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五四保护伞
徐元佐见到萧安,自然知道父亲回来了。●⌒,不过他现在身兼徐家布行的总账房、仁寿堂的掌舵人、郑知县门下行走、《故训汇纂》联络人助理……实在是分身乏术。说起来他对这个家也并没有足够的亲近度。每次想到父母,仍旧是前世数十年的父母面容。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徐元佐真希望自己能够没心没肺地忘记前世的情感,再不用受亲人隔离的折磨。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郑知县越来越多地催问收税进度。整个大明的税收中,粮税占了百分之七十五,商税和各类杂税占了百分之二十五。然而在松江,商税的比例超过了百分之三十,不能不重视。
仁寿堂在唐行的进度还算让人满意,在十月之前就粗略登记完了唐行的商铺、商行。然而在地税帮催和埠外征税上,仁寿堂就显现出了一定的局限性。
徐元佐用甘成泽的家丁护卫,打破了这些局限性。如果不是《曲苑杂谭》取得的话语权,进行了强有力地掩盖,或许他的恶名还会直达北京呢。
进入了十月,《曲苑杂谭》的鼓吹风向就是:纳税即精忠,能捐则利仁。
孟子首倡君子不言利,宋人已经对此解释为君子不言私利,只要为国为民谋利,不失为仁。这些观念拿出来鼓吹,正好适应当今风潮,更可以博取海瑞的好感。
因为海瑞就是君子不言私利,而为国为民谋利的典型榜样。
如果说《曲苑杂谭》最先是针对士林,抢夺话语权,如今则已经渗透到了普通民众之中。茶楼、饭肆、酒庄,乃至于街头坊尾,都有人以读报为生。如今信息奇缺,《曲苑杂谭》里要什么有什么无论是高大上的儒家思潮,还是下里巴人的艳词小曲,尽皆在内,实在是雅俗共赏。
因为有这样的思潮铺垫。仁寿堂收税严苛,非但没有成为反面典型,更是成了一支造福乡梓的“仁义之师”。
……
“君子获利,润身之余。必定利群利国,济人济世,天下好事无逾于此。”
衷贞吉拍了拍手里的《曲苑杂谭》,道:“此言略有偏颇,然而‘利群利国。济人济世’八个字却是说得甚好。我等牧民官对地方缙绅多有谦让,正是为了让他们能够在润身之余,利群利国而已。”
郑岳微微颌首,冠巾微颤。他目前的完税进度在整个南直都排在前列,即便跟苏州府几个县比起来,也是光彩夺目。海瑞就在松江,难免要多加褒扬,叫他的官声益发好了。要知道海青天以前的属下,可是没一个不是活在折磨之中的。
“然则,为何本官收到百姓喊冤。说是仁寿堂组建私军,宛如匪寇,洗劫村落,杀人放火?”衷贞吉脸色一变,从袖中取出一封诉状,掷在桌上。
郑岳脖子一僵,没有动手。
“拿去看!”衷贞吉冷声道。
郑岳这才上前,展开信纸,一字字读罢,人却轻松下来了。
“老黄堂息怒。”郑岳放下诉状:“此乃刁民诬告无疑。”
“哦?华亭县何以如此笃定?”衷贞吉眯着眼睛。回想起苦主那副哭天怆地的悲惨模样,并不觉得是诬告。
“老黄堂容秉。”郑岳道:“本县执法收粮,差役公人下乡必有信牌。此状中所列时日、地点,下官皆有记忆。的确发牌无疑,所以收粮之人乃是公差,哪里来的仁寿堂私军?而诉状中所谓杀人放火,既不曾听闻乡里老人上报,也没有尸首求验,难以置信。”
衷贞吉一听。也略有所思:人命关天,若是真有人被打死,尸体早就抬到县衙门口摆着了。而且苦主也没说是他家谁人遭打死,只说是被抢了许多粮,这的确不合情理。
“至于抢粮……”郑岳微微蹙眉:“诉状中语焉不详,不报实数,到底是抢粮,还是征税,这就很难说了。下官这就明人勘察清楚。”
衷贞吉脸色稍霁,问道:“律例之中明文定法,不许大户包税,为何仁寿堂会随公差收税?为何还有呼啸上千人之说?”
郑岳早就有所准备,道:“老黄堂,仁寿堂并非是随公差收税,而是因为他们素有善名,为了防止下面差人狐假虎威,鱼肉乡里,这才跟去看着。另一面,他们也出头劝乡中吝啬之家依法完税,算是帮忙。南直诸县多有这等大户,也算是热心乡梓之事吧。”
“至于说呼啸上千人。”郑岳笑了起来:“那更是危言耸听,地方上若真是有千人呼啸,而我等牧民官却一无所知,这岂不荒诞?”
