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
她不敢让自己休息,怕一有空闲,就会想到宫清颺。更怕思绪会像是腐败的酱种,一发不可收拾的胡乱滋长,一旦想到他,她就会忍不住一直想下去,想他冷漠客气的笑,想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难受。
但是,不论她再忙再累,他那冷漠客气的笑容,总会乘隙钻了进来,让她更烦躁,也更难受……
眼看她眉头深锁,仿佛心不在焉,甚至还拆开已经封妥的酱料,再度尝了一次,站在旁边的小山子,再也忍不住的叫出声来。
「呃,啊!小姐小姐!」
十九搁下酱碟,倦累的看了他一眼。「什么事?」
「那个——这缸酱油,您昨天尝过了啊!」小山子指着酱缸,一脸担忧的提醒。
这缸薏仁酱油,可是小姐精心酿制,准备要送进宫里。虽说,宫廷用酱,自然得多加小心,但是这缸酱油小姐昨儿个就尝过,确定滋味无误后,才要他封缸的,怎么这会儿,小姐又开缸尝了一次?
十九微微一怔,这才发现,自个儿竟在工作时出了差错,重复尝了昨日已经封妥的酱油。
她深吸一口气,定下心神。
「好吧,你再把它封起来——」话说到一半,她突然住了口,察觉方才无意间放入口的酱油,滋味有些不对劲。
这缸酱油,比她昨日品尝时,多了些许其他的味道。那味道的变化,非常非常的细微,细微得几乎难以察觉,但是终究逃不过她灵敏的味觉。
「等等!」十九急忙开口,快步冲上前去,舀酱再尝了一口,脸色微微一变。
「味道不对。」她没有尝错,味道是真的有些问题。
「怎么会?」小山子大惊失色。这可是小姐亲自酿制的薏仁酱油,哪里可能会有差错?
「有谁碰过这缸酱油?」她神色严肃的问,抬头看向小山子,却发现视线竟开始变得模糊,全身的力气也像是被抽干,变得极为虚软。
十九双腿一软,连忙抓住酱缸。她用力的摇了摇头,想振作精神,维持清醒,但连波的晕眩却不断涌来,让她昏得难以站立。
「小姐、小姐,你还好吧?」
小山子关切的声音,听来忽远忽近,一股恶心涌了上来,胃部开始疼痛,起先像是针在刺,然后迅速加剧,很快的就痛得仿佛有刀在戳剌。她冷汗直流,再也支撑不住,抱紧小腹,申吟着软倒。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你不要紧吧?」小山子吓得面无人色,慌张接住她。
黑暗在吞噬她的神智,她极力抗拒,痛得全身颤抖,口唇发青,身子一会儿像是跌进冰窖,一会儿又像是被丢进火炉,忽冷又忽热。
那缸酱油被下了毒!
「酱油有毒……找……赛华陀……」十九用尽所有力气,睁开眼睛,揪着小山子的衣襟,喘息着嘱咐。「记住,别、别让人知道……」
事关唐家酱料的百年招牌,她就算是真被毒死了,也得守住自家招牌,绝对不能让消息泄漏出去。
「什么,有毒?!」小山子脸色发青,手足无措的抱着十九,还想多请示几句,却发现手中突然一沉。
十九已经昏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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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武大街上,只见黑马撒蹄而飞,骑马的人,虽然骑术不太精湛,但是却仍像是不要命似的骑得飞快。
「不好啦、不好啦!老爷、老爷,小姐她——」
黑马还离唐家的大门有段距离,小山子远远就看见唐威,立刻扯着嗓子,哇啦哇啦的喊叫出声。
正要进门的唐威,瞧见小山子骑着快马,抱着宝贝女儿回来,立刻撩袍迎上前来。
「发生什么事了?」他一把接过女儿,发现她脸色惨白、气若游丝,顿时又怒又急。
小山子扯住缰绳,几乎等于是摔下马。他不敢喊痛,吐掉满嘴的泥沙,匆忙上前报告。
「小姐她——她——」他突然咬住舌头,及时想起,十九昏迷前还慎重嘱咐,中毒之事绝对不可宣扬,只得改口说:「她、她,小姐她昏倒了……快快,赛大夫还在不在家里?」
「废话,我看也晓得她昏倒了。我是问你,她怎么会昏倒啊?」
「啊?碍…」
小山子欲言又止,左看看右看看,发现大街上人来人往,不少人瞧见出事,都好奇的往唐家门口瞧。要是他在这儿,当众说出酱油有毒,唐家的酱料生意,只怕会就此毁于一旦。
不能直说,他只能胡乱的掰个藉口。
「呃,小姐是——是——小姐是气虚体弱,过度操劳,才会——」
唐威原本抱着女儿,就要往门里走,听见这个理由,却又停下脚步,气冲冲的瞪着小山子。
「胡说八道!」他的女儿身强体健,除了工作之外,还时常殴打哥哥们当作健身运动,又不是寻常人家里,那种娇滴滴、风吹就倒的姑娘家,怎么会气虚体弱?
