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好,对伴侣有什么要求?”
“陪我说心事。”
“就这么多?”
“已经够心足。”
“婚后搬到美国加州生活?”
“是,已经买妥房子。”
“可以给我照片吗?”
“一不做二不休,你拿去用吧。”
“月铃,谢谢你。”
“谁叫你是大记者沈乃慈。”
乃慈几乎飘飘欲仙,唉,大会说话了。
她替丁月铃拍了几张家居照片。
“打算生几个孩子?”
“最好一队足球队起码三四名。”
“童年阴影没有坏影响?”
“我都忘记了,努力将来最重要。”
“对影圈毫无留恋?”
“看穿了,已经得到我要的名同利,离去也是时候。”
“你的智能从何而来?”
她娇俏地笑,“我天生聪明。”
“我会帮你写好这篇访问。”
“是,我不擅说话,拜托你写得美一点。”
丁月铃还算不会讲话,那世人都是哑巴了。
她开了轻音乐。
乃慈听出这首歌叫“当我们还是新人的时候”。
丁月铃播这首歌有深意。
她轻轻探过身子来,“乃慈,记得吗?”
那双雪亮的大眼睛叫人眩晕,同性犹如此,男人恐怕会把持不住。
乃慈颔首。
丁月铃低声说:“当日,你是新人,我也是新人。”
乃慈牵动嘴角,吁出一口气。
“真不知如何熬过来。”
乃慈承认:“想起来都打冷颤,我才不要回复十八廿二之际。”
“我同你都是苦出身,观感相同。”
“世上坏人多,总喜欢欺压他人,我是新人之际,被旧人推挤,当我做出成绩来,又受新人大言不惭批评,能够退队,也是好事。”
“我代你高兴。”
“乃慈,你也有点身家了。”
“是。不瞒你,我明年打算移民再去读书。”
“何必还写这种掀人私隐,皮笑肉不笑的访问稿。”
真厉害,乃慈被她教训得涨红了半边脸。
“什么年纪做什么事,我们不再是新人了。”
“做一日尽忠一日。”
“用到你这种伙计,是老板之福。”
“也有人看不入眼。”
“是,”丁月铃微笑,“一直想,怎么还没轮到他,挺胸凸肚,出尽百宝图出头。”
乃慈说:“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丁月铃终于说到正题,“那张照片,你一直保存着。”
“是。”
“当日情形,历历在目。”
“是。”
“我时时做噩梦,看到自己,仍在做临记。”
乃慈欠欠身。
丁月铃笑了,“那是我唯一的裸照。”
乃慈不语。
“我记得很清楚,一排十来个年轻女子,在泳池旁表演歌舞做临记,本来大家都是布景板,应相安无事,可是偏偏有人推来推去,想争头位。”
沈乃慈那时是见习记者,专被老总派做些花边新闻,吃力不讨好,叫人看轻。
那日,她躲在片场一角,忽然听到一阵娇叱,停睛一看,原来一帮闲角发生争执,接着,惊叫一声,水花溅起,其中一个少女被人推落泳池。
乃慈本能赶到泳池,只见那少女混身湿透,狼狈万分,身上纱衣浸水后完全透明,使她美好的身段统统显露。
乃慈按下相机镜头。
其它工作人员并没有把少女自水中拉起来,相反地,还不住嬉笑。
乃慈忍不住,伸出双臂,把少女自池中救起。
少女窘到极点,低头发抖,乃慈把外套借给她遮住身躯。
太残忍了,大家都是人,大家在同一圈子里找生活,大家都穷,为什么不能仁慈一点?
但是少女并没有哭,也并无露出怒意或是任何不满。
服装师替她换过干衣,她又回到工作岗位。
乃慈不想继续逗留,悄悄离开片场。
那少女却追上来,“请等一等。”
乃慈转过头去。
“姐姐,贵姓名?”
“光明日报沈乃慈。”
“谢谢你,我叫丁月铃。”
“不客气,举手之劳。”
少女再三道谢。
乃慈有预感,“你会红起来,你俱备一切条件:漂亮、懂事、忍耐、感恩,大红之后,请让我访问你。”
少女笑了,“一定。”
回到报馆,照片冲晒出来,是帧裸照,乃慈并没有用,收到档案里。
之后,乃慈本人也甚有表现,很快为编辑部赏识。
她被调去跑突发新闻,因为够拚搏,升得极快,受报馆重用。
她几乎忘记那张照片,直至看到丁月铃在各大报章上的大幅彩照。
呵,成名了。
今日想起来,宛如昨日之事。
丁月铃感喟,“时间过得真快。”
“幸亏如此。”
“我有过五日四夜不眠不休的记录,你呢。”
乃慈笑答:“三日三夜而己。”
“纯靠年轻,才挺过来。”
“我们现在仍然年轻。”
“乃慈,写些正经评论。”
“我懂得。”
丁月铃轻轻打一个呵欠。
“我告辞了。”乃慈十分识趣。
临走之前,她放下一只信封。
丁月铃意外,“是那张照片吗?”
