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不知道,现在有很多人连地瓜都没得吃,只能挖草根勉强果腹。”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光吃地瓜,我不能成为强壮的储君。”
“小鬼头,要想长命百岁,你最好忘记你是谁。”芙蓉泰然自若地说。
慈熠如同立誓地说:“我忘不了,总有一天,妳会向我下跪。”
“等你复国之后,再对我展威风吧!”芙蓉的话是鼓励多于挑衅。
坦白说,影青非常喜欢芙蓉,她很有个性,高兴时哈哈大笑,难过时痛哭流涕,毫无保留地展现喜怒哀乐;不过慈熠不太喜欢芙蓉,说她没气质,跟某个笨女人很像,她当然知道她就是他口中的某个笨女人。
她笨的话,天下比她聪明的人,可能用指头数就数完了。好吧,看在娘要她照顾他的分上,她就露一手,让他乖乖地把地瓜拿去吃。“慈熠,你既然不吃,那我就不客气吃了你的分。”
慈熠上当地从她手中夺回地瓜。“妳休想,我绝不会让妳如愿的。”
真好骗,三个人正吃着地瓜,一颗臭弹突然炸开来,三个人同时冲到船舱外,相互指责,谁也不承认,闹成一团;其实影青和芙蓉都知道是慈熠放的,因为他的脸红通通的,一看就知道是做贼心虚的表情。
不一会儿,史锦卫从外面回来。自从李自成被清兵赶出京城后,手下四处流窜,所到之处如煌虫过境,弄得民不聊生,人心惶惶﹔所以史锦卫自恃有一身好武功,不愿浪费在捕鱼上,他想去当衙役,不但可保护百姓,又可以赚点银两。
不过他没去衙门,反而带回骇人的消息——清兵在城里挨家挨户强验男人身。
朱影青是第一个被烙身的,痛昏过去,不知道太子们也都被烙了龙印在屁股上,对清人而言,太子的威胁比公主大,所以只要是二十岁以下的男人,不分青红皂白,一律得脱下裤子,接受检查。
怎样才能让慈折逃过此劫?芙蓉立刻建议。“只有一条生路,做和尚。”
“也好,大丈夫能屈能伸,更何况赵匡胤也曾如此。”史锦卫点头同意。
“不过不能在这附近的庙出家,现在出家反而会引起怀疑。”
“我明早就带他去嵩山少林寺出家,还可以练武。”
“此去嵩山路途险恶,你们千万要小心谨慎。”
两人商议好慈熠的问题,话锋一转。“影青怎幺办?”
朱影青看着史锦卫担忧的表情,她不懂,她还能怎幺办?总不能叫她一个人留在船上捕鱼吧?!她当然是去跟芙蓉住,她看着芙蓉,不懂她为什幺不开口?她犹豫什幺?难不成芙蓉阿姨贪生怕死,不敢收留她!
芙蓉沉思半晌,痛下决定似地说:“跟我住。”
“我不答应。”史锦卫莫名地激动,让影青和慈熠都吓一跳。
“你有更好的意见吗?”芙蓉表情十分平静,可是眼神却透出微弱的埋怨。
史锦卫毛躁地抓着头发。“万一有客人对她毛手毛脚,妳说怎幺办?”
“她那幺聪明,我相信她会应付得来。”芙蓉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不知道他们两个在说什幺?隐约中感觉得到他们之间有秘密,怕他们姊弟知道似的瞒着他们。
但芙蓉不让他们追问,一个劲儿的命令,耍史锦卫尽速把渔船卖掉,要他们姊弟立刻跟她走。
* * *
他们三人来到钓鱼巷,这个巷名真好玩,名为钓鱼,却不见垂钓的人。
迷楼——芙蓉的住处,虽然比不上皇宫,但颇为豪华,有三层楼高。
门口站了一个强壮的小厮,见到芙蓉立刻打开门,往里大喊。“娘回来了!”
芙蓉住那幺好的地方,还有仆人服侍,为何每天只带地瓜来?
影青和慈熠满腹狐疑地跟着芙蓉走进去,六、七个身穿彩衣的女子立刻一拥而上,姊弟俩更纳闷了,芙蓉一点也不老,怎幺同时生出这幺多女儿?而且有的看起来和芙蓉没差几岁?
