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然不觉自己已一脚踏进罪孽里的他,怔看四周的景物愈来愈清晰,当晴空的宅子突然变成了法寺大殿时,霎时明白此处是何处的他睁大了眼。
殿上人影幢幢,每一张面孔都是这两千年来他极力想遗忘的,他不禁屏住了气息,还未来得及转身逃躲,数滴温暖的血液即飞溅至他的脸庞上。
他怔看著自己持棍的双手,高高的扬起,又重重击下,趴卧在地上的晚照就这般任他宰割,在戒棍又一次落下之後,他清楚地听见了她脊骨断裂的声音……
晚照将指按在弦上不动,中止了忏魂曲,只因通常一曲未奏完,普通的鬼辈早就全盘将自己的罪过供出了,但这个叫宿鸟的没有,他非但一语不发,还能与忏魂曲对抗不在她面前崩溃。
“好吧,算我低估了佛界的自制力。”她双目审视著他大汗淋漓,苦苦力撑的痛苦模样,“不过我相信你定也不好受吧?”
总算能够再次呼吸的宿鸟,贪婪地大口呼吸著新鲜空气,虽是筋疲力竭,他仍是硬撑著身子不肯倒下。
“为何你怕我?”晚照冷不防地问。
他一怔,随即口气凶恶的应回去,“我不怕你!”
“若是不怕,你何须这么急著杀我?”晚照走至他的面前,近看著那双不敢直视著她的眼,“我才还魂回人世,你就连番来找我两回,且这两回你都怀著非置我於死地的意图,若不是曾与你结过仇,你何须这么做?若不是你心中有愧,你的眼神又为何这么闪躲?”
心中有愧?
不,他没有……兀自在心中天人交战的宿鸟频频摇首,他不承认他所做之事是错,他是为了晴空著想,为了整座佛界的未来而痛下杀手的,为了友朋,他没有错,一点也没有!
“杀了我,就能掩饰你的罪?”晚照推敲地问。
再也不任她摆弄的宿鸟,明知若破镇魂曲可能会耗去数十年的道行,凭恃著自己道行数千年的他,拚著数十年的道行不要,强行挣脱了镇魂曲带来的困术,在浑身剧痛间,他咬牙地开口。
“为了晴空,你就再死一次吧……”
“什么?”晚照愣在原地。
破空而来的佛印袭向晚照的心房,她紧急地回神拿过琵琶来挡,不堪此击的琵琶当下应声碎裂,也硬生生将她的肋骨震断两根,她掩著胸口颤跪在地,看著一不做二不休的宿鸟朝她步步走来。
宿鸟的步伐在踩著破碎的琵琶时中止。
晚归的晴空,背对著宿鸟蹲在晚照的面前,他咬破自己的指尖,将指尖凑至她的唇边,要遭佛印震得心神大乱的她喝下。
“快喝下去,不然你的魂魄就要散了。”她只是个凡人,哪挨得住佛印一击?若不是有鬼后的琵琶挡著,只怕她又要回去见鬼后了。
晚照张开嘴将它喝下,觉得自己像要四分五裂的她,甚至尝不出口中血腥的味道。
晴空在她将两眼闭上时,将她抱至厅内的躺椅,在他脸上,不见惊慌失措,亦不见愤怒,平心静气地大略将晚照的伤势处理一下後,他施法让晚照睡去。
“宿鸟,不要再以我为名做这种事。”
“你说什么?”站在原地,不知该走或该留的宿鸟,听了他的话,随即敏锐地察觉他话中有话。
晴空缓缓回首,“当年是我不能持,是我遭七情六欲所困,不是她之过。”
“你想起来了?”如被逮著了罪柄,宿鸟面色苍白地往後退了一步。“不可能,你不可能想得起那些……”
晴空走至他的面前,无言地自袖中取出一只小布包,将它摊开後让他看清那些破碎的佛珠。
“晴空……”
“你走。”晴空木著脸。
宿鸟不敢相信地摇首,“难道,你又要为了她……”
“我不得不。”在他知道那些後,覆水早已难收。
“你不能败在她手上!”宿鸟激动地上前紧握住他的肩头,不遗余力地嘶喊。
“人生是没有胜负的。”
“你忘了你是为何来人间吗?”宿鸟难忍地问,拚命想要撼摇他已定的心意,“你必须渡过这一劫回佛界,你不能因她而毁在这劫上!”
晴空还是不为所动,“是劫非劫,是苦是乐,这该由我来定论而不是旁观的你们。”
“你就不怕你回不了佛界?”
“为何你比我还在意这事?”晴空淡淡地问。
宿鸟一怔,看著晴空不留情地将他搁放在肩上的指尖拨开。
“别再如此了。”晴空用清澈的眼瞳望进他的眼底,“我不是你心中的圣徒,不要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我为何选择来人间历劫、我在佛界不能更上一层楼的原因,我比谁都明白,因我根本就不是佛界眼中那个无敌的圣徒,我没那资格。”
“你是!”他掩著耳,突然爆发开来,“你比谁都有资格!”
