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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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金主- 第1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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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元佐在这个时候从刑名入手,并不急着在哲学层面与宗师们争一席之地。利用士大夫们对法学的忽视,先培养大量的盟友,日后只要成功地影响了地方司法,这种思想就会成几何级数渗透进百姓的思想之中,也算是走群众路线。而且经济是上层建筑的基础,尤其是在皇权止于县政的时代,徐元佐对于自己篡取地方政权根本没有丝毫怀疑。

徐元佐分析完了数据。照例留下时间让学生们提问。最初时,学生基本提不出问题,而现在他们已经学会了自己思考,并且尝试寻求答案。

在徐元佐宣布提问之后。立刻就有人避席行礼,高声道:“夫子,学生有惑。”

徐元佐记不住这里的所有人,对这个急着提问的学生倒是有些印象。这学生姓陆,乃是林巷陆氏的族人,也就是陆树声的族亲。他今年十九岁。中过秀才,偏好杂学,来经济书院读书的目的曾让徐元佐啼笑皆非——他以为这里是教人学幕的,打算学成之后去给人当幕友。

“请说。”徐元佐朗声道。

陆秀才长坐拱手,方才道:“夫子,您之前讲过一个‘食支数’。”

徐元佐微微点头。食支数这个大明特色的名词还有个泰西名字:恩格尔系数。

“夫子曾说,食物支出所占家庭总支出的比例越高,则这户人家越穷;反之,则越富庶。”陆秀才先重述了定义,以免自己搞错。见徐元佐点头,他又道:“可是学生以陆尚书家、学生自家、另取了几家佃户,一一咨询,换算下来,反倒是我家食支数最低,难道我家反倒比陆尚书家更富?恐怕有所偏误啊。”

徐元佐微微皱眉,道:“数据带来了么?”

“带来了。”陆秀才连忙收拾了一叠文稿,站起身给徐元佐送了上去。

徐元佐接了文稿,发现字迹清秀,而且用的是阿拉伯数字——草码的公式是塔式结构,太浪费纸张,所以横列的阿拉伯数字也有其经济适用性。然后他才看具体数字,发现各项支出如同账簿一样,罗列得很清楚。

——是个心思缜密的孩子。

徐元佐问道:“你叫什么?”

“学生陆若华,字子翰。”

徐元佐点了点头:“子翰,你这功课做得极好,看来夫子之前有些地方没讲清楚,有些地方可能还有待商榷。”

陆若华顿时满脸通红,双膝一软跪了下去。

座中百名学子也发出嗡嗡之声,一时难以接受徐元佐的坦诚认错。

徐元佐扫视一圈,朗声斥道:“你们这是什么态度?我希望你们以超越我为荣,而不是跟我后面亦步亦趋。只有能够证明我说得不对,帮我补全的学生,才算是我的学生。若是只知道阐扬我的学说,抱定我徐元佐说得就是真知灼见,这种人我是不认的。”

众人听得冷汗淋漓,更不能接受了。

徐元佐回到陆若华的调查表上,道:“你家食物支出只占总支出的百分三十,这的确是属于富裕之家了。几家佃户的食物支出都占到了全家总支出的七成以上,接近八成,这属于贫困,也没问题。关键是陆尚书家的食物支出占到了五成,只是小康之家,你觉得这个地方说不通,对吧?”

“诚然。”陆若华紧张得双手直颤。

徐元佐翻了两遍数据,已经找到了原因:“这里主要的问题是,你家人少,而且你在外读书、交际消费支出略高,所以食支数就被拉下去了,到达了富裕程度。陆尚书家人口众多,而且奴仆占了大部分。这些奴仆一日两餐是算在尚书家的食物支出,如此得出的食支数肯定会被高估。正好陆尚书又是个闭门隐居的隐士,衣不重彩,安步当车,更没有士林交际,在享用上的消费很低。此消彼长,他家五成的食支数应该是可信的。”

陆若华恍然大悟,松了口气。

“不过你这个调查,也让我发现了之前忽略的一个问题。”徐元佐道。

陆若华很担心自己真的找到了徐夫子的缺漏,颤声道:“请夫子赐教?”

“关于储蓄——银子藏在银窖里,算是消费支出么?”徐元佐问道。

陆若华正想脱口而出“不算”,却又觉得不对,一时间舌头打结,良久方才问道:“算么?”

“我在问你啊。”徐元佐提高了音量:“所有人都可以考虑一下这个问题,写成论文给我。好了,今天先下课。”

徐元佐从敞开的窗口,看到了满脸焦急的徐诚,提前宣布了下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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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九一举两得(新年快乐)

徐诚在窗外看了大半节课,只因为徐元佐在讲课,而且是面对上百人在授课,意识中深植的“尊师重道”观念让他不敢打扰,硬生生忍了下来。徐元佐倒是没那么强烈的敬业精神,对于提前下课没有丝毫障碍。

学生们长坐而起,深深一拜,等徐元佐步出教室方才直起身来,相互间讨论。

徐元佐走到外面,微笑行礼:“徐大管家可有见教?”

