就在父王膏肓、我作为皇太子直接处理国政军政的开始几年……”真岚皇太子笑了一下,眼神黯然,“可我那时候在干吗呢?和诸王斗气、反抗太傅,闹着要回到砂之国去——能作一点什么的时候、我又在做什么?看不惯空桑那些权贵的奢靡残暴,那时候我甚至想、这样的国家,就让它亡了也没什么不好吧?冰夷攻入的第一年,我根本无心抵抗。”

  “其实,空桑是该亡的。”在只有两人独处的时候,白璎低低说出了心底的话,“承光帝在位的最后几十里,云荒是什么样的景象啊!暴政、酷刑、滥用权势、腐败奢靡,到处都有奴隶造反,属国相继停止进贡……那样的空桑、即使没有冰夷侵入,上天的雷霆怒火也会把伽蓝化为灰烬吧!从塔上跳下去的时候,我对空桑、对一切都已不抱任何希望了。”

  “那么,最后你为何而战?”想起九十年前最后一刻白璎的忽然出现,他微笑着问妻子,“那时候虽然我说我必然会回来,可是看到冰夷居然设下了封印,其实心里也没有多少希望了——那样说,只是为了不让所有百姓绝望……但是,你醒来了。”

  “为何而战么?”白璎惨淡地微笑了一下,眼神辽远起来,“为战死的父亲吧……或者为了你——不是作为我的‘丈夫’的真岚、而是作为空桑人唯一‘希望’的真岚。空桑该亡,但空桑人不该被灭绝。我不想让冰夷攻破伽蓝后屠城——他们的首领简直是个疯子。”

  “那些冰夷是哪里冒出来的……怎么忽然出现在云荒大陆上?”叹了口气,真岚皇太子用手抓了抓头发,百年的疑问依旧不解,“还有,他们中怎么会有人居然知道封印住我的方法?”

  ※   ※   ※   ※   ※

  那笙在夕阳西下的时候才听到慕容修那一行人的脚步声——那之前,她一个人在林中空地里不耐烦地来回走动已经走了上百次。看到太阳一分分落下,她的心就一分分下沉,周围密林里有看不见的东西活动着,发出奇怪可怕的声音,她忍不住哆嗦——却忘了自己戴着皇天,本不用惧怕这些飞禽走兽。

  “不会、不会拿了东西就扔下我了吧?”她喃喃说,几乎哭了出来,“骗子!骗子!”

  “就到了。歇一下吧。”就在那时候,她听到了树林里簌簌的脚步声,还有慕容修的说话声。那笙欢喜得一跃而起,向着身影方向奔过去,大叫:“慕容修!慕容修!”

  一条蛇无声无息地向着她溜了过来,那笙一声惊叫跳开去。等看清楚那是一枝会行走的藤蔓时,慕容修一行人已经分开树叶走了过来。

  “哎呀!这是怎么了?”那笙看到慕容修居然背着杨公泉气喘吁吁地走来,而杨公泉一只脚已经肿得如水桶粗细,不由失声惊问。

  “奶奶的,刚才被那个鬼姬吓了一跳,跑下山去一个不小心掉到一个窟窿里去了,奶奶的,一窟的蓝蝎子……”杨公泉趴在慕容修背上直哼哼,痛得咬牙切齿,“奶奶的,居然咬了老子一口!”

  “才咬你一口算便宜了!”看到慕容修累得额头冒汗,那笙顿时对那个潦倒的中年大叔没有好气,“你可是踩了人家老巢。”

  “那笙姑娘,让你久等了。”慕容修将背上的杨公泉放下,喘了口气,对那笙抱歉道。

  那笙看他辛苦,连忙递过一块手帕给他擦汗:“没关系没关系,这里风景很好,顺便还可以看看日落。”

  慕容修看她的手直往脸上凑来,连忙避了避,微微涨红了脸:“姑娘你继续看日落吧……我得快点给杨兄拔毒,然后在天黑前下山去。”

  “呃……”那笙怔了怔,拿着手帕杵在地上,看着他转身过去。

  慕容修拿出随身的小刀,割开被绷得紧紧的裤腿,看到杨公泉的小腿变成了肿胀的紫酱色,一个针尖般大小的洞里流出黑色的脓水,不由皱了皱眉头,想起了《异域记》上前辈留下的一句话:“天阙蓝蝎,性寒毒,唯瑶草可救。”

  杨公泉看到慕容修皱眉,知道不好办,生怕对方会把自己丢在山上,连忙挣着起来:“小兄弟,不妨事,不妨事!我可以跟你们下山去。”

  然而,他还没站稳,腿上一用力、大股脓水就从伤口喷了出来,溅了慕容修一脸。杨公泉也痛得大叫一声,跌回地上。旁边的茅江枫还在低声下气地劝着哭哭啼啼的江楚佩,根本没心思看这边的事情。