衷贞吉道:“此事也该察访清楚。”
“下官明白。”郑岳道。
衷贞吉和郑岳在二堂说话。外面公事房里,府衙的书吏已经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告诉了李文明。原来是衷贞吉与几个大户出城游冶,碰到了二三十个宛如流民的乡农,拦轿伸冤,求他做主。
李文明用脚趾头也知道这肯定是那几个大户安排的戏码,想来衷贞吉未必不会有疑心,而且郑岳多半能够解决,所以并不操心。
至于这些书吏跟他说这事,也轮不到他谢,徐元佐早就打点妥当了,正是他们应尽的义务。只是书吏们直接去找徐元佐有些不合适,这才经他过一道手。
等郑岳出来,李文明迎了上去,将事情说了。
郑岳边往县衙走,边道:“你去与敬琏说一声,这些事还是不要闹得太大,该收敛则收敛吧。”
话虽如此,县衙的六房书吏可都是拿着徐元佐的高薪,怎能让金主不悦呢?
涉嫌的大户人家,在短短三天里便被抓到了县衙,以抗税偷税之罪,死死打了几十杖,戴着镣铐游街示众,着实羞辱了一番。
徐元佐对此没有丝毫感触,只是觉得自己的银子终究没有白花。
“月底给几位吏目每人送五两茶水钱。”徐元佐道。
梅成功连忙记下,已经对于秘书的工作十分娴熟了。他一开始还觉得这样官商勾结颇为不美,时日久了却也习以为常了,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尤其是那位一直看不起他的生员姐夫,如今也不会动辄说他没出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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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六教做人
转眼之间,徐元佐已经来到大明整整一年了。虽然至今为止没有找到来的原因,也看不到回去的希望,可他仍旧对这个世界有种疏离感。就像是在玩一个游戏、演一部电影、做一场梦。
十月的时候,徐元佐在唐行买的宅子重修一新。那位盐商当年很舍得下成本,地基、屋座、梁柱、砖石,用的都是上好的材料。老严头原本还想拆了重盖,好在徐元佐面前展示一番,实地看了宅子之后只有佩服的份,再没提拆了重盖的话。
建筑社按照徐元佐的要求,刷了白,又查了虫蚁,给柱子、大门上了一道漆,很快就将多年没人住的宅子打整得焕然一新。
徐元佐按照前世的常识,让这宅子通了半个月的风虽然并没有必要,然后才将此生的父母、姐弟,一家人接了进来。
徐贺虽然对于家里环境改善颇为高兴,但想到这是大儿子的功劳,自己什么力都没出,多少有些尴尬。他正是年富力强该当养家的时候,却早早被儿子架空,要说毫无心结,那他的心也实在太宽了。
徐母高兴得眼泪都忍不住流了出来,徐姐姐看得目瞪口呆,一连问了七遍:“这么大的宅子就咱们一家人住?”徐元佐到后面已经懒得回答这个问题了,站在院子里看着那株号称比唐行还老的白果树。
徐良佐前前后后跑了两圈,兴奋得啊啊直叫,冲到徐元佐身后,一把抱住了高他两个头的哥哥:“哥,我有自己的书房了!陆夫子都没有呢!”
“嗯嗯。”徐元佐敷衍着弟弟,仍旧想自己的事。
徐良佐松开手。转到哥哥面前:“不过,这儿去上学也有些太远了吧。”
徐元佐这才回过神:“自然不会叫你再回朱里上学了。”
徐良佐脸上的表情变得颇为微妙。他不太敢离开熟悉的环境,不舍得那些从小玩到大的小伙伴,然而他知道没办法拒绝哥哥的安排从去年这个时候开始,哥哥就越来越强势。别人家都是长兄如父,自己家这位长兄可是连父亲都压制下去了。
“过几日便带你去郡城。在升湖书院读书。”徐元佐道。
徐良佐一听到书院两个字,眼睛瞬间就被点亮了。
那可是书院啊!
华夏早在夏商传说时代就开始修建学校了,彻底将“教育”理念刻印在基因之中。孔子提出有教无类,诸子百家大兴私学。如此一直传到了宋朝,官学、私学都有了极大的发展。
大明开国之初,尤其重视官学,将学校修到了每个州县,甚至连云贵、交趾都没有放弃虽然后来交趾叛乱独立了。从对教育的重视而言,大明是绝对不愧于前朝历代的。
随着国势日益强盛。百姓日益富足,私学再次兴起。私塾只是小儿科,私家书院更是遍地开花。各自传播自家学说,颇有些先秦遗风。因为书院的创始者本身不是单纯的学者,多有官员身份,所以书院从创建之初,就有了议政的基因。
张居正去年提出十八字执政纲领,其中排在第一位的就是“省议论”。具体如何省呢?就是在万历七年正月展开的“毁书院。禁讲学”运动。
如今距离省议论运动还有十年,书院仍旧散发着高端大气的金色光晕。
虽然唐行的经济书院也挂着书院的名号。但是因为没有宗师大儒撑门面,所以只能算是一座大点的私塾。
升湖书院可大为不同。首先,它建在郡城,这就要比唐行高出许多。其次,升湖书院的山长陈实是个举人,绝非生员挑大梁的私塾可比。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升湖书院的吉祥物可是徐阶啊!
