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除了卖给徐氏丝行。其他都卖给了海客人。”程宰道:“已经收了银钱。”
徐元佐道:“这事办得漂亮。”他又取出徐家丝行的报表,虽然不很理想,但是比之徐琨坐镇时候已经翻了几番,王老实看来也的确是拿钱办事,没有偷工减料。这些丝只有少部分用在高级布料的生产上,其他大部分一样作为原材料卖给了海商,贩去日本或是东南亚。
徐元佐算了算利润,其实日本航线应该自家跑才好。不过现在远洋船太少,实在没有办法涉足,只能乖乖做个物资供应商。
程宰又道:“佐哥儿,有件事得叫您知晓。”
“何事这般严肃?”徐元佐笑了。
程宰更加严谨道:“在下探知堂中有些股东,暗中将分红卖给了外人。”
徐元佐微微皱眉:这是自发的股票交易市场么?
程宰以为徐元佐没能理解其中勾当,解说道:“他们私下定了白契,外人以若干银两购买我仁寿堂股份的分红股。譬如这次收完了夏税,一股能分得十两银子,他们早前花了一两银子买的分红,便可以白赚九两。”
徐元佐点了点头:“我明白。”这种手法在后世屡见不鲜,有时候不光是为了分红,还有隐名投资,实际控制的需要。若是出了大案子,名义上的持股人便要吃官司,背后的实际控制人却可以轻易摆脱干系。
当然,在如今看来应该还是最初级的投资分红行为。对仁寿堂股东而言。规避了风险,提前拿到了现银。对于购买者而言,虽然承担的了部分风险比如分红数额低于投资额,但显然他们的投资还是收益颇丰。
“谁都知道我仁寿堂能赚钱啊。”徐元佐笑道。
“恐怕不是相信仁寿堂。而是相信佐哥儿您能生财。”程宰恰到好处地捧了捧,面带笑意。
徐元佐也笑了:“若是如此,那就最好不过了。这事其实问题不大,做这种事情的股东,肯定也有自己的难处呢。咱们可以体谅。不过章程就是章程。当初约定好了的,股东内部有优先购买权,他们直接找外人来买股红,这不合规矩。你得去敲打一下。”
程宰点头道:“学生明白了。”
“另外,记得我说的银行吧?”徐元佐道:“当初因为怕靠山不稳,所以停了。”
程宰不解,这跟买卖股红的事有什么关系。
“如果有个银行,股份买卖的事就可以交给它去吧了。”徐元佐叹了口气道:“这也是一桩极大的买卖。”
程宰记得当时不仅担心靠山不够牢靠,也有人手不足的问题。他道:“如今经济书院的学生,已经有两百多人了。”
他不说还好。说了数字出来,却又让徐元佐觉得头痛。这人才培养的速度实在太慢了,明明人口基数并不小,但是要扩张出去却令人头痛。不过这跟去年比起来,也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
“加油干吧。”徐元佐道。
程宰嘿然而笑。他不知道佐哥儿这个“加油”是怎么想出来的,不过直观想来,凡事加了油,必然滋润滑腻,原本干涩的事也能跐溜过去了,说起来还真是颇为形象。
结束了汇报工作。程宰便出去“加油”了。不管怎么说,如今家中的油水越来越足,这都是徐敬琏加油的结果。
徐元佐等程宰走了,又看了看仁寿堂的报表。方才将一应文件归档,叫梅成功拿去入库。
现在仁寿堂的收益是徐家的大头。布行是传统产业,处于平稳收益状态,不用着急下手变动。丝行刚刚有了点嫩芽,先让它长起来才行。夏圩新园的沙龙作用日益凸显,想要入会的人将会费抬得极高。不过这只是虚价,没有位置让出来就不存在收益。徐元佐也考虑是否要适当放宽会员资格的市场流动。不过还是等明年春闱出来,看看南直浙江两省的新进士都有哪些,会员资格也算是个不错的“礼物”。
徐元佐在脑中将徐家的产业和自己的产业一一梳理了一遍,都还算令人满意。这也是必然的事,如果说大明有资本主义萌芽,那也是官僚资本主义的萌芽。当然,这种萌芽其实是从北宋开始的,大明只能算是继承。
按照教科书上的定义,官僚资本主义是通过权力寻租,以获取超额暴利为目的的资本主义形态。而在大明,甚至连权力寻租都弱化了,变成了只要是官僚体系中的一份子,理所当然可以享受超额暴利。这已经成了一种阶级特权。
如果徐元佐没有更高的追求,只是借着华亭徐氏的政治地位,就足以成就江南首富,甚至更高。然而他如果想更进一步,就会面临官僚资本主义带来的瓶颈:社会和经济运行效率的降低。
能够躺着赚银子,谁还会去想着推动生产力呢?