“我不是。”
宿鸟倏然转首看向晚照,兀自在嘴边喃喃,“只要没有她,你就能够再渡过此劫……”
“你知道我杀戒已开。”晴空温和的眼眸霎时变冷,“真不得已,我会杀了你的。”
“为了她?”心痛使得他的脸庞有些扭曲。
晴空定定地道:“我得还她。”
这句话,将站在悬崖边的宿鸟一掌推落谷底,再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再也无法忍受一分的宿鸟,难堪地转过身,拔腿拚命狂奔,像是想快点逃离那个令他期待幻灭的晴空。
“你要还我什么?”远处躺椅上传来虚弱的问句。
“你听见了?”晴空走至她身畔坐下。
“只听见这句……”她费力的喘息,一手拉住他的衣袖,“你要还我什么?”
已将自己逼至绝境的晴空,不语地看著眼前差点又要与他擦身而过的人儿,他隐忍下手心的颤抖,感激地轻抚著她的脸庞。
“你欠过我?”她看著那张自出关後就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
“我欠了你太多太多。”他低声承认,“我欠你的,无论再过几世,我都还不清。”
不放心他俩,一直徘徊在这附近的藏冬,靠在屋外的墙上仰首看著满天灿烂的繁星,而後叹了口气。
几世?这小子哪有什么几世呀?
他待在人间的时间,就只剩这么一世了。
“你说什么?”燕吹笛不满地拉大了嗓门,“找错人?”
受神之托,得去找出叫无相修罗的某两位师兄弟,此刻正站在一座绿荫处处的林子里,眼对眼、鼻对鼻地互瞪著对方,而在他们身後远处,一名身著灰袍、名唤无色的修罗,正无言地看著他们师兄弟俩起内哄。
“是找错修罗。”轩辕岳一脸不快地更正。
燕吹笛幸幸然地哼了口气。
“也不知晴空的灯都灭了几盏,你还找错?”辛辛苦苦地翻山越岭,也不知找了几个月,结果咧,当初夸下海口的这小子居然让他白忙一场!
“有本事就换你来呀。”哼,六个修罗统统都是行踪不定,能找到就该偷笑了,谁像他一样最多只能找到个皇甫迟?
他一手指著身後的无色,“找不到无相那倒也罢了,哪,你没事找这只来做什么?”
隐忍著怒气的轩辕岳,冷声地解释。
“这只是自动自发跳出来给咱们堵上的……”
天生脾气一热一冷的两人,在互瞪对方许久後,他们突然动作一致地转身瞧了瞧身後两手环著胸看戏的无色,半晌,他俩交视一眼,速速做出一致的结论。
“走吧。”他俩的脚跟同时往身後一转。
遭人晾在一旁不说,还被他们给看轻的无色,在他们打算就这样走人之时,火冒三丈地对著他们的背影大吼。
“给我站住!”
“叫你呢。”燕吹笛边走边以肘蹭蹭身旁的师弟。
“是叫你吧。”轩辕岳也一拐子顶回去。
“你们两个都给我站住!”无色伸出两指,各指著推拖的他们。
眉心隐隐抽搐的燕吹笛,听了当下不耐烦地回首开骂。
“鬼叫鬼叫什么?比喉咙大呀?没见著我们师兄弟还有事急著去办吗?你还瞪?再瞪当心我捅爆你的眼珠子!”
轩辕岳一手掩著脸,不愿去看家丑外扬。
“难怪你会到处树敌……”很明显的,这位轩辕弟弟忘了自己也是半斤八两。
无色的两眼不断徘徊在他们的身上。
“你们是皇甫迟的徒弟?”自听无酒说过皇甫迟之事後,他早就想会一会这两个曾拿过神之器,并拥有圣徒资格的两人了。
燕吹笛咋舌地问:“这你都闻得出来?”这家伙有狗鼻子不成?
“别跟他罗唆了,咱们要找的不是他。”为了避免这个天生长舌的师兄,待会可能会像个三姑六婆地同无色闲聊,轩辕岳拉著他的衣袖就想走。
无色飞快地拦在他们面前。
“还有事?”轩辕岳冷冷地问。
“佛界有圣徒晴空,人间亦有圣徒一名。”无色的两眼写满杀意,“说,你们哪个是人间的圣徒?”无论是佛界或是人间的圣徒,都对他们修罗存有一定的威胁,既然眼前这两个看起来都气候未成,那么他就乘机消灭他们,免得他们在日後造成大害。
“圣徒?”轩辕岳歪著眉看向燕吹笛,“师兄,你听过吗?”