  “算了,还是用了吧。”慕容修擦了擦脸,仿佛下了个决心,转身将挂在胸前的篓子解下——那个背篓他本来一路背着,背上杨公泉之后便挂到了胸前,竟是片刻不离。

  他没有打开背篓的盖子,只是把手探了进去,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件东西来。

  那笙好奇地凑上去看,等慕容修摊开手掌后,握在他手心的却是一枝枯黄草。慕容修将摘下一片剑状的叶子、放在杨公泉腿上伤口附近,奇怪的事情发生了:缕缕黑气仿佛浸入了草叶里,被草叶慢慢吸收,延展上去——而那枯黄的叶子也发生了惊人的变化,颜色先是变成嫩绿,然后变成深蓝,最后忽然化成了火,一燃而尽。

  “瑶草!瑶草!”那笙还没拍手称奇,冷不防杨公泉死死盯着,脱口大叫起来,“那是瑶草!……老天爷,那是瑶草!”

  “什么啊,那不就是苦艾嘛?”那笙撇撇嘴,一眼看出那不过是中州常见的苦艾,“少见多怪。”

  “中州的苦艾,过了天阙就被称为瑶草。”慕容修笑了笑,调和两个人的分歧,“被云荒大陆上的人奉为神草仙葩。”

  “呀,那一定很值钱了?”那笙看着剩下那半片“瑶草”,左看右看都不过是片苦艾,忽然间觉得沮丧无比,“原来云荒没有苦艾啊?早知道我背一篓子过来了!”

  慕容修看她瞪大的眼睛,不由笑了笑:“当然不是所有苦艾都是瑶草,需要秘方炼制过了、才有克制云荒上百毒的效果。”

  “啊……我明白了。”杨公泉看着面前的年轻人,恍然大悟,“你是珠宝商人!是从东方过来拿着瑶草换取夜明珠的商人吧?”

  慕容修有些腼腆地颔首,笑:“慕容修初来云荒,以后还请杨老兄多加关照。”

  “哪里的话!小兄弟你救了我的命啊。”杨公泉连连摆手,然后踢踢了腿,发觉腿上疼痛已经完全消失,站了起来,“咱们快下山,寒舍就在山下不远处,大家就先住下吧。”

  站起来时,杨公泉看了看那只背篓,暗自吐舌不已:“天咧,一篓子瑶草!”

  ※   ※   ※   ※   ※

  一行五人相互搀扶着走下山去,沿路上那笙左看右看,大惊小怪。

  夕阳下,天阙上风景奇异,美如幻境,奇花异草、飞禽走兽皆是前所未见。有大树,身如竹而有节,叶如芭蕉。林间藤蔓上紫花如盘,五色蛱蝶飞舞其间,翅大如扇。枝叶间时见异兽安然徜徉而过,状如羊而四角,杨公泉称为“土蝼”,以人为食;又有五色鸟如鸾,翱翔树梢,名为“罗罗”,歌声婉转如人。

  然而那些飞禽走兽只是侧头看着那一行人从林中走过,安然注视而已。

  那株木奴蜿蜒着引路,一路昂着梢头,啪啪在空气中抽动,发出警告的声音,让四周窥视的凶禽猛兽不敢动弹。

  岩中有山泉涌出,色作青碧,渐渐汇集,顺着山路随人叮当落山。

  “这就是青水的源头吧?”看着脚边慢慢越来越大的水流,慕容修问。杨公泉点头:“这位小哥的确见识多光——不错,这就是云荒青赤双河中、青水的源头。”

  “天阙之上,青水出焉,斜穿大陆,西流注于镜湖。自山至于湖,三千六百里,其间尽泽也,故名泽之国。是多奇鸟、怪兽、奇鱼,皆异物焉。其水甘美,恒温,水中多美贝,国人多渔米为生。”

  ——想起《异域记》的记载,慕容修暗自点头。

  江楚佩本来一路啼哭,然而看到眼前的奇景也不由睁大了眼睛,止住了哭声。

  “天上景象,非人间所有啊……”扶着她的茅江枫本来心烦意乱,也不知如何劝慰表妹,此刻心境也好了起来,想起了什么,忍不住摇头晃脑地脱口念诗:

  “秦妃卷帘北窗晓,窗前植桐青凤小。

  王子吹笙鹅管长,呼龙耕烟种瑶草。”

  慕容修扶着杨公泉,听得是中州那首《天上谣》,不由摇摇头,看看这个吃了如此多苦头、却依旧把云荒看成天上桃源的书生老兄。

  “哎呀!”茅江枫吟得兴起,忽然间额头撞上了一件东西,下意识仰头看去,不由脸色惨白,一声大叫放开手来便往后跳,江楚佩被他那么一推跌倒在地,抬头一看也惊叫起来。

  原来路边大树上悬挂下来的是一个腐烂的人,横在树上的上半身已经只剩下骨架,下半身却完好,在树上挂着晃晃悠悠。

  “是云豹……是云豹。”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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