「呃,这……其实是……」见老爷停了下来,小山子急得要命,又不能直说,脑中灵光一闪,便大声的喊道:「啊,小姐她、她患了相思病啦!」
唐威脸色一沉,倒抽了一口凉气,整张脸铁青得吓人。
正当小山子以为,这藉口也不管用时,却见老爷在下一瞬间,抱起昏迷不醒的十九飞身进门,还扯着嗓门直喊。
「老赛、老赛,快出来救人啊!我家宝贝要被龙门客栈那该死的的负心汉害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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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大掌柜终于抛弃唐家虎姑婆啦!」
「据说,宫清颺负心,唐十九心碎,不吃不喝数日,就快挂了!」
「唉啊,唐家大门深锁,几个时辰前,墙里还传来饮泣声,十九姑娘怕是凶多吉少……」
「不会吧?不是听说,那位神医赛华陀,刚好就在唐家作客吗?」
「看这情况,只怕连神医都救不回来呢!」
「听说,唐老爷子气得快中风啦,只怕等一会儿,就会派人去找宫大掌柜吧!」
各种流言在京城里流窜,因为一知半解,所以大伙儿猜得更起劲。京城里头的闲人们,全聚到龙门客栈,有钱的进门坐着,没钱的就在外头站着,观望一下也好。
人们坐满了一桌又一桌,低声窃窃私语,讨论最热门的话题,还不时偷偷张望,往柜台后方的银发男子瞄上几眼。
但是,就没有人胆敢走过去,跟「当事人」打声招呼。不知怎么的,这几日来,大掌柜虽然笑容依旧,却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让人一接触他的眼,就觉得全身发冷。
人们的诡异态度,对宫清颺似乎没有任何影响。他只是冷着眼、挂着笑,一味的杵在柜台里,算他的帐、拨他的算盘。
乌木做的算盘珠子,喀搭喀搭、节奏规律的响着,半点不受客栈里诡谲的氛围所影响。
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逼近,客栈里客栈外的客人,全都骚动起来,纷纷往外瞧去。
宫清颺闻声抬首,只见唐家十三爷,快马赶至门前,身手俐落的从马鞍上一跃而下,疾行快步的直朝他而来。
「十三爷,今儿个好兴致。」他微微一笑,朝唐十三礼貌的一拱手。「您来咱们龙门客栈,是要喝茶还是用饭?」
「都不是。」唐十三一摆手,挥去准备上前招呼的店小二,神情严肃的看着宫清颺道:「我是来找你的。」
鹰眸一眯,俊容上神情未变,仍挂着微笑。
「不知道十三爷所为何事?」
「十九她——」
「唐姑娘当日说得十分清楚,不愿意下嫁宫某,是我无福消受美人恩。」宫清颺皮笑肉不笑,客客气气的朝外平伸出右手,摆明了要送客。「十三爷还是请回吧!」
看来,这家伙被小妹气得不轻啊!
唐十三眯起眼,看出宫清颺深藏在笑容下,那蒸腾未消的火气。
那日的追打,他可是从头到尾,都躲在旁边远远观战,不但看得清清楚楚,也听得清清楚楚,知道这看似温文的男人,是因为十九说了要再找其他男人借种,才会彻底变了脸色。
不过话说回来,宫清颺要不是真的在乎他妹子,也不会被她那一句话,气恼得当场翻脸。
如此一想,唐十三的心反倒定了下来,耐着性子再度开口。
「我知道,十九的行为是过分了点,但她向来吃软不吃硬,你这般逼亲,她会有反弹是一定的。」他替自个儿妹子说话,还绝口不提,他就是那「过分行为」的帮凶。
宫清颺神态平静,还是一样客气,再度重复。「十三爷,您请回吧!」
好,这家伙当真是铁了心吗?
唐十三不肯放弃,脸色沉了下来。
「好!」他不耐烦的举手,阻止宫清颺说话。「我现在只问你一件事。她想见你,你去是不去?」
「抱歉,在下尚有工作在身,恐怕无法让唐姑娘随传随到。」宫清颺这回连笑容也没了,只是冷冷的、客套的微一颔首,便又再度垂眉,重新打起算盘。
「真的不去?」唐十三凑近柜台,不死心的再问。
啪!
