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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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歌-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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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一句话嬴雁飞用极为哀婉的口气说出,当下有些将领禁不住莞尔偷笑。诸将看罢信,嬴雁飞提高声音道:“各位都是马鞍上滚了多年的,兵凶战危诸位将军是深知的。各位扪心自问,还是妾身方才那句话,有没有人自认这北征蛮族之策可行的?”
  当下有人道:“但皇上决意一
  嬴雁飞道:“就是军师那句话,各位难道没有自己的脑子,不会自己想事?他云行天也不过是一个人而已,他又不是没打过败仗。不是应不应做,而是做不做得到。若人生下来三年就可以上阵打仗,岂不是多出不少兵力?可你做得到吗?让三岁孩儿上阵只会令他死掉。妾身是妇道人家,不懂打仗,但妾身在西京城里与蛮族周旋了一年,妾身知晓蛮族是何等骁勇,而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又是何等步步维艰;妾身还知道,任你天兵神将,三日没了粮草,就是一摊软泥!有谁可与蛮族争白河草原的地利?有谁可筹到供大军行动的粮草送至那么远的地方,而不被蛮族烧劫?兵士们征战多年,厌战思乡之情各位将军难道不曾听到过么?”
  “就算是皇上这事有欠考虑,但皇上征战多年,对中洲万民对我等有大恩,我等为皇上肝脑涂地也是该的,可凭什么要我等奉你为主,这对我们又有什么好处?”
  “当然有好处。”嬴雁飞一笑,“云军的事,诸位都听说了吧?为这事云行天他发了好大的脾气,连军师都被他赶走了。难道各位就都那么干净么?李将军,你家中养的四五十名姬妾可都是美人啊,都是从哪里来的?云代明将军,你攻下西京的时候可是发了一笔的呀……”嬴雁飞四下环顾了一眼,诸将大多不敢与之对视。
  有人咕哝道:“军令也太严了,皇上哪知道我们的艰难……”
  嬴雁飞不紧不慢地说道:“云行天确是对各位太苛刻了点。他自己不贪图世间享乐,便要诸位与他一般。所得财物他自己得的最少,其次是各位将军,大半都分了下头的兵士们。这固然令士卒效力,但教将军们怎生想,为何自家竭思耗力,却是一无所得?他说各位与他荣辱与共,若是得了天下,各位自可以与国同体,这话固是不错,不过人眼睛就是只看得到那么一点子地方,哪里管得了日后那般远的事?”这话又似刻意讥讽又似漫不经心,听得众人都不知如何是好,一时间都有些抬不起头来。
  嬴雁飞道:“若是在云行天手下,被云行天发觉了这种事,他是一定会新账旧账一起算,决不会姑息。看看吧,军师还没有往自家口袋里装呢,但仍被他赶走了。各位莫不是以为自己比军师还要得云行天的敬重吧?这是其一。”
  嬴雁飞似有些累了,回位上坐下,呷了口茶,细细品味,有些人不耐了,道:“还有其二么?快些说全了吧。”
  嬴雁飞微微一笑道:“这其二嘛,伴君如伴虎这句话各位可是听过的吧?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典故各位都是熟的吧?云行天若为皇帝,那必是极强势的,他若是对各位有了一星半点不满意的地方,各位就等着交出兵权,乖乖上路吧。他若是下道诏赐死,诸位又哪儿有反抗的余地。但妾身不同,妾身是女流之辈,带不了军,所以军权自然落在各位自己手上,妾身没法随心所欲地把各位怎么样。”
  有人插话道:“我等都跟了皇上好些年了,皇上是极豁达的人,并不是喜猜忌的那起子昏君,我自问品行端正,也决无反心,皇上怎会对我不利?”当下就是一片附和之声。
  嬴雁飞道:“是,妾身也晓得云行天他自视极高,不是日日疑神疑鬼的人。不过,各位,若是有读过史书的,就该知道,人是会变的,当了皇帝的人变得尤为厉害,把命放在旁人的手里,哪怕是最亲最近的人,也不如放在自家手里安心。各位手中有兵权,命就放在自家手里,旁人想要你的命,你好坏总可以折腾一下,就是那板上的活鱼,也能蹦几蹦,总要比一团死肉好些,不是么?”此言一出,四下里一片默然,众人对望一眼,都觉得这话实是说到自己心坎里去了。
  嬴雁飞又品了口茶水,似是已讲得十分厌倦了,话里也带出点儿不耐来:“说到底,这些年人人都打累了,谁不想歇口气呢?眼下又有谁能自问可以得天下呢?没有吧?若是过得几年,有哪位自觉有能耐坐得起这个宝座了,自行来取就是,眼下嘛,一时奉幸朝正朔,对谁都没坏处,不是么?”
