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匡
穆秀珍和云四风两人的婚期已渐渐近了,安妮翻着日历,计算着日子,还有六日。安妮的眼眶中,不禁有些润湿。
六天之后,穆秀珍就要出嫁了,虽然,穆秀珍曾好几次安慰着她,说不论怎样,她都是她的秀珍姐,但,安妮也知道,六天之后,会有很大的不同了。
首先,穆秀珍和云四风会去度蜜月,会离开她很久,然后,穆秀珍和云四风就会住在那幢新购入的,精致美丽的小洋房中。
安妮坐在阳台上,愈想心中愈不快乐,直到她听到了穆秀珍一叠声地叫唤,她才连忙抹了抹眼泪,她曾答应过穆秀珍不难过的,她更知道,就算自己伤心流泪,至多也只不过扫穆秀珍的兴而已,并不能改变穆秀珍结婚的决定的。
她转过轮椅,穆秀珍已站在高大的化妆镜之前,在试穿看结婚礼服,她正在和服装师争执,道:“短些,我要再短些!”
“穆小姐!”服装师说,“新娘的结婚礼服,传统的式样,都是长得拖地的,你这一袭礼服,已经是很短了,我看还是──”
穆秀珍不等他说完,瞪着眼道:“少废话,是你穿还是我穿?我不理什么传统,你替我改短,改到膝盖以上五寸,那样,才显得出明朗、爽快的性格来。”
服装师叹了一口气,道:“好……好……”
穆秀珍抬起头来,道:“安妮,快来,你看怎么样?”
安妮自从转过轮椅来之后,就一直屏住了气,因为穿上了新娘礼服的穆秀珍,看来实在太美了,美得就像是天上的女神一样!
这时候,安妮才缓缓地松了一口气,道:“秀珍姐,你真美丽,我想,你是世上最美丽的新娘了,真的,我是真心那样说的。”
穆秀珍高兴地笑着,道:“谢谢你,安妮。”
这时候,她们虽然在楼上,但是也听到了门铃声,穆秀珍向外张望了一下,说道:“又有人送礼来了,我们的请帖还未曾发出去,就什么人都知道了。”
安妮忙道:“我下去看看,又是什么人送礼来,我看,我们的屋子中,快要堆满礼物了,叫四风哥搬些回去吧!”
安妮一边说着,一面控制着轮椅,向外走了出去。
安妮说她们的屋子中,快要放不下礼物了,那绝不是什么随便说的话,而是实实在在的情形,安妮才一出卧房,就看到堆在楼梯口的两大堆纸盒,堆得足有天花板那样高,而当她下了楼梯,客厅中已堆满各种各样的礼物,几乎连可以坐一坐的地方也没有。
自从穆秀珍要结婚的消息一传了出去,各种各样的礼物,像潮水一样,涌进了他们的住所,木兰花姐妹的交游本广阔,再加上受过她们好处的人,何止千万,一听得穆秀珍要结婚了,全都尽自己的心意,送上礼物,对穆秀珍数以衷心的祝贺。
当安妮来到了楼下时,看到两个人,又捧着四五个盒子走进来,那两个人是自告奋勇,前来帮忙的,他们本来是惯窃,后来受了木兰花的感动,洗手不干。虽然像他们两人一样,自告奋勇,要前来帮忙的人很多,但木兰花只挑选他们两人。
木兰花挑选他们两人的原因,一则是他们两人的工作能力十分强,二则,是他们两个人,原在三教九流的人物之中,地位十分的高,他们虽久已洗手,但是仍然十分有力量,登高一呼,听他们使唤的各色人等,还是十分之多的。
那两个人,一个叫何保,人很瘦削,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看来像是一个很有学问的人。事实上,他也的确很有学问,他曾得过一所很著名的学院的心理学硕士,但是更出色的,他是一个成功的骗子,现在,他开设一个农场,弃邪归正了。
另一个姓黄,叫勃,黄勃的样子,看来像是体育家,他的体格非常之强健,他的十只手指,又粗又短,看来像是十分笨拙。
但实际上,在开配各种复杂的锁那一点上,黄勃的手法,比任何人都来得快巧,是连木兰花和高翔两人,都自叹不如的。
他们两人走了进来,看见了安妮,便停了一停,摇着头,道:“不得了,不得了,你看看,还有六天,礼物便已经堆积如山了,怎么办?”
他们的口气,看来像是在埋怨,但是他们的神情,却是极其兴奋愉快的。他们放下了礼物,道:“刚才一大包礼物,是从阿拉伯航运到的!”
安妮笑着,通:“兰花姐说,我们朋友多,敌人也一样多,可得小心检查每一件礼物,你们高兴什么,说不定打开一包礼物,就会跳出一只毒蜘蛛来!”
