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里是一块薄薄的铁片,长方形,半个手掌大小,黑色。想是在那人腿上嵌了不短时间,反面一片血糊拉拉的。铁片上方正中穿了一个小洞,可能曾经是系了绳子;正面片身黑亮,上面没有一图一字,我翻来覆去的看也看不出有什么门道,只是一块铁片而已。
我将铁片送到那人眼前,那人竟激动起来,胸口剧烈起伏,眼睛强睁开大半,嘴唇不停抖动,手想抬起,颤了又颤却还是没有力气。我了解,赶忙将铁片送入他手中。他却不握,只定定望着我,似有话说。
我又凑近他,只听他仍是上气不接下气:“请…请。。送去嘉。。戎云。。府。”我一惊,这名字我熟,嘉戎云府,不就是项语要我去寻他的地方。嘴里已出声:“可识项语?”
那人竟大震,眼中惊惧,猛地抬头,咳出一口血来,我慌忙扶住他的脑袋放平:“你不要急,不要急,慢慢说。”他已是平复不下来,只见喘息一阵猛过一阵,半天无法开口,我安抚他道:“项语公子是我好朋友,我认识他的。”
他盯着我喘了一阵,才又张嘴,我俯身只听他道:“那…那。。再好不过…请姑…。娘务必…收。。收好此…物…交与。。项。。公子。”说完已然筋疲力尽,闭眼只顾喘气。我见他那样着实辛苦,便说:“你不必托付与我,我自会带你去嘉戎,你亲手交他便是。”
他微微摇头,双目紧锁,已有气竭之意,我赶紧抚他胸口:“你会好的,不要再说话了,好好休息,一定会好的。”
车外有脚步声传来,那人眼睛又猛地睁开,强抬头颈,手一抓便抓到了我衣服下摆,竟然十分有力,扯得我身子前倾。他挣扎张口:“姑…娘,万勿让。。他。。人见到。。此。。物!”说完紧紧盯着我,仿佛就等我的允诺。
我重重点头。他颓然倒地,口中轻逸出一声:“娘…。。”便没了声息。
我急忙唤他:“公子,公子?”他已不会再答,锁住的眉心也渐渐散开,仿佛睡过去了一般。
猩猩撩帘上车,看到此景,连忙去探他脉搏,一探之下,起身摇头道:“去了。”
不知为何,我心中竟为这陌生男子悲戚万分,不知是为一条年轻生命的离去伤心;还是为他在自己将死之时只得相信一个陌生人难过;又或者,是为他最后一口气唤了一声“娘”震撼。眼泪滚珠似的落下,低头一看,他的手,竟还抓住我的衣襟。
猩猩拍拍我的肩膀,轻叹一声道:“船已到,下车罢”。我蹲在那儿,背对着猩猩,衣服下摆已尽染血色,慢慢掰开那人冰凉的手指,看见铁片就在那人的手腕下,悄悄拢入手中,抹着眼泪下车了。
福伯已在车下候我,见我眼睛红红的,忙问:“小姐…。。?”我轻声道:“那人死了。”福伯叹了一口气道:“伤太重,能撑到此时已是奇迹。小姐莫要难过,大人会妥善安置。请上船吧。”
我抽抽鼻子抬眼一看,刚刚还没有泊船的前方码头处现在已停靠了一艘大船,黑色船身,描金船边,船尾处竖着一面土色大帆,已有几人在那处扯动帆布,甲板上耸出二层灰色小楼,斜面尖顶飞檐,木刻祥云环绕,说不出的富贵气派。船头有人持一面白色蓝边大旗站立,那旗随风飘扬,似有一字,我却看得不甚清楚。
福伯道:“从这儿向东行百余里,明日便可过了那麒麟山到京城了。”哦,原来从这里还要前行才能过江,我点点头:“怎么那岸边的山叫麒麟山吗?”
“是的,小姐,传说那山上有上古神兽麒麟出现过,便叫了麒麟山。”
我心道,还真是一模一样,麒麟不也是中国古代神话中的神兽吗?又问:“这船是我们租来的?”
福伯笑道:“小姐,这是大人的船啊。大人回师门之际便已在此等候了。”
哦,原来是自家的船,那可要赶快上去参观一下了。
我随福伯上了船,只见眼前景象又不一般,甲板干净清爽,几道综绳整齐绑在船舷,入楼口处摆了好些盆花草,正欲走进,忽见楼内走出两个女子,一着粉衫,宛转蛾眉,丹唇外朗,清柔尽现,体态小巧。另一着红衫,个子稍高,却是鲜眉亮眼,英气勃发,秀丽非凡。二人一见我,便弯身侧手施礼:“恭迎小姐。”
见着两位近在眼前的古装美女,我不禁喃喃道:“美女啊!”那二人扑哧一笑,似未见过我这般直白之人。福伯上前介绍指粉衫道:“这是大人的侍女嫣然。”指红衫道:“这是悠然。”二女又施一礼,我赶紧有样学样弯腰回礼,却学的不甚好看,又将二女逗乐了。
嫣然道:“请小姐随我到房间休息。”福伯冲我点头,我便跟了嫣然去。一边走一边想,猩猩看来已将我的到来事先告诉了她们,这家伙还挺会享福的,弄两个美女来伺候自己,不愧是乌鸦观里出来的,男人乌鸦一般黑!
