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娴面包树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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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小娴面包树出走了-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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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祺正是朱迪之现在的同学,他们交往一年多了。他是一位中学教师。跟朱迪之所有的旧情人比较,他是最好的了。朱迪之会跟一位老师恋爱,在从前是没法想象的吧?

  「会不会是你和林方文?」沈光蕙说。

  林方文是不会想结婚的吧?他是个宁愿拥抱自由和孤独也不愿意拥抱温暖家庭的男人。他从来没有向我求婚。有时候,我会恨他不向我求婚。我不是要他真的跟我结婚,我只渴望他是曾经有一刻想为我舍弃自由的。我想听听他怎样向我求婚,那些甜蜜的说话,用来留个纪念也是好的。

  像林方文这样的男人,求婚时一定不会说:

  「嫁给我吧!」或者是「让我照顾你一辈子!」这些说话吧?对他来说,都太平凡了。

  朱迪之脸上带者饱历沧桑的微笑说:

  「陈祺正也有向我求婚,那是我们亲热时说的。有哪个男人不曾在床上对自己拥抱着的女人用最甜蜜的言语求过婚呢?谁又会当真呢?那不过跟爱抚一样,使性爱更加美妙。」

  可是,林方文从来没有给过我这样的爱抚。真的恨他呀!却又明知道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情最深处,恨也是柔的。

  11

  沈光蕙并不是没有人追求的。有一个男同事很喜欢她,可惜,他比她小三岁,而且从来没有谈过恋爱。

  「那是小童军呀!有什么不好呢?」朱迪之说。

  沈光蕙摇了摇头:「我不想当童军领袖呀!」

  「你喜欢他吗?」我问。

  她说:「他是不错的,聪明又可爱,而且看样子也是一个很专一的人。」

  「当然了,否则怎会二十几岁还没有失身。」朱迪之通常会用失身的年纪来评定一个人对感情的态度。她说,这个推断方法出错的机会非常低。譬如,一个三十岁才失身的女人,绝对不会花心到哪里。一个十六岁已经失身的男人,大家倒是要小心。

  「当我三十岁的时候,他才只有二十七岁,那不是太可怕吗?」沈光蕙说。

  「是的,也许要花很多钱去买护肤品才敢跟他出去呢!」我说。

  「当你到了更年期,他还是壮年呢!」朱迪之说。

  「说不定我更会比他早死。」沈光蕙说。

  「那倒是好的。」我说,「轮回再世,可以做他的女儿。」

  「那要很年轻的时候死才可以呢!」朱迪之说。

  我想起了韦丽丽。她是我们的同学。她是在运动会上给一个同学掷出的一个强而有力的铁饼扔中脑袋瓜而死的。那宗意外,夺去了她年轻的生命。死亡,是曾经很遥远,也跟我们很接近的。她已经轮回了么?

  如果我比林方文早死,我要轮回再世,做他的女儿。我很想知道,像林方文这样的男人,会是一个怎样的父亲呢?我不要来生再跟他相爱,那还是有机会分开的。我要做他的女儿,流着他身体里的血。我要得到爸爸对女儿那份不求回报和倾尽所有的爱。而且,他永远不会离开我,直至死亡再一次把我们分开。

  朱迪之说:「如果陈祺正比我先死,我希望他来生做我的儿子。那么,他可以继续吃我的奶。我喜欢看着他吃奶时那个很满足的样子。」

  「我应该尝试跟他一起吗?」沈光蕙说。

  「谁?」我和朱迪之异口同声的问。

  「那个小童军!」沈光蕙没好气的说。

  我和朱迪之忙着编写那个轮回再世的故事,早已经忘记了她。

  朱迪之把唱盘上的唱片拿走,换了葛米儿的新唱片。她那把低沉的声音好象也是在唱着一个轮回的故事。

  若有永恒,为何人有限而天地独无穷?

  若有不朽,为何心中烈火,敌不过强暴的风?

  若有存在,为何屈辱于死亡的无可选择?

  若有尊严,为何却有永恒,存在,和不朽?