何保笑着,道:“如果有毒蜿蛛跳出来,那我就那样一弹──”他弹指发出“拍”地一声,“送它归西去。”
黄勃推开了几件礼物,在沙发上坐了下来,道:“从今天起,一定一天比一天更热闹,但是等到秀珍姑娘嫁出去之后,这里可要冷清下来了!”
黄勃的话恰好触动了安妮心事,这几天来,愈来愈甚的那种伤感,她面上的笑容消失了,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何保却又在这时问道:“安妮,我们都不大熟悉新郎云先生,只知道秀珍小姐是最直爽最善良的姑娘,云先生会欺负她么?”
安妮摇着头道:“我怎么知道?我……想四风哥爱秀珍姐的。”
“有的男子在追求女子的时候,会显得十分温柔。”黄勃装着手势,“但是在追求得手之后,却又原形毕露了,当然,我们说这话也是多余的,秀珍姑娘自然是看明白了云先生的为人,所以才决定嫁给他的,来,看看那两件是什么礼物!”
黄勃走过去拆礼物,安妮紧蹙着眉,突然道:“黄先生,何先生,你们想想,我们可有什么法子,能阻止他们的婚事么?”
安妮的话,显然是大大的出乎他们两人意料之外的,是以他们两人瞪大了眼,现出十分惊惧的神色来,道:“为什……为什么?”
安妮苦笑看,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一时冲动,讲出那样的话来,她呆了片刻,道:“我在想,如果秀珍姐结了婚之后不快乐,那我们不是应该尽点责任,在事先阻止她么?”
安妮的理由,将惊惧中的黄动和何保两人,都逗得笑了起来,齐声道:“安妮姑娘,你若是阻止她的婚事,只怕她恨你一辈子!”
安妮还想说什么,铁门外传来一阵汽车的煞车声,木兰花驾着车子回来了,和木兰花一起来的,还有高翔和云五风两人。
他们三人一齐走了进来,安妮忙迎了出去,高翔叫道:“秀珍,请客的地方已订好了,是星星酒家,上下六层全包了,估计可以开二百多桌,如果再不够的话,我看也没有办法了,你自己的意思怎样?”
穆秀珍从楼上,登登地奔了下来,道:“我看也够了,如果来迟的,只能怪他们自己不好了,五风,你四哥呢?”
云五风笑道:“四哥在和大珠宝商选购结婚戒指,他要最好和最大粒的钻石,钻石的彩色照片已寄来了,的确很好。”
穆秀珍满面红光,木兰花望着她,也沾染了几分喜气,道:“秀珍,快做新娘了,你还是大叫大嚷?结婚那天的秩序,我也替你排定了。”
“怎么样?”
“上午十一时,在教堂行礼,行完礼之后,回家休息两小时,宾客就会来了,你就要去酒家,给人家看看新娘,我想这次婚礼,世界各地都有来宾,他们之中,有很多是从来也末曾参加过东方式婚礼的,你可得展览几套东方新娘装才好。”
云五风忽然开了一句玩笑,道:“最好戴上凤冠!”
“五风,小心我打你!”穆秀珍叫了起来。
云五风本来就是最怕羞的,兴之所至,开了一句玩笑,他自己倒先红了脸,穆秀珍一声大喝,他更有点不知所措起来。
高翔和木兰花两人,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高翔道:“秀珍,看你多威风,还未曾正式做人家的嫂嫂,就想打人家了。”
穆秀珍红看脸,道:“不和你们说了!”
她转身奔上了楼,高翔笑着,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却不料他才一坐下来,就听得“拍”地一声响,一个纸盒已被他坐扁了。
高翔忙跳了起来,摇头道:“唉,连坐的地方也没有了!”他一面说,一面顺手将被他坐扁了的那只纸盒,拿了起来。
那纸盒用十分美丽的纸包着,还扎着艳红色的丝带,包扎的纸已被坐坏了,高翔顺手将之撕去,道:“这是新送来的么,是什么?”
他说着,已将纸盒打了开来。
纸盒一经打开,他便徒地一呆,神色也变了一变。
那时,还只有他一个人看到盒中的东西是什么,但是别人从他突变的神色上,已可以看出,他所看到的东西,一定十分不寻常了。
木兰花最先问:“是什么?”
高翔先抬头向楼上看了一眼,他的用意,谁都明白,那就是他不希望穆秀珍知道盒中是什么,是以木兰花等人都不再出声,高翔也默不作声,将盒子递到了他们面前。所有的人,一齐向盒中望去,只见那是一个洋娃娃,穿着一件十分美丽的新娘礼服。
那本来没有什么出奇,可是那洋娃娃的头上,却系着一条绳子,而那绳子,则又被吊在一个手工十分粗糙的小型绞刑架上!
木兰花伸手拿起了那洋娃娃,那洋娃娃叫了一声,叫的两个字,各人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竟是一下尖锐的“救命”!