徐诚脸上浮出一丝笑意。徐庆在土地上大动手脚,各种把柄都落在了他和徐元佐的小本子上。如今徐д剖拢旄蠊芗业奈恢米匀灰簿妥搅诵斐仙砩稀V劣谛烨欤舨皇切煸艏岢衷菔辈灰缇捅淮蚍⑷バ嚼险恕钦邮切旖字感祉胫冒斓模彩切旖椎某錾兀的嗣逼涫档睦险�

徐诚与徐元佐见了礼,道:“有件事,老爷不便出面,想要你帮忙奔走。”

徐元佐与徐家是名义上宗亲,有事奔走乃是常理。因为他又在打理徐家产业,若是按照庇护制来说,他也有义务完成徐阶的各类指示。

“敢不从命。”

“京中有桩杂事。”徐诚拉着徐元佐往后面花园走去。

经济书院的花园一反江南园林的“隐秀”之风,而取北方园林的“开敞”,多以半人高的灌木隔离出条条通道,中间稀疏地植以桂树。通道边上还有三三两两的石凳、条椅,方便学生在此坐论学问。

徐诚曾经来过一次,只觉得有些不够雅致,倒学了北人的粗犷。今日再来,与徐元佐并行其间,却发现极大的好处:整个园子尽收眼中,行人远近一望可知,说些机密的话也不用担心隔墙有耳,反倒显得光明磊落。

两人走在花木之间,三三两两的学生见了。远远便行礼退避,颇有礼教规矩。徐诚也是纳闷,他知道这个书院不教授正经学问,都是一些杂学。没想到学生还是颇有书生模样。

“高新郑整合了朝政,这两年也是该下手的时候。”徐元佐道:“只是不知道他从何处下手呢?”

徐诚道:“敬琏可听说过顾绍此人?”

徐元佐摇了摇头:“是势家子弟么?”

顾陆乃江南大姓,有些势家甚至可以追溯到汉末江东豪族,谱系清晰,在唐为门阀。在宋为江卿,直至今日也是进士举人辈出的不倒势家。因为根深,所以枝叶繁茂,族中子弟也良莠不齐,贤与不肖相杂。

“虽不是势家,但也是粮户,包揽了几个村粮赋。”

“那倒是同行。”徐元佐轻笑道。

徐诚却轻松不下来,干笑一声,道:“可惜这位同行并不想干了,想将差事交给仁寿堂。”

“很好啊。”徐元佐眉毛一挑。看来仁寿堂一统华亭粮赋的伟大功业不远了。

“可惜他被人骗了,粮都缴了,但是拿不到粮串,官府不认,这粮也没了。”

“唔,太不小心了。”徐元佐应道。

徐诚嘴角不由一抽,一半是为了忍住笑,一半也有些气愤。他道:“关键是骗他这人,打的是仁寿堂的旗号。”

“可怜,华亭谁不知道我仁寿堂是一手收粮一手给凭证的?再说了。他是华亭人,我收粮的粮柜在郡城、唐行、拓林各处都有,随便叫个家人去看看便知道了,怎还会被人骗了?”徐元佐不以为然。他知道傻人很少被骗。被骗的都是贪小便宜的精明人,所以并没什么同情。

“可骗他的人是咱们徐家的奴仆。”徐诚道。

“唔……这种人死不足惜啊。”徐元佐停住脚步,道:“大管家,有桩事咱们得想清楚:保住个奴仆可不是什么有脸面的事。保不住一个奴仆看起来叫人笑话,却是阁老晚年清贫的好名声。没必要为了个坑爹坑爷的骗子,把阁老的名声都赔进去。”

徐诚何尝不理解这个道理。身为国家级领导人。鱼肉乡梓难道就有脸了?若真是交出仆人,向人道歉,只会叫人说这家家风严整,不以位高权重而小视律令。

“可是这奴仆却是三少奶奶要保的。”徐诚道。

徐元佐哦了一声,想到那位年轻貌美又有些泼辣的三少奶奶,知道徐诚为何会这般为难了。他道:“三少奶奶也是大家出身,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实在不明白,花个十几两银子,叫她的陪嫁婆子给他讲讲这个道理呗。”

陪嫁过来的婆子非但是服侍小姐的,也有一定的教育义务,以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无法掌理家事。因为这层关系,主仆之间往往亲密远胜别人,说话总是有用的。徐元佐想着那奴仆骗了人家的粮赋,肯定也不会独吞,多半就是给这位三少奶奶上供了,求来一张护身符。

徐诚知道的要更多些,知道这下面的仆人敢打着仁寿堂的旗号骗人赋税,绝不是仅仅上供的事。虽然明面上没人说仁寿堂欺行霸市,但是徐元佐养的上百人护院,难道都是放着装样子的?许多黑夜里的事,只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徐元佐只要看看徐诚的表情变幻,就猜道了七分,笑道:“三婶也是想看看小侄是否孝敬吧?”