徐元佐有时候自己都会懈怠:反正自己用水都是吩咐一声就有人送来,何必要造自来水管呢。
徐元佐想到这里,还是站起身,头一次发现自己的野心之大,并非巨额的银两能够满足的。无论何时何地,他追求的都是自我实现,而非简单的“赚钱”。
要改变这个世界!
当然,还要赚更多的钱!
徐元佐走到窗口,深吸一口气,突然发现窗框上的云母片是那么落后低级,完全不如玻璃透亮。窗外吹进来的风还带着浓烈的暑燥气,让刚刚从凉爽辽东回来的人不由焦心我竟然连空调都没有做。
看来要做的事还有很多啊!
徐元佐心中暗道,转首过去,却是机械厂送来的报表和工作报告。从收益上来说,机械厂干的不差,大大提高了纺织机的制造速度,也降低了成本,使得中产之家也敢借贷买机器。这点在布行的收益上也能看出来,今年第二季度收上来的布料在数量上与同期相比有明显的增幅。
这多少能够算是解放了生产力,但并没有从实质上促进生产力发展。
徐元佐心中暗道:是否应该在技术研发上投入更多的资金呢?
任何一个现代人都知道技术研发的重要性,很多人甚至亲身经历过:许多大规模的国有企业,正是因为缺乏对技术研发的重视,结果败给了新兴的民营企业。然而诚如徐元佐意识到的,在官僚资本主义环境下,如果简单扩大生产就能带来丰厚利润,有什么必要在科技研发上投入大笔银钱呢?
首先是收益很成问题,其次是周期过长,最后还有知识产权保护的问题。
要想下定这个主意,对于商人而言真是不容易。
徐元佐回到黄花梨座椅上,定了定神,摊开宣纸,提笔作画。
很快,随着笔尖上的墨水流淌,纸上浮现出一组奇怪的机械。
那是一个空心的金属球,以及一个装有水的密闭锅,以两个空心管连接在一起。按照图示,操作者在锅底加热,使里面的水沸腾。水蒸气由空心管进入金属球中,最后水蒸气会由空心金属球上的两个喷管喷出,令球体转动。
这是人类在公元一世纪发明的小玩意,他的创作者是古希腊的希罗。相对于这位希罗发明的蒸汽风琴、自动售货机、注射器……汽转球只是一个纯粹观赏玩具,没有任何实用性,然而这个东西却是后世蒸汽机的祖宗,是人类第一次有意识地使用蒸汽动力的证明。
徐元佐放下笔,活动了一下手腕,心中暗道:这么早就将这头猛兽放出来,不会有问题吧?
*
《本卷终》
*求月票,求推荐票~!
*
ps:求推荐票,求月票~!
三四八回家
隆庆四年八月,徐家热闹了整整一个月。
先是徐元春不负众望,在科场上披荆斩棘,高中乙榜第七名亚元。原本徐元春对自己能够中举也没多大信心,谁成想竟然还考了个极高的名次。南直乡试四五千生员,藏龙卧虎,不知多少高人,即便吊在榜尾都足以自傲了,他竟然考了第七名!
徐阶对此也是颇为欣慰,但还是关照长孙:“你这是侥幸得中,未必就有真才实学,还是得好好用功才是。”
徐元春心情正好,随便祖父如何鞭策,都只是笑着答应。
发榜之后,新晋举人们要赴鹿鸣宴,互相认了年兄,这就算是正式进入大明官场了。南直教育水准一向位居全国前列,能在南直中举,来年春闱高中的可能性也是极大。即便考运不佳,待得几年吏部大挑,还是可能出任知县、教谕等官职。
徐元春在南京之事处理完了,方才回到松江,听父亲给他讲时报案内幕,方才知道之前竟如此凶险,只是仍旧不知道这出手的高人是谁。他虽然喜悦非常,但还是斋戒沐浴,很快就从中举的兴奋状态中跳了出来,收罗京中礼部清贵们的文章,与同学相约入京。别看明年二月方才会试,若是不想赶得十分辛苦,九月之前就等动身。
徐元春只是遗憾没能等到徐元佐回来。
徐元佐是在徐元春动身之后方才到的上海,两人正好错过。他这回是实实在在把辽东走了一遍。先在边墙外到了建州女真的地盘,看到了传说中的建州左卫——卫城倒是土墙,比江南大户宅院也高不了多少,即便如此就已经算是雄壮了——因为别的城寨只有木墙。
沿途见闻也让徐元佐修正了许多书本上得来的知识。
因为后来满清入关占据天下,很多资料并不很真实。他们喜欢将自己的先人描绘成英武非凡,所向披靡的形象。事实上如今的建州女真,乃是个以经商和筑城闻名的部族。如果论战斗力,远远排不到前列。也正是因此,他们才能得到李成梁的支持。用来牵制墙外部族。
真正战斗力较高的部族,早就被李成梁分化、离间、削弱了。那个辽镇军头对建州女真或是其他什么女真,可没有丝毫好感,唯一原则就是“谁强削谁”。至于努尔哈赤后来能够十三副盔甲发家。多少也有辽镇玩脱了的缘故。