“连底片在内,送给你。”
丁月铃由衷地说:“是我最佳的结婚礼物。”
乃慈笑。
她取出照片看,“哗,那时身材多好!”
乃慈很佩服她的镇定。
“乃慈,再一次谢谢你。”
两个年轻女子拥抱一下道别。
乃慈松了一口气,好了,从此不再欠谁什么,也毋需替人保守秘密。
她替丁月铃写了一篇极好的访问。
老总拍案叫绝,“生花妙笔!”
“照片也拍得有味道。”
“沈大姐出手,马到功成。”
沈大姐?几时她升格为大姐了,不久之前,她还是小慈。
“这个招待会叫小慈去跑一次。”
“大作家倪匡的小说稿叫小慈下午去取。”
“小慈,到楼下买七碗云吞面。”
岁月流金,忽然就成为大姐了。
乃慈静下来,觉得感慨无限。
同事们仍然议论纷纷:“丁月铃真是个美女。”
“希望她安息。”
“什么?”
“喂,干吗诅咒人。”
“真心祝福,既然息影,永远别再出现,才是最佳归宿。”
“说得也是。”
乃慈一直有计划升学,可是成年人想丢下一切,一走三四年,谈何容易。
接着,她母亲身体有点不舒服,她便留了下来,这时,她决定离开光明日报,转到一间国际通讯社做主持,身份与薪水都提升一级。
母亲身体渐渐复元,她愿意到著名学府做成人学生,写妥履历,又找名人学者推荐。
通讯社拍档意大利裔的贝洛地闲闲地说:“谁会追究李嘉诚或是盖兹有无大学文凭。”
乃慈瞪他一眼,“你自己是康奈尔新闻系博士,你有什么资格说文凭无用。”
“喂喂,看开点。”
乃慈吁出一口气,“原来重返校园是这样困难。”
“因为你目前工作成绩与薪酬已经一流,放弃委实可惜。”
“但升学是我毕生心愿。”
“我的心愿是三妻四妾,你说如何实现。”
“贝洛地,你的意思是,成年人追求理想不切实际。”
“当然啦,牺牲那么多,一定会后悔。”
沉乃慈忽然想起丁月铃,已经是电影皇后了,忽然嫁给一个儿童病理专家,他有繁忙工作,不可能时刻陪伴她,她生活究竟如何?
乃慈不由得去打听丁月铃近况。
有人摇头,“不知道,听说很写意,一个人求仁得仁总是开心的。”
“丁月铃好象接了一个广告拍。”
“真的?”
“全部在外国拍摄,酬劳八位数字,唉,一个女人的名气竟如此值钱,真叫人羡慕。”
“慢着,”乃慈问:“是什么商品的广告?”
“好似是一种沐浴露。”
“那岂非要出浴?”
“小姐,她一定会穿着泳衣。”
乃慈顿足:“失算。”
“一千六百万演出三十秒钟还说不值?”
发生什么问题?乃慈替她不安。
一个星期之后的周五,沈乃慈经过熟悉的大报摊,看到一大堆闲人围住议论纷纷,争购一本杂志。乃慈讶异,咦,最近没有什么国际性大新闻呀,莫非有突发事件?
报摊东主看见她,笑着大声叫:“沈小姐,你上了头条。”扬着一本杂志,递到她手里。
乃慈吓一跳,连忙走到一旁细阅。
只见封面上登的,正是丁月铃那帧半裸照片,呵,难怪那么轰动。
乃慈呆往。
谁,谁把照片交给杂志社?只见大字标题;“丁月铃复出,细说与名记者之间恩怨”。
什么?照片竟由丁月铃本人提供?
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
内文中丁月铃娓娓地把她入行时的遭遇道出,感人肺腑,为复出铺路。
她简直把传媒玩弄于鼓掌之上,这聪敏如人精的女子可知道她在做些什么?