  这首《天问》是林方文写的。

  「她唱得真好!」朱迪之说。

  当然了,她是林方文发掘的。

  12

  「你为什么不向我求婚?」在书店里,我问林方文。

  他一边低下头看书,一边问我:

  「你想吗?」

  「不是真的要你娶我,只是好奇你会怎样向我求婚。」

  「嫁给我吧!是不是这样求婚?」他的样子不知道多么轻佻。

  「这么平凡,不像是你说的。」

  「你真的想结婚?」

  「当然不是!」我把手上的书合上。

  为什么我说不呢?我并不敢承认,我知道他会拒绝。

  「你手上拿着的是什么书?」我把他的书拿来看。

  那是一本佛经。

  他近来买了很多佛学的书。上个月,他买了许多关于基督教的书。再上个月,他买了很多本食谱。虽然买了那么多的食谱,他可没有弄过一道菜给我吃。

  他正在痛苦地找灵感。葛米儿的新唱片,他也只肯写两首歌。他不想重复自己。这几年,他写得太多了,有点累了。我可以怎样呢?我却帮不上忙。

  「佛经里会有灵感吗?」我微笑着问他。

  「不知道。」他说。

  后来有一天,他很严肃的告诉我:

  「我要去当和尚。」

  「和尚?」我几乎哭了出来。

  「是七日和尚。」他气定神闲的说。

  「只是七日?」我松了一口气。

  「是的,七日。」他一脸期待。

  那是一家佛寺为善信举办的活动。参加者要在寺院里跟出家人一起生活七天,除了要穿和尚袍和斋戒之外,也要诵经念佛,跟和尚没有两样,只是不需要剃度。七天之后,便可以重返凡尘俗世。这种活动,每年举办一次,每一次也有好几百人参加。

  「你不会真的去当和尚吧?」我问他。

  「很难说的呀!」他故意戏弄我。

  「我要你知道,你是尘缘未断的。」我抓着他的头发说。

  「这样一去,不就可以了却尘缘吗?」

  「如果你真的跑去当和尚,我就要变成荡女,人尽可夫!」我警告他。

  「我跑去当和尚,你不是应该去当尼姑才对吗?怎么去做荡女?」

  「尼姑太便宜你了。变成每天找男人的荡女,才是对你最大的报复。起码,你会每天内疚,每天为我诵经来减轻你自己和我的罪孽。那样的话,你虽然在寺院里,我却没有一天不在你心里。对吗?」

  「你这么毒,出家的应该是你!好吧,为了你的贞洁,我是不会跑去当和尚的。」

  虽然他是这样说,可是,我真的害怕他会撇下我去当和尚。他这个人,什么怪事也可以做出来。如果林方文真的跑去做和尚,了却尘缘的,不是他,而是我。

  13

  虽然七日和尚不用剃度,林方文还是把头发刮得很短。他说,这样可以更投入出家人的生活。

  他离开了我的那几天,我的生活也平淡如水。像青菜豆腐一样的日子里,我每一刻也在思念着他。他习惯吗?他会爱上那种生活吗?他会不会被一个大师点化了,从此离我而去?要是他走了,我怎么可能变成荡女呢?我骗他罢了。可是,我也不可能变成尼姑。怎么可以从此跟他碰面而好象不相识呢?我做不到。

  跟朱迪之见面的时候,她问我:

  「有七日尼姑吗?」

  「好象也有的。」我说。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你也想短暂出家吗?」

  「可以乘机减肥嘛!」她说。

  我听过这样一个故事。一个女人放下了一段尘缘,从台湾老远跑到印度一所寺院出家,却在那里碰到一位僧人。这两个人,原来是前世的情人,孽缘未了,双双还俗,做了夫妻。最可怜的,是那个当为了成全她而让她出家的男人。

  「两个人一起,到底是尘缘还是孽缘呢?」我问。

  「有些是尘缘,有些是孽缘,这就是人生吧!」朱迪之说。

  过了一会,陈祺正来接我们去吃饭。

  「喜欢吃什么?」陈祺正问我。

  「吃素好吗?」我说。

  他们两个人,同时怔怔的望着我,流露出一副可怜的模样。

  「算了吧!我们去吃肉,我吃林方文的那一份。」我说。

  林方文真的只去七天才好。

  14

  短暂出家结束的那一天,林方文从寺院回来。他瘦了一点,也苍白了。我跳到他身上,问他:

  「是不是七情六欲也没有了?」

  「谁说的?」他紧紧地搂着我,用舌头俏皮地舐我的鼻子和嘴巴。

  我望着他。这七天来,我多么思念他。他知道吗?

  「为什么不索性去七七四十九天?」我问他。

  「你以为我不想吗?」

  他开朗了,是已经找到了灵感吧?

  他说,在寺院时,师父讲了一个佛经上的故事:一个女人,因为爱上了另一个男人,所以想要离弃丈夫,于是设计假死。她串通了别人,买了一具女子的尸体,让她的丈夫相信她已经死了。

  她的丈夫伤心欲绝,只好把尸体火化。然而,他太爱她了,因此成天把她的骨灰带在身边,这样的深情感动了他的妻子。她离开了情夫,想要回到他身边。

  那天,她悄悄地跟在丈夫的身后,叫唤他的名字,期待看到他既惊且喜的神情。然而,当她的丈夫转过身来看到她,只是淡漠的问她:「你是谁?」

  「我是你的妻子呀!」她说。

  「不,我的妻子已经死了!而且是我亲手把她火化的。」她的丈夫坚定的说。

  「那不是我,我根本没有死呀!」女人几乎快要崩溃了。他这样爱我,怎会忘记我的容貌呢?