有这么一块金子招牌在,这座书院妥妥逃不掉江南王学重镇的地位。
如果说经济书院是职业学校,那么升湖书院可就堪比国子监了。
当然,就算升湖书院在高等教育上几乎碰到了国子监的天花板,却一样有附小、附中。
诚如当日张元忭带张汝霖来松江的初衷:接受更多名师大儒的启蒙。其他人也有同样想法。尤其是孙鑛、刘热恕D昙陀胝旁硐嗬啵ハ乱灿杏鬃哟蹋匀灰此山こぜ丁�
见识终究不是天天可长的,关键还是要夯实基础。所以升湖学院的附小就主教这些儿童,授业老师起码都是学识受到认可的举人、进士。如徐阶、陆树声这样的大宗师,偶尔也会给小朋友们讲讲概念,种下种子。
至于生员,除非是名声在外,可以担当助教。否则只能在附中当学生,乖乖受教的份。至于大学部分,则是徐阶等宿老,对张元忭、孙鑛等后进优秀学子进行授课、讲学。
这种规格,就算国子监都未必能做到。唔,陆树声本人就曾是南京国子监祭酒。
徐元佐知道张汝霖那些少年基础扎实,天资又好,可以说从幼教开始就领先寻常孩童一步。加上自幼营养好,身心发育也要比寒家少年强许多。
这些都是徐良佐的弱项。
“升湖书院的同门之中,多有少年英杰之辈,你即便一时比不过他们,也切切不可自卑自弃啊!”徐元佐先给弟弟打了预防针。
徐良佐却充满了斗志,道:“正是要一会天下英才而教育之……”
徐元佐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胡言乱语什么?还教育之……你别叫人家教你做人就好了。”
“咦?修身齐家,我不就是去学做人的么?”徐良佐一愣。
徐元佐咳嗽一声:“哥的意思是,别被人小瞧、鄙视、欺负、最后变成只夹着尾巴的丧家犬。”
“怎么可能!”徐良佐跳了起来:“哥哥也太小瞧我了,也罢,多说无益,且让我去教他们做人,哥哥自然就知道了。”
徐元佐翻了个白眼,轻轻摩挲着弟弟脑袋:“最好是能跟他们结成朋友。人家家教也都不错。小朋友之间就算有个争执,或是你觉得人家瞧你不起,把心放宽些也就是了。谁还能真的结仇不成?”
徐良佐道:“我懂,和气生财嘛。”
“那叫虚心谦和!”徐元佐深吸两口气:“看你这副不懂装懂的样子,真想打你。”
徐良佐连忙逃开,生怕哥哥付诸行动。他边跑边叫道:“娘!我要去郡城的书院啦!哥哥要送我去郡城的大书院啦!”
*(未完待续……)
二五七自家人
徐贺虽然没有考出什么功名,却是读过书的。这就像是玩一个等级游戏,低等级玩家会对高等级玩家产生信任和仰视。现在他看徐元佐就带着尴尬的仰视。不管怎么说,长子在突然发力之后,一年内成功进学,而且还是双案首。
虽然一家人坐在一起时,徐贺还是坐在首座,不过气场上却是徐元佐更强一些。
徐元佐因为徐文静闹着要回家,心情不是很好,话自然也就少了。徐母为了活跃些气氛,又问起了书院的事,好像能够进升湖书院读书,功名就已经成了囊中之物一般。
徐元佐知道买通郑岳作弊的事可一不可再,尤其是徐良佐的进度的确太慢赶不上,到底能不能进学还得看运气。如果良佐三年后能够下场,那成功率倒是应该挺高青浦第一年复县,唐行就是县城,周围市镇的户籍未必能那么快移交,所以竞争对手会少一些。
“你父亲年纪也渐渐大了,明年还是不要叫他去行商了吧。”徐母现在手头越来越松,都是徐元佐按月给的银子。三五十两银子对徐元佐而言只是指缝里漏下来的,对徐母而言却是一年的生活费用都够了。
“父亲有什么打算么?”徐元佐问徐贺。
“莫若,我家也开个丝行?”徐贺试探道。
徐元佐微微皱眉,道:“莫若,父亲再把书本捡起来读书?”
他的商业帝国是有自己安排的,让徐贺进来纯粹浪费资源。尤其现在徐元佐三个字在唐行十分敏感,若是叫人知道他涉足丝行,难免又是一场风波。
佐哥儿当然不怕风波,只是现在实在分身乏术。资产管理公司的设想有先天缺陷,如今推广起来举步维艰,纯粹是在当锻炼新人积累经验,已经不指望短时间里能够推广了。
相比之下,徐父如果读书,那就安稳多了。
徐贺想了想。道:“去年蒙大郎多拿了货,一路上又顺利,销路也好,跟陆家分了之后还有六百多两。”
那是因为我派人监账。
徐元佐心中暗道。
“莫若明年还是再跑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