燕吹笛也是一头雾水,“圣僧是听过几个,但圣僧的徒弟就没听说过了。”
“还装蒜?”无色说著说著便纵身往後一跃,在他腕间的衣袖忽地拉长成为簌簌不断飞舞的水袖。
燕吹笛忙伸出一掌拦住欲接下战帖的轩辕岳。
“咱们要找的是无相,不是这个顶替的。”谁有空理他这个甩布条的啊?
“所以?”轩辕岳静候下文。
他叽叽呱呱地开讲,“既然顶替无相的无色挡住了顶替晴空的咱们,那咱们就再找个顶替的来顶替!”
“那个顶替的在哪?”听得脑袋直打结的轩辕岳皱著眉,两眼四下瞧著遗有何人可来顶替。
燕吹笛不疾不徐地伸出两掌朝身後拍了拍。
“老头!”一天到晚躲在後头跟著他,现下总算是派上用场了。
“在在在……”谄媚到极点的某人老爹速速现身。
燕吹笛对他扬高了下巴,“想不想认儿子?”
“想!”两眼绽出精光的申屠令,忙不迭地朝他点头。
“那就摆平他先。”燕家仁兄将手往碍路者一指。
申屠令兴高采烈地搓著两掌,“只要我摆平了他,你就会认祖归宗?”
“再考虑。”他撇撇嘴,一副有得商量的模样。
“行,包在我身上!”申屠令雀跃得只差没放鞭炮。
“这么利用他,不觉得过分了些吗?”轩辕岳在同情那个为认子啥事都愿做的申屠令之余,不忘瞪向这个利用亲爹也太彻底了点的师兄。
“反正那老头很能乐在其中就行。”燕吹笛无所谓地耸耸肩,拉著他远离即将开打的战线,“咱们走。”
可是身後窜出的冷意,却让轩辕岳止住脚步不敢妄动。
“师兄。”他轻声提醒同样也察觉另一名不速之客的燕吹笛。
“确定……是身後的这个?”燕吹笛边分辨著来者的杀气,边往後头偷瞄了一眼。
“嗯。”若他没弄错,他们找到无相了,问题是,这个无相……
燕吹笛忙不迭地凑近身子跟轩辕岳咬耳朵。
“喂,咱们有没有一丝丝可能打得过这家伙?”有没有搞错,藏冬竟然叫他们这两只小猫来找头大老虎?早知道他就把藏冬砍成十八块先。
“不可能。”轩辕岳的额间开始沁出冷汗。
“那你还等什么?”燕吹笛说完马上拉著他拔腿就跑。
“追来了!”轩辕岳回首一看,心惊地看著脚程飞快的无相就快赶至。
燕吹笛当下将身子一转,脚步骤停之时将已在指尖的八张黄符朝无相射去,并转首朝轩辕岳大吼。
“这里由我顶著,你去找藏冬!”
“你是嫌你的命太长吗?”轩辕岳跟著使出一记金刚印,才不欣赏他的舍命。“要走就一块走!”
与无色打了一半,却惊见自家臭小子有难,申屠令硬是扔下与他纠缠的无色,一骨碌地冲向他们之後,毫不犹豫地挡在他们的身前。
“两个都给我一起走!”
“你行吗?”某对师兄弟很不给面子地齐问。
好心好意救他们,居然把他看得扁扁扁……
“老狐狸,你还不出来?”兀自在腹里气翻一回的申屠令,迁怒地朝林子的一隅大吼。
在自家地盘附近闲逛的狐王龙沼,板著一张臭脸自一棵树後走出。
“我就不能只是待在一边看戏?”关他什么事啊?
申屠令恨恨地将两眼扫向他,“在你家儿子把我家儿子整得那么惨後,你说行吗?”
回想起自家不肖子黄泉干过啥事後,龙沼识相地摸摸鼻尖。
“好吧。”反正他也很久没有动动手脚了。
得到了龙沼的“敌”情赞助,申屠令马上以手中之扇划出一道魔界通路,并自里头拎出了个不情不愿的影魔昼月。
“臭老头,你又拎我出来干嘛?”还被罚在魔界蹲苦牢的她,莫名其妙地瞧著这个老是拎她出大牢四处办事的申屠令。
“在我动手时,想办法把那家伙的魂给我偷来。”申屠令冷著脸,一手指向无色,没得商量地对她下令。
而在另一头,被迫得面对棘手人物的龙沼,相当无奈地看了法力高强的无相一会,而後也自怀中掏出面铜镜子,低首对它轻唤。
“碧落。”
“找我?”一缕娇俏的身影立即出现在镜外。
龙沼指向无相,“待会在我对付他时,你能不能乘机将他困在镜中一阵子?”
“我试试。”她没什么把握。
风儿吹过林梢,宪牵的音韵中,三组不同界域的众生各据林间一角,皆屏住了气息蓄势待发,只是,这三组人马似乎都遗忘了一件事。
那个……元凶呢?
被远远逐出在战局之外的轩辕岳,微张著嘴,怔看著眼前三组突然跑出来插花的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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