  然而,无论她怎样解释,她的丈夫终究不相信跟前人便是他的妻子。

  爱,是不能被试探和考验的。背叛丈夫的妻子以为她可以理所当然的安排丈夫的感情。可是,对伤心的丈夫来说,爱情或许已随谎言消逝。

  爱会随谎言消逝吗?后来,我知道是会的。

  15

  从寺院回来之后,林方文写了好几首歌,唱片公司认为那些歌曲有点曲高和寡,想他修改一下。他一个字也不肯改。他们说:「为什么不继续写以前那些歌呢?最好不要改变。」

  林方文努力去突破自己,他们却嫌他太突破了。

  那天晚上,他在录音室里跟叶和田吵得很厉害,我站在外面,隔着玻璃,听不到他们吵什么。林方文从里面冲出来,头也不回的走了,我连忙追上去。

  他一个人走在路上,我看得见那个背影是多么的颓唐。他曾经写过的、那些感动过无数人的歌,就在那一刻,一首一首的在我心中流转。我默默的、远远的走在他后面,我不知道我可以为他做些什么。我是多么的没用。

  不知道这样走了多久之后,他忽然转过身来,微笑着问我:

  「你为什么走得这么慢,老师在我后头?」

  「我不知道怎样帮忙。」我说。

  我多么希望我是个温柔的女人,在这个时刻,能够对他说一大串安慰的说话。可惜,我从来不是。

  「没事吧?」他反过来安慰我。

  「你是最好的。」我告诉他。

  他笑了:「每个女人都认为她所爱的男人是最好的。」

  「我不是盲目的。」我说。

  「盲目又有什么不好呢?只要是自己所爱的人,他的一切都是好的。这种盲目,是多么的幸福?人若能够盲目一辈子,也就是矢志不渝了。」

  「但你的确是最好的,这方面,我不盲目。」

  「我却希望自己能够盲目一点。盲目地相信自己永远是最好的,那样我才可以一直写下去,一直重复下去,不会想得那么多。」

  「你愿意这样吗?」我问。

  「就是不愿意。」他双手插在裤袋,垂下了头,悲哀的说:「也许我再不适合写歌词了。」

  「谁说的?」

  「不写歌词,人生还有许多事情可以做的。」他抬起头来,微笑着说。

  我苦涩地笑了:「为什么不是我安慰你,而是你倒过来安慰我呢?」

  「因为,你比较没用。」他用手拍了拍我的头。

  林方文真的长大了。若是从前,今天晚上他会自己跑回家,忘了我在后面。他更不会堆出一张笑脸来安慰我。他是什么时候长大了的呢?是在他妈妈死了之后吗?是的,我现在是他唯一的亲人了。一个长大了的林方文,会不会快乐一点?

  我知道他舍不得不写歌词。在那里,他找到了自己。那是他最引以为傲的事。要他放弃,他是不甘心的。

  「别这样了,你看看今天晚上的月光多么漂亮。」他用手抬了抬我的下巴,要我看看天上的月光。

  那一轮圆月,在这一刻,不免有点冷漠了。

  「为什么古往今来,几乎所有情人都要看月光,所有作家也都歌颂月光,用月光来谈情?」我有点不以为然的说:「天空上还有太阳、星星和云彩呀!」

  「因为只有月亮才有阴晴圆缺。」

  「星星也有不闪耀的时候。」

  「可是,它的变化没有月亮那么多。」

  「彩虹更难得呢!」

  「你有权不喜欢月光的。」他拿我没办法。

  「你喜欢吗?」我问他。

  「喜欢。」

  「那我也喜欢。」我说。

  他摇了摇头:

  「果然是盲目的。」

  「你不是说一辈子的盲目也是一种幸福吗?」

  「没想到你盲目到这个境地。」

  「不是彻底的盲目,哪有彻底的幸福?」

  「啊,是吗?」

  「我知道为什么爱情总离不开月光了。」我说。

  「为什么?」

  「因为大家都是黄色的。色情呀!」

  「我说不是。」

  「那为什么?」

  「因为月亮是所有人都无法关掉的一盏灯。它是长明灯。」

  「听说,不久的将来,人类可以把死人的骨灰用火箭发射上太空,撒在月球的表面,生生不息地在太空中围绕着地球运转。」

  「死了之后,才到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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