在他看来,陆氏拿了这笔银子,多半是想让徐元佐认账,把银子补上。这样外面诈骗的事就成了家族内部的事。这种见者有份的想法很流行,若不是挂靠徐家这块牌匾,迟早有外面的势家豪户要他“投献”。这两年随着小财神的名头打响,家里人也算是看上他了。

见徐诚面露尴尬,徐元佐道:“银子是小事,为何又闹到告状的地步?”

“那顾绍去了仁寿堂,被人赶出来了。”徐诚盯着徐元佐,想看看徐元佐到底知不知道这件事。对于很多人而言,徐元佐既然有时间在家里折腾个恭桶,难道会对近在咫尺的公事全然不顾?下面人难道就有那么大的胆子?所以人被仁寿堂赶出来,无疑就是被徐元佐赶出来。

他们却不能换位考虑一下,若是随便来个人要找徐元佐,徐元佐就要出来应付,谁能有那样的精力?更何况徐元佐在制度上花费了那么大的成本。自己若是再管这种小事,那银钱才是白扔水里了呢!

“他无凭无据跑仁寿堂要说法,能有什么说法?”徐元佐笑道:“这事我虽然不知道,但是即便知道了也不能插手。否则让手下人不知所措了。”

徐诚是宰相门前走动的。见徐元佐这么说,当然也就信了。他道:“现在就是那个顾绍不好办,他去北京状告我家放纵奴仆,侵盗本府转运粮赋。”

徐元佐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六日之前。”

“六日之前?”

“这回春哥儿北上,带了两笼鸽子。本想着报平安放一笼,皇榜高中再放一笼的。”徐诚道。

——十羽一笼,为了保险也不用放那么多啊!

徐元佐笑了:“这回算是带对了,可还说了什么?”

“还说了一些路上的见闻。”徐诚说着,将徐元春一路北上看到的新奇事物都重复了一遍,里面还有两首徐元春感怀的诗文。

徐元佐听了个大概,心中暗道:这飞鸽传书都要赶上微博长文了,才用了一笼鸽子真是太省了!

“一笼鸽子估计都写不下这么多字吧?”徐元佐道。

徐诚一本正经:“敬琏你还别说,你搞的这飞鸽传书真是大有可为之处。这回放出来的两笼鸽子,全都回来了!一只都没丢!”

徐元佐呵呵一声:一笼果然不够用啊!

“看。这回不就立功了?”徐诚道:“若非春哥儿示警,咱们现在还蒙在鼓里呢!”

徐元佐道:“若是有用,该专门派个人去北京。”养鸽子这事说起来很简单,但是碰到各种意外的时候就得看经验了。沈玉君帮忙找来的人果然是老实人,看得出来带徒弟并不藏私,可惜拘于表达、总结能力,没法系统性地传授养鸽知识,所以这方面的人才还是太少。

北京那样重要的地方,如果徐元春真的要留下出仕,肯定有必要建立一个养鸽场——否则没法给徐家大少爷提供政治咨询啊!要是不给徐元春开外挂。他自己最多也就是担任一个冷门大部的侍郎了。

徐诚的思路很快从鸽子回到了案子上,问道:“敬琏,你打算如何办这事?”

“无非就是把缺额补上,然后跟上面说一声:粮赋运转之中错过了报信。一头已经入库了,一头还没收到收缴的粮串,都是临时工犯的错。”徐元佐不以为然道。

徐诚抚掌笑道:“敬琏,你这儿主意真是甚妙。”

徐元佐道:“看来我还要补一份礼给三婶娘,免得留下间隙。”

徐诚道:“妇人啊,眼浅。这时节惹出这种事来。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

徐元佐笑了笑,没有参与讨论。他从远了说是外人,从近了说是小辈。徐诚能说的话,他还真的未必能说。

“不过京中已经有了邪风,该如何平息呢?”徐诚问道。

徐元佐知道徐诚之后肯定要给徐阶完完整整复述一遍,慢条斯理道:“这事最好还是等它自己风平浪静。咱们若是混了进去,风声只会更大。当然咯,若是能够让清流将注意力转向别处,这事也就不算什么了。”

“你有何打算?”

“我听说陆家的追赃还没缴完,这大约要比构陷咱们的贪赃多得多吧。”徐元佐摸着下巴。

陆炳在嘉靖朝权倾一时,是世宗皇帝的大红人,但是到了隆庆元年,朝野中风向转动,御史上疏追论陆炳之罪,最终陆炳本人削秩,家产抄没,陆绎和陆炜两个儿子都被夺了官身,另外还坐赃数十万两,连连追比,将陆家最后一丝积蓄都榨干了。

徐元佐对陆炳并没有特殊的感情。虽然朝中士人多站在称赞他的立场上,说他未尝构陷过士大夫,但事实并非如此,夏言之狱就有陆炳在背后活动的迹象。到了隆庆朝,御史对陆炳这位已故大佬下手,徐阶完全置身事外——看起来置身事外,也就可以理解了。

而且陆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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