木兰花立时把那洋娃娃递了结黄勃,道:“拆开来看一下,看里面还有什么古怪,那是什么时候送来的,和它一齐送来的又是些什么,是什么人送来的?”
何保忙道:“才送到,是一个中年人驾着一辆半新旧的福特车送来的,车牌是三一七六七号,我以前没有见过那中年人。”
木兰花之所以选用何保来帮忙,还有一个很主要的原因,那便是何保有一种近乎天生的本领,他可以认得出任何他见过一面的人,和记下他所看到的东西中,最不为人注意的细节,他的记忆力之好,是十分罕见的。
木兰花再问道:“只是那一盒礼物?”
“不,还有三盒。”
“快拆开来看!”
高翔,何保,安妮三人,一齐动手,不一会,就将三个盒子一齐拆了开来,每一个盒中,都是一个穿了新娘礼服的洋娃娃。
但是,每一个洋娃娃身上,却都有一点别的东西。高翔拆开的那只,胸口插着一柄锋利的小刀,安妮拆开的那个,手中拿着一柄小手枪,手背弯着,对准洋娃娃的额头,额上有堆红色染料,象征已然中枪,何保拆开的那一个,手中提着一只小小的塑胶瓶,在那瓶上,有着毒药的标志。
同样的是,当他们拿起洋娃娃之际,那三只洋娃娃都失声叫了一下:“救命!”
此际黄勃也已将第一只洋娃娃拆了开来,道:“没有什么其他的古怪,只是和普通玩具洋娃娃一样的发声装置,只不过换了录音带。”
木兰花“哼”地一声,道:“我早就料到我们的敌人,会趁这次机会来捣蛋,这还只不过是开端,连接而来的,一定还有更多稀奇古怪的事!”
高翔、安妮、何保、黄勃一齐点了点头,他们也与木兰花有完全相同的看法。
他们都以镇定但却极为机警的心情,等待着事变的继续发生。
错了,木兰花错了,高翔等人也都估计错了──
一直到了穆秀珍与云四风的结婚前夕,仍然没有期待中的事变发生。
安静,本来是好事,但往往在安静之中,也会产生怅惘。
木兰花便是如此,她在意外的安静之中,有点高兴,也有点怅惘,她和穆秀珍是迭共生死,形影不离,亲爱无比的姊妹花,现在穆秀珍要出嫁了,她自然感到莫名的怅惘。
但是她却也为穆秀珍高兴,女孩子总是要嫁人的,穆秀珍以前的未婚夫,在一次飞机失事中身亡,幸好有云四风刻骨铭心地爱看她,填补了她感情上的缺憾,现在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了,一直关心穆秀珍的木兰花,自然也觉得高兴。
以木兰花的镇定而言,要掩饰她心中的几分怅惘,那是十分容易的事,但是安妮年纪究竟还小,她要掩饰心中的感情就比较困难了。
木兰花早已看出了安妮随时随地,都可以大哭出来的,是以她一直握着安妮的手,在鼓励着安妮,希望她不要太冲动。
安妮总算一直忍着,但是她却很少说话。
时间慢慢地过去,到了凌晨二时,木兰花才道:“秀珍,你明天要做新娘,应该容光焕发才好,若是一脸倦容,那就不好了。”
“我不倦,兰花姐,小安妮,让我们谈到天亮,以后,恐怕难有这样的机会了,你们说可对?”穆秀珍望定了安妮。
安妮本来已忍不住要哭,这时候穆秀珍那样一问,她泪水忍不住扑簌簌地跌了下来,穆秀珍呆了一呆,道:“傻安妮,怎么哭了?”
安妮转过轮椅,便待向外冲去。
也就在那时,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
穆秀珍道:“奇怪,谁在这时候摇电话来?”
“只怕是四风,新郎也一样兴奋得睡不看了,”木兰花回答着,同时叫道:“安妮,快回来,我们来做第一个向新郎道贺的人!”
穆秀珍也以为那电话一定是云四风打来的,是以她咕哝着,道:“这人,讲好十点钟来接我的,怎么在三点钟打电话来吵我?”
她拿起了电话听筒,“喂”地一声。
然而,自听筒中传出来的,却并不是云四风的声音。
那声音转来,并没有什么特异之处,只不过显得略为低沉些,道:“穆秀珍小姐,天亮之后,你将成为本市最美丽的新娘了。”
转来像是一个祝贺的电话,但是祝贺电话在凌晨二时打来,未免有些奇怪,穆秀珍呆了一呆,才道:“谢谢你,你是谁?”
那声音并不回答,只是继续用低沉的声音道:“穆小姐,你不但是本市最美丽的新娘,也将是本市最神秘的新娘。”
穆秀珍陡然一某,道:“什么意思?”
“你将会失踪,穆小姐,你将会像空气一样地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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