  听了这句话,杨放情不自禁地看了令狐锋一眼,却发觉令狐锋正向他看过来。两人目光一触,马上分开。
  嬴雁飞不再说什么,只是一心一意地喝她的茶,屋里静悄悄的,也没有人动一下。
  良久,杨放道:“太后的话也说完了,我杨放可对天发誓,只要太后能给中洲以太平,我杨放便一生一世效忠于大幸,决无二心。”然后向嬴雁飞下跪道,“太后千岁千千岁!”
  云行风与令狐锋亦跪下,屋外的兵甲拥进了门口,手中的刀刃闪着森森寒芒,屋里的人犹豫了一炷香的功夫,终于有一人跪下,然后就是第二个,第三个……只余下寥寥无几的数人还站着。
  站着的人里面,最出人意料的,竟然有赵子飞!被云代遥视为必会从众的赵子飞,他的双膝似是颤了一下,但终还是站直了。
  嬴雁飞问道:“赵子飞,你在云行天那里,并不算很得重用,为什么对他如此忠心?”
  “其实,皇后说的都在理。”他依旧称嬴雁飞为皇后,“但赵子飞便是在亲叔父那里也未如在皇上手下般得到如此公平的对待。在皇上麾下与蛮族作战是我一生中最为意气风发的时日。赵子飞本不是什么奇才,日后也难有什么作为了,不想再侍新主,我手下的将士们请太后多多关照吧。”然后他走到门口的甲士们中间道,“带我去吧!”
  这番言语说得众人的鼻子一酸,当下就有几名将领起来道:“赵将军,我与你一道走。”但多数人还是留在了原处。
  嬴雁飞点点头,杨放将手一挥,甲兵们将这些将领带了出去。留下来的,齐声道:“太后千岁千千岁……”
  门忽然被撞开了,有一兵士匆匆赶至杨放身边,说了声什么。杨放的眉梢微微的挑动了一下,俯身过去在嬴雁飞的耳边低语:“鲁成仲不知为何突然醒过来了,铁风军逃出了西京,我的骑兵和令狐将军带来的亲卫去追了。消息传出了城,城外的兵士多有拥进城来要救他的,城里的百姓和兵士也知晓了,正往宫里拥过来,不过大多路口险要处都有足够的兵力守着,太后看……”
  “不要!”嬴雁飞断然道,“放他们至朝天门,我去见他们。”朝天门下已有三四万人,且是愈聚愈多。有些是排列整齐的云军士卒,他们虽不听从将领的约束跑进城来,但多年行伍所成的习性使得他们自觉地聚在一处;另有一些散乱的身着战袍的将士,他们大多是外地军中的标将队长之类,功勋卓著而蒙恩参与大典的;剩下的就是得了消息的西京百姓了。
  唐真率三万箭手占据了朝天门四周的要紧地方,虽说没有拉弓开箭,但是个个都是浑身紧绷,一触即发。冷风萧瑟,满地水迹黄叶,人人都觉出侵肤的寒意,不由得缩手缩脚,把身上的单衣拉得更紧些。
  这里头多有昨夜参与过大婚庆典的,谁能想到一夜之间会生出如此巨变。各样的流言蜚语在人与人间传来传去,每人的眼中都现出飘忽无助的神情,好容易有了皇帝,好容易安定了天下,难道又要来一轮群雄争战,又是五十年的烽火硝烟?
  诸将跟在嬴雁飞身后现身于朝天门城头,城下静了一静,然后马上骚动起来,林林总总的骂声、叫声混成杂乱无章的旋风向着城头卷来。下面的军士们见到自家的将官出现于城头上更是群情激愤,挤到在城下最近之处,昂头向上,大叫大喊。
  嬴雁飞向身后的太监们挥挥手,宫内传来巨钟的轰鸣,钟声将一应杂音都盖过了。这天籁钟是皇室有极重大事务时才会奏响告之百姓的,平日里几年都难得听到一次,昨日里在云行天登基之时曾响过一次,大婚时也响过一次,加上这一次,短短两日之内却响了三次。
  底下终是安静了下来。数名太监走上一步齐声道:“太后有话,着你们推选几个人出来讲话,免得听不清。”
  下面的人交头接耳地商议了片刻,云军中很快就推了人出来,云行风告知嬴雁飞那是云家起事的人里边唯一的一名标将,行字辈,名正,没什么能耐,对云行天却是忠心耿耿,虽说至今不过是个标将,但是从无怨言。
  别军中还推出人来,一名队长,是令狐军中的,一名统领,是赵军中的。西京百姓却是搅扰了好一会儿,才有一名白须老者,一名青衫文士走至城下。
  嬴雁飞向下道:“就是这几位了么?”
  下面的人纷纷道:“是,我等受众托,是想问清楚皇上出了什么事?”嬴雁飞便又着太监把那道圣旨念了一遍。底下一片哗然,良久后才安静下来。
  云行正抢着道:“我云军是云家子弟百战浴血而建,是因皇上而成,决不为异姓买命!”
  嬴雁飞道:“没看见云行风大将军就在这里么?你怎可说是为异姓买命?”
  云行正高声叫道:“云行风你这个没良心的,你是中了什么邪,助外人对付自家人?”