坚硬的乌木算盘当场破散,宫清颺这才停手,神色丝毫未变,连看也不看唐十三一眼,只是拉开柜子,拿出另外一个算盘,继续算帐。
唐十三也不是被吓大的,能在京城里开妓院,他的胆子自然比一般人大得多。他耸耸肩,冷笑—声。
「那好吧,我回去跟爹说,十九今生是无缘再见大掌柜了,让她趁早死心吧!」
这边话声刚落,就听一旁有人插话进来。
「哟,十三爷,好久不见啦!」一早就在外头,听足了街头巷尾的热门消息,赶着要去瞧戏的龙无双,拎着三亚酒晃了过来。
「无双姑娘。」见着了龙无双,唐十三的反应,跟父亲唐威相似,也是一派戒慎恭敬。
「今儿个怎么有空来啊?」龙无双笑吟吟的,眼儿往柜台瞄了一眼。「十三爷刚刚怎说,十九今生与我家掌柜无缘再见?不过是犯了相思病,没那么严重吧?我才要带壶酒,去给她探病呢!」
「若只是害上相思病,那也就罢了。」唐十三冷哼一声,瞅着柜台里头,那面无表情、直打着算盘的宫清颺。「十九昏迷未醒,现在只剩一口气而已。」
拨算盘的指,顿时止住,宫清颺猛然抬眼,瞪视着唐十三,冰封似的表情,难得有了变化。
「你说什么?」他急声问道。「她怎么了?」
「要我再重复一次吗?」唐十三嘴角一掀,冷冷说道。「说不定在我重复的这当口儿,我那宝贝妹子,就已经咽气了——」
宫清颺心跳陡地一停,瞳眸转合,俊美的容颜,霎时间变得比他的满头银发还白。下一瞬间,倒楣的乌木算盘,又被他捏坏,这回因为力道过大,乌黑的算盘珠子竟哗啦弹了出去,滴滴答答的散落一地。
「快死了?不会吧?」
龙无双诧异的问,下一瞬间,却见一道白影从眼前窜过,闪身出了客栈。强大的气劲,逼得她连退数步,一时站得不稳,险些就要跌倒。
「啊,小心,别害我砸了这壶酒!」她一跺脚,气得开口就骂。「可恶,究竟是哪个不长眼的——」
咦,柜台怎么空了?
龙无双眨了眨眼,骂到一半的字句,全梗在喉头,害她一张嘴半张着,老半天都合不起来。
不会吧?
刚刚那个冲出去的人,会是她家的大掌柜吗?
第九章
无尽的黑暗,慢慢的褪了色,躺在床上的人儿,缓缓睁开了眼。
映入眼帘的,是房内熟悉的景物,十九轻吟一声,想要起身,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一时之间,她脑中有些茫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如此疲倦、如此软弱无力,胃腹之间,甚至还残余着些许的疼。
她挣扎着转头,双眸望见,床边那个教她日思夜想的银发男子。
是梦吗?
她咬着唇,用力合上限,诅咒着自己,竟连梦里都还在想着宫清颺。但是等到她再睁开双眼,那银发白袍的身影,却仍在那儿,没有消失。
他就站在桌边,把陶锅里的热粥舀到小碗里,动作优雅而自然,银发如丝般垂落,在透窗而进的光线下闪闪发亮。
乍然见到他,她心里没来由的一暖,几乎就想开口叫唤。但他却已听见声音,回眸望了过来。
那张面容俊美依然,优雅依然,冷淡的眼神,却也依然。
十九像是被当胸打了一拳,胃腹间的残疼,窜到了胸口,那种熟悉的紧揪感又来报到。她咬着下唇,奋力撑起自己,虚弱的质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宫清颺端着小碗,一双鹰眼瞅着她,只见她一脸倔强,虽然虚弱而苍白,却仍逞强瞪视着他,黑缎般亮丽的长发,散乱的披散在床上。
「你十三哥跑来,说你出事了。」他将粥碗放下,淡淡开口。「我来照顾你。」
「谁要你照顾?」瞧着他那冷淡的神情,她无端觉得委屈,胸闷得更难受了。「不情愿的话,你可以走啊!」
「我没说不情愿。」宫清颺来到床边,伸手协助她坐好,神色却波澜不兴。
十九仰起头,看着他俊美却泠漠的脸,明知不该再说,却又忍不住开口,有气无力的脱口怨道:「看你的表情,就是不情愿。」
他也不瞧她一眼,对她的蓄意挑衅更是充耳不闻,假装没听到,静默无语的重新又走回桌边。
其实,话才说出口,十九就有些后悔了。
她管不住自己的脾气、管不住自己的嘴,明知不该对他如此刻薄,却又见不得他的冷淡,见他转身时,她喉头一梗,以为他又要被她气走了。
谁知道,宫清颺不禁没有拂袖离去,反倒端了一碗粥,再度走回床边,撩袍在床畔坐下,先徐徐将碗里的粥吹凉,才舀了一调羹,把粥凑到她嘴边。
「既然醒了,就先吃点清粥吧!」他说。「你病的这几天,都没吃东西,肯定饿了。」
十九闷不吭声,垂首瞧着虚软无力的双手,一口气梗在胸口,好半晌才闷声说道:「我吃不下。」
瞧着她轻咬下唇,以贝齿折磨粉嫩的唇瓣,宫清颺知道她在斗气,忍着饿不肯喝粥,于是轻描淡写的开口。「我听外头谣传,说你食不下咽、卧病在床,是为了我而相思消瘦。」
「胡说!」她猛一抬首,懊恼的抗议。
她是中毒昏倒,哪里是因为想他,才会病倒的?唔——好吧,她愿意承认,她是有些想他啦,但是,绝对不是因为想他才病倒的!
「是吗?」宫清颺挑眉,将调羹再凑近了些。「那这粥,你吃是不吃呢?」
她抿唇瞪着他,知道要是再逞强不吃,肯定就要被他以为,自个儿是想他想得病了。
「哼,吃就吃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