从建州左卫出来,徐元佐跟着李如松一路走到抚顺。留在辽阳的人马已经等在了这个辽东大镇,与徐元佐汇合之后,南下梁房口。李如松就在这里与徐元佐分别,剩下的路程都是李平胡沿途护送。
因为历史学界颇有李平胡出卖李如松。导致李如松战死的声音,徐元佐格外认真查探了一下,还是看不出半点端倪。李平胡就跟李成梁的亲儿子没什么两样,颇为尽心。这让徐元佐只能感叹,历史果然永远披着迷雾,即便身在其中仍旧朦朦胧胧。
沈玉君在梁房口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她招揽当地人修了一座寨子,毫无特色地取名高冈寨。见徐元佐还不回来,她便又修了探入辽海的码头,以免下次来还要驳乘上岸。因为不知道徐元佐的行踪,她甚至开始修码头到高冈寨的土路。好方便车马运货。正修到一半的时候,徐元佐总算回来了。
徐元佐对沈玉君的营造能力十分赞赏,只是对寨子的名字和形制有些微词。若是以前,沈玉君肯定要狠狠骂他两句出气,不过因为在京师答应以他“狗首是瞻”,这回竟然乖乖忍了下来,的确算得上言出必践。
“你打算从哪里弄鸟铳和火炮?”沈玉君问道。
这两样东西都是军械,民间私造是犯禁的事。不过大明皇权不下乡,只要形成了利益链,谁管你犯不犯禁?
徐元佐对此尤其自信:“自己造。”
“你还会这个?”沈玉君不信。
徐元佐当然也不是对自己有信心。而是对李腾有信心。这一路上他从李腾那边挖出了不少好东西,除了早就说定的配方问题,李腾竟然还知道戚继光用的钢轮踏发雷。徐元佐原本以为那是晚明士子们纸上谈兵的产物,却不想在这个时代已经有了。
“最早是江湖会道门里用的把戏。骗些愚夫愚妇。”李腾道:“借钢轮打着火门,引燃火药,叫人以为是地火雷。戚帅曾经试用于军中,只是很不堪用,故而也不曾推广。”
这种原始地雷当然不堪用。会道门设好机关,自然是能够一发一个准。但是蒙古人的马蹄哪里能踩得那么准?
徐元佐却不是想造地雷,而是要借这个钢轮打火的构造用来改进鸟铳,造出省力的燧发枪。这也是文科生的劣势所在,很多事知道个名称,提供个思路,剩下的就只能依赖当地技术人员。若是理科生有他现在的财力,说不定都已经开始出蒸汽机了。
李腾这一路也是十分辛苦,本来还想拐带努尔哈赤,结果女真人对于头生子十分看重,等闲不愿意让他跑那么远。何况辽镇的李大帅也看上了这个孩子,早就说过再大些就要收为义子——更可以理解为质子。这关系到整个部族的前途,自然不会让个道士拐带去。
徐元佐倒是无所谓,还安慰了李腾几句,然后又开始挖掘李腾肚子里的货色。在他看来,李腾要去考初中物理,在力学题目上或许成绩比他还会高些。还好初中物理还是电学和光学,这多少让徐元佐有些把握吊住这个博学道士的胃口。
船队过了渤海海峡,沿着海岸线进了长江口,在上海靠岸。沈玉君还要回崇明,徐元佐便提前从货仓中翻出一个罐子,道:“这是给家中老人大人们用的,也算我的小小心意。”
沈玉君命人抱过瓷罐,见那沙兵大汉熊腰一弯,知道这罐子不轻。她又听到里面水响,道:“是辽东的土酒么?”
“是人参。”徐元佐道:“切了之后隔水蒸煮,每日少则五七分。多则一钱,能固本培元,切忌过量。对了,即便里面的糖水也是可以兑水服用的。同样有药效,不可过量啊。”
沈玉君将信将疑,道:“人参我不是不知道,可是这么多日子了,它不会烂么?”
徐元佐呵呵一笑:“这正是某家秘法了。”
沈玉君闻言便不多问。
徐元佐这回在塔克世的寨子里收了不少人参和鹿茸。鹿茸他不会炮制。打算交给沈绍棠去弄,反正他家是开药铺的,肯定有技术有渠道。人参这东西他却是很熟悉,以前也常给家里老人煮用,而且到了论担卖人参的时候,炮制人参也算是公开的技术了。
这回带回来的人参除了送给崇明的外公家,还要给父母留一罐。李腾要先去扬州兴化拜见师父李春芳,所以也要给他带一罐。至于华亭徐家和上海康家,那必然要多送几罐的。如此一圈人情走完,基本也就没有可以对外出售的人参了。
徐阶收到这糖水人参之后颇为好奇。他在北京经常吃党参。回到松江之后只能喝参酒——人参泡酒药力削弱,却能保存。见到罐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