  云行风道:“我遵的是先父遗命!否则云军诸将为何都会在这城头上!”
  云行正一听,接不下去,只是木木地说:“这……怎会?”
  令狐军中的队长大叫:“老子从没吃过幸朝的一颗粮,老子就服皇上一个,大将军,你这事做得差了!”
  令狐锋冷冷道:“那你是没服过我了,在我手下,真是委屈了。”那队长却是一脸悍意,并不惧怕。
  青衫文士道:“皇上固有篡位之嫌,然皇上功高盖世,今日天下全由皇上百战而得,自古以来天下有能者得之,幸室已式微,不知娘娘为何要逆天下人心而动?”
  老者道:“娘娘已嫁与了皇上,夫妻同体,何以又要叛之?”
  嬴雁飞待他们一一说完,这才朗声道:“大家听我说。我为何要叛项王?项王待我恩情似海,我嬴雁飞亡国遗妇,再醮之女,性命只在项王一念之间。项王若有所求,我又安能相拒?然项王以正后之礼相迎!项王为当今之世的绝顶人物,我一个女人,能得这般夫婿,又有何求?我为何要叛项王?我在幸朝为太后,在威朝为皇后,又有什么分别?”说着说着,声音哽咽,两颗眼泪夺眶而出,她侧头拭去。
  杨放看在眼里心头一颤,只因他全然分辨不出这眼泪是真是假。他转头看去,只见诸将面上都微带着冷笑。杨放心道:不是不是,这不全是做戏。
  下面的人都不禁想:是呀?她叛项王又有什么好处?
  嬴雁飞道:“为什么这些将军们都愿背上叛逆骂名?他们每一人都跟着项王征战多年,情谊极深。为何云老将军仙去之日,尚要命杨放和云行风两位大将军筹谋此事?为什么?他们为项王之臣难道不比做我一个女人的臣子来得痛快?”下面的人都静了下来,听她说话。
  嬴雁飞道:“为何我和诸位将军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是为了中洲千万百姓!”下面又是一阵骚动,云天正忍不住道:“中洲百姓正是因皇上才得以脱离苦海,你这话是何意?”
  嬴雁飞道:“有件事各位或不知晓,项王意欲在明年北征蛮族!”又是一阵骚乱。
  赵军中的统领道:“征蛮族也是该的呀!”
  嬴雁飞道:“征蛮族不是不该,而是不能,项王他太心急,此战太过凶险,就是为此,所以我们才不得不让项王休息些时日。”
  云行正道:“皇上做出的决定必然是英明的,一直以来,云军只有听了他的话才得以存活壮大,除了皇上,还有谁可以想得到三年就北平蛮族,南削沐家,一统中洲?我们与皇上一起,必能战无不胜,扬我威朝天威!”
  下面的士兵们纷纷叫起来:“就是就是,我们是皇上的战士,只要皇上一句话,我们就可以上天入地,万死无悔!”
  嬴雁飞幽幽地叹了口气,道:“你们难道忘了蛮族骑兵的厉害?这才两年不到的时日,你们忘了那些日子是怎么过来的么?无粮无水,无日无夜……”
  兵士们想起过去的那一战,都不由得心上一寒,口气也不再如方才般整齐。纷纷杂杂地道:“可我们还是打赢了呀。”“就是,蛮族欺辱了我们这些年,为什么就不该打到他们老家去报仇?”
  嬴雁飞道:“那时我们是在自家的土地上,而这回则要到蛮族的地界上去打,你们真的想与蛮族的骑兵在草原上冲锋陷阵么?就算能赢得了,你们有几个能活着回来?想想你的尸骨抛在万里之外的荒草之中,永生永世不得再归家园;想想那里有多冷,雪有多大;想想你们会好几个月只能用干粮充饥!就是你们不怕死,你们想过你们的父老乡亲么?他们最后一点口粮也要被征做军粮。你们出来多少年了,你们的父母还在不在,家里有没有兄弟姐妹,成了家的知不知晓妻子儿女在何方?他们日日夜夜地盼你们回去,或者他们早已死于战火之中不知所终……”
  嬴雁飞话还未说完,下面已有了抽泣之声,连云行正也垂头不语。那名令狐军中的队长叫道:“太后别说了,别说了……我们这些厮杀汉子,什么痛楚都是不在意的,就是不能提一个家字。”
  嬴雁飞柔声道:“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那队长道:“家里的老母……我走的时候就生了重病,我为了给她买药才进了军,图的就是那几个安家费。一个小妹妹独自照顾母亲……这些年了……房子早在蛮族入侵那次就被烧了,谁知她们现在在哪里,多半,多半是……”
  嬴雁飞劝他道:“那时大多百姓都撤去了南边,平定了南边后曾有查问造册,你去查一查,或者可以找到她们。”
  那队长眼眶通红,道:“多谢娘娘。”
  嬴雁飞高声叫道:“打了这些年了,大家都该回一回家了,有了军功的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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