再看这船中小楼,比起我住的那些个客栈来说,可真是云泥之别了,不仅门窗用具皆雕龙绣凤精细美丽,环境也是处处有花,满墙诗画,比起那清贫的乌鸦观来不知道贵气了多少分,我嗤鼻:“猩猩还挺会附庸风雅的。”
那嫣然回头一愣:“小姐称呼大人为…。星星?”我好不尴尬,怎么就叫出口了,“呃…那个…我师傅这样叫的。”嫣然嫣然一笑,(真别扭):“原来大人的师傅竟这般称呼他。真像…。叫小孩子。”我傻了,嫣然误会了,她以为我叫的是星星。。恶!那么恶心的称呼我可叫不出口,只好以傻笑掩过。
嫣然带我上了二楼,推开一处房门道:“小姐暂且在此休息,待大人上船我再来知会小姐。”我点头,嫣然又是一笑,带门出去。
屋内也俱是雅致清新,不再多表,到床边坐下,盯着床顶悬挂的白色帐幔发了一会儿呆,慢慢摸出藏在右袖中的东西。
那铁片上沾了一些血迹,此刻已经发暗。我拿了绢布来回摩挲着,正反面都被我擦了干净,看起来光滑无比,似经常被人把玩一般,怎看也就是一寻常铁片,没有任何特殊之处,那人怎就如此紧张它?拼了仅存的一口气也要将它托付旁人送去给项语。
项语…。。我来这世间认识的第一人,想到这个名字,我眼前又浮现那清明的眼神,英俊的脸庞,和那灿然一笑,不知他现在怎样了?还记得我吗?不知那人与他有何种关系?不知这铁片与他又有何种意义?
脑中一片混沌,理也理不清,死在我面前的人,千叮万嘱的只是要我送去一块寻常铁片??恐怕,不是这么简单。
正想着,房门“吱呀”一声开了,猩猩走进,我慌忙将手背后,偷偷把铁片又拢回袖中。
“师兄,那人……”
“我已吩咐人将他安葬,你不必挂心。”
“哦…。。那就好了。”
“下来吃饭。”
我跟着猩猩到了楼下,只见厅中已摆好了饭食,嫣悠二然桌旁站立。猩猩带我入坐,那嫣然立刻为我添饭加菜,悠然则去伺候猩猩,一时间搞得我手足无措,一向都是我给老头子服务,几时有人这样伺候过我。脸也红了,手也抖了,忙说:“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嫣然并不停手,只听猩猩道:“你让她自己吃吧。”她方才作罢。
我心中气了一气,还真听猩猩的话,让你杀我你也杀吧?呸,又乱想什么呢。我拍拍脑袋,开始吃饭,呃,味道不错。
猩猩慢悠悠喝了一口酒,道:“明日才能到京城,今日在这船上过夜,有何不妥,寻嫣然便是。”
我心想早知道了,这二然不就是你的管家婆吗?嘴里只“唔”了一声。猩猩又道:“吃完饭便去休息片刻,你也累了。”我抬眼看他,他仍慢悠悠地呷着酒,不过那话中的关心之意却让我有点开心。
饭后,我站在门口,看着嫣然叫人帮我打了几桶水进房,说道:“小姐我帮你搓澡。”我吓得连连摆手:“我自己行自己行。”嫣然点头称是,转身下楼,我吁口气,这下可要好好洗个澡了。
脱去那沾了血迹的肥大衫袍,我散了头发,赤脚踩进浴桶,滑坐到底,温热的水漫过我的胸腹,舒适感觉弥漫全身,闭上眼睛,将身子下沉,脑袋全部浸入水中,一幕幕情景过电影般的在脑中闪过,乌鸦湖,乌鸦山,乌鸦花,项语,老头子,明堂,猩猩,蓝玉飞,季云儿,福伯,死人、裙子,沸水一般快速的翻滚再翻滚,这些,便是我的古代?
憋到不能再憋,猛地探出头,“扑”地喷出一口水来,呼…。。这口气差点把我憋死过去。自笑一通,再憋也憋不回老家了,老实呆着吧。
安静洗澡,全身上下,从头发到脚趾洗了个通透!水换了一桶又一桶,嫣然提供的状似麻布的“搓澡布”挺好用的,一搓一片灰就下来了,我都多久没搓过灰了。哈哈,那等下替我倒水的小厮不知道要惊讶到什么程度呢,这大人的师妹怎的脏到如此境地。
搓完了,我也累了,闭着眼泡在干净水里舒服极了,有钱就是好啊,甭看没有热水器,洗澡水给你全抬好,洗完给你全收拾干净,坐木桶里可比站淋浴器下面舒服多了,再撒点花瓣我就成倩女幽魂了,嘿嘿。现代里的有钱人洗澡上高级浴场,有人砸背,有人按摩,说不定还叫几个小姐乐呵乐呵,想到“小姐”二字,我突然气闷,我说我怎么一听他们叫小姐我就难受呢,该郑重通知他们,从此之后不准叫我小姐,我又不是坐台的。
迷迷糊糊间,有人敲门:“小姐,小姐,您洗好了吗?该吃饭了。”是嫣然的声音,我忙坐起身子:“啊,好了,等我会儿,我这就好。”天哪,我这到底泡了多长时间啊,天都黑了,水都凉了,皮都皱了。
赶紧出桶擦干抹净,又捞起我那长大褂子穿戴整齐,去给嫣然开门,嫣然手持一灯,一进门就笑了:“小姐您怎么还穿这身脏衣啊。”我眨眼,不穿这个穿什么呀,你又没给我预备衣服,难不成让我光着身子?