乃慈家中电话响个不停。
“乃慈,你真够义气。”
“乃慈,有那样好的照片也不给我们用。”
“那张裸照起码值六十万,你竟交回她本人。”
虽然人人都盛赞沈乃慈,可是乃慈却有被出卖利用的感觉,她如哑子吃黄莲。
“原来记者与艺人也可成为真正朋友。”
“我们对你们这两个女子另眼相看。”
丁月铃复出,出奇成功。
传媒并没有追究她的婚姻是否失败,一味集中火力报道她的新动向,并且认定丁月铃是记者之友。
沈乃慈一声不响。
这是她最好习惯:静,无论关不关她的事,她都以静制动。
丁月铃的戏路风格大转,她开始主演一些艳情戏,但因剧本写得好,并不觉猥琐,其它女星纷纷效尤。
又成功了。
一日,乃慈阅读至深夜。电话铃响,乃慈似有预感,取过话筒,她说,“稀客。”
“乃慈,听到你声音真好,仍在本市?多怕你已移民。”
“月铃,别净说场面话。”
“乃慈,仍然一句话,谢谢你。”
乃慈苦笑,她问:“你的婚姻怎么了?”
“太高估自己,一个月后就闷得发疯,想打道回府,原来,良家妇女不是我那杯茶。”
“结果苦忍了多久?”
“九个月。”
“天长地久。”
“我不怪你挪揄我。”
“我不是故意的,还有,你的私蓄呢?”
“投资失败。”
乃慈担心得倒抽一口冷气。
“不见了一大截,算是不幸中大幸,趁这几年还挣得回来。”
“你转机得快。”
“是,有人拖那么三两年,就不再有机会。”
“裸照被刊登出来,你不觉尴尬?”
“在今日,那算什么。况且,照片背后,有动人故事。”
“从头到尾,你并不在乎裸照?”
“乃慈,我不是不在乎,可是,我也并不觉得羞耻,我倘若不包涵自己,原谅自己,还有谁会那样做?”
乃慈叹口气,“你说得对。”
“我又回来了。”
“你很成功。”
“出来见个面好吗?”
“不,我怕你约了记者,镁光灯闪闪,吃不消。”
丁月铃哈哈地笑,“连记者都怕记者。”
乃慈苦笑,“我记得你说厌倦。”
“名记者,你也说过要移民读书呀。”
要放下谈何容易。
这时,有人敲门,这么晚,是谁?
“改天再谈。”
她挂上电话去开门。
“丁小姐派我来。”
来人放下小小包裹就走了。
这精灵又搞什么鬼,乃慈拆开包裹,看到一只名贵金表。
“乃慈,你又帮了我一次,衷心谢谢,月铃。”
乃慈戴上手表,那正是她一直想要的款式牌子,丁月铃不知如何晓得。
一个记者与一个女演员的纠葛,至此终止了。
深夜电视上正在播放丁月铃初出道时的影片,她演不良少女,穿得十分暴露,演技拙劣幼稚,可是天生美貌与姣好身段战胜一切,观众完全接受她。
乃慈也仍然喜欢她。
她关掉电视,扭开收音机,听到的又是那首歌:当我们还是新人的时候。
婚礼歌手
选自亦舒短篇小说集《寻找失猫》
连璧是一个歌手,薄有名气,本来在小型夜总会表演,一次,经理人问她:“美联公司三十周年志庆晚会,三首歌,去不去?”
为什么不去,连璧看得很开,江湖规矩她最清楚,有得做的时候,不欺场不失场,可一没有生意,悄然引退,享受悠闲,千万不可有客欺客,无客拉客,继而怨客骂客。
赚回来的钱一定要节蓄,免得象若干前辈那样,晚景凄凉。
那天晚上,她穿得很端庄,唱了三首歌之后,主人家希望她留下来一起吃饭,她见有空,随和地宾主共欢,接着,又多唱了两首。
主人很高兴,给多一封红包。
过了一个月,经理人又问:“连璧,唱不唱婚礼?”
“谁结婚想到我?”
“上次美联公司还记得吗?”
“记得。”
“对你印象好极了,三首歌,酬劳加倍。”
连璧笑,“越来越讲排场了,婚礼上还要唱歌?”
“整组乐队现场演奏,好让人客跳舞嘛,你挑些好兆头的歌唱。”
“我明白。”
美联老板姓叶,非常阔绰,还替连璧多做一件礼服,同伴娘的式样类似。
连璧选的歌不外是“我爱你到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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