走入大厅,宛如走入一间豪华的客栈,有十几套锣鼓桌椅;上了楼梯,更像客栈了,但又不完全像,有好多小阁子的房间,珠帘绣幔,莲灯结彩,从几间没关门的房间往里瞧,一眼就看到床,这时居然还有人躺在床上睡觉!
再往楼上走,芙蓉打开两个房间,吩咐他们待在房里休息,没有她的允许不准下楼。
被关在房里一个下午,好闷。后来女婢送来晚餐和蜡烛,吃饱后,朱影青无事可干,便向来收盘子的女婢问明芙蓉的房间,她决定去找芙蓉聊聊,最起码她该跟姨丈打声招呼。
敲了门,没人应声,反正不是外人,她就径自推门进去。
芙蓉的房间好漂亮,红色的罗帐,红色的床单,画着芙蓉的屏风;她一时手痒打开衣柜和抽屉,看见好多漂亮的衣服和首饰,忍不住地妆扮起来。
朱影青挑了一件红色的襦裙,挥舞着长长的红袖,旋身曼舞,自得其乐,这时门外传来芙蓉的笑声,她突然心虚起来,赶紧躲到屏风后面,从缝隙中偷看。
“妳喝醉了!”史锦卫扶着脚步不稳的芙蓉走进来。
“我没有,我今晚要一个答案。”芙蓉双手环在史锦卫颈上,将他拉到床上。
史锦卫拉开芙蓉的手。“我该回房休息了,天一亮还要赶路。”
“你别想逃,我问你,我哪点不如姊姊?”芙蓉一个箭步挡在门口。
“妳没有不如她,你们两个各有特色,不分轩轾。”史锦卫回答很有技巧。
芙蓉恨恨地问:“那你为什幺不肯爱我?却对姊姊情有独钟?”
这是怎幺回事?她不敢相信,认识了六年的史锦卫,直到今天她才真正了解他,他不升官,不娶妻生子,竟然是因为他太爱娘了?!执意做名守护皇宫的锦卫,为的是一生一世守护娘,原来他不是不懂爱的无情硬汉!
芙蓉阿姨也真奇怪,都已经嫁人了,又生了那幺多女儿,居然还念念不忘旧情,若让姨丈知晓,那还得了?!不过,这让她看清一件事,嫁人不可随意,要嫁一定要嫁自己最爱的男人,否则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不然就会像芙蓉这样痛苦。
忽然,她觉得两颊又热又湿,她哭了,爱情实在太折磨人了。
“她柔弱,妳坚强,她比妳需要保护。”史锦卫笨拙的解释。
“如果你保护得了她,她也不会被捉入宫中。”芙蓉发出阴冷的讥笑。
史锦卫像只战败的公鸡,双肩垂落。“别再说了,过去的事,何必再提!”
芙蓉捉住他的衣襟,眼中有哀怨的泪光,每个女人都希望得到心爱的男人保护,她因为得不到而不得不坚强,她耍他明白她坚强的原因,是他造成的。
“我偏要说,当年你追随着姊姊入宫.丢下我不管,土匪袭村,蹂躏女人,你知道那年有多少女人自杀吗?我苟且活下来,为的就是今天,告诉你我做妓女的原因。”
史锦卫自责甚深地说:“我不知道会发生那种事,若是时光能倒回,我会带妳一起上京,甚至娶妳为妻,尽全力保护妳。”
“你不会,妳的心里根本没有我,就像姊姊的心里没你一样。”
“求求妳别再说了,夜深了,我在妳房里会惹人闲话。”
“笑话!我可是个妓女,男人在我房里哪会有闲话!”
“妳别作践自己,我不相信妳是随便的女人。”
芙蓉松开抓着史锦卫衣襟的手,反过来捉住自己的衣襟,她的胸口好痛。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他很了解她,以她的个性,如果真的被男人蹂躏过,她是绝不可能再让他碰她身体,当年迷楼的鸨娘收她做义女,她只负责帮忙经营,不卖身。
她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妓女,为的是打击他,刺伤他,她不甘心自己伤害不了他,但有一个人绝对能让他痛不欲生,她脱口说道:“姊姊为什幺不跟你们一起逃?难道妳还不懂?她爱上了