嫣然冲后面吩咐:“把水抬出去,把衣服首饰拿进来。”
衣服首饰!!!我正傻站着,只见一小厮端了一个盘子进来,搁在桌上,我愣住了,那盘中……一抹似曾相识的嫩绿。
忙扑过去抓起一看,妈呀,这不是…这不是我那一见钟情的、梦寐以求的、死乞白赖没买成的、跟猩猩闹了一肚子气的名牌喜绣坊吗?怎么会…。。?嫣然见我这般模样,便笑道:“大人让我转告小姐,一路奔波,女装不妥,故未让小姐换上。”
我彻底呆了,猩猩他…。什么时候买了这衣服?……买了却一直没告诉我,还忍受我长达两天的白眼和冷落?这…。这…。这实在太让我感动了。眼泪水儿都快出来了。
“小姐可换上?”
连连点头:“换上换上。”感动与欣喜并存,臭美与自恋同在。瞬间被重获美衣冲昏了头脑,肥大褂子被我连抓带挠的扯开,喜滋滋地让嫣然帮我穿上了新衣,曹天歌我又是个货真价实的女人了!
屋里只有一面铜镜子,我换好衣服,凑到镜前,只见头发还披在肩上滴着水,洗白白的皮肤凝脂一般,那绿衣白荷已翩然开放,美人重现江湖了。我转身问嫣然:“好看吗?”嫣然竟已呆了。
半晌才答:“好…好看…小姐穿上这衣服,竟像仙子一般。”我忙谦虚:“还是嫣然美一点,我凑合吧。”嫣然咧嘴一乐,将我按坐镜前:“小姐想梳个什么头?茉莉髻、云雾髻还是牡丹髻?”我呆,我哪儿知道啊。:“随便吧,简单一点就好。”
她擦干我的长发,手指灵巧的在我头发间穿梭活动着,面前一玉盒中摆放着好些个钗环扣缀,我不时好奇的看看这个,摸摸那个,这些古色古香的首饰,只能在电视里看到,今天我也要过一把仕女瘾了。趁着嫣然给我梳头的机会,我教导她:“嫣然,你别叫我小姐了。”
“为何?”
“小姐二字我担不起啊”
“小姐是大人的同门师妹,亦是我们的主子,当然担的起。”
“……哎,总之你别叫了,我听着太别扭,你叫我天歌吧。”
“若小姐不愿意我们这样称呼的话…。那得问过大人才行。”
我无语了,嫣然,你不是吃饭睡觉上茅厕都要问过你家大人吧。万恶的旧社会啊!
不一会儿功夫,嫣然便将我的一半长发盘起,在头顶盘了两个花瓣形状,耳边又细细编了辫子绕进那花瓣中,后面的头发则披在肩上:“这是茉莉髻,最简单的一种,小姐可还满意。”
我对着镜子左照又照,其实还挺好看的,只是这发型太古典秀美了些,配上我的浓眉大眼现代脸,总是觉得不太协调。不过看嫣然的表情似乎非常满意,那就是它了吧。
“嫣然你手真巧”
“谢小姐夸奖。”
“嫣然你多大了。”
“过年便满十七。”
哐当!
“小姐,好好的怎生摔倒了!”
“没事没事,我们下楼吃饭吧。”
敢情就我一大龄女青年。
高手
裙摆确实有些长。一蹦三跳的下楼,已经被绊了好几次,不过这没有影响我的好心情。到拐弯处,忙收住脚步,想起自己这可是古典美女造型,不能太豪放了。努力做出娉娉婷婷的样子,想象着公主出场的情景,一步三晃的踏下最后一层木梯,稍稍站定,手指轻提纱裙,优雅的望向厅中人。
不负我望的,我看见站在猩猩身后的福伯与悠然都张大了嘴,眼中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来。这美女是谁?那个野丫头?福伯一定是这样想的。我心中甚是得意,野丫头底子好,明白不?
猩猩眼光只微微一闪,便又是一片深不见底,好象完全没有被我的美貌俘虏到般一派冷静模样,甚至还望向门外道了一句:“烤鸭还未做好?”
我气,小样儿,叫你装!移步缓缓向前,欲施个刚学会的女礼作作秀,不料刚挪几步却不小心踩到了裙边,身体顿时不受控制的朝饭桌扑去,糟了!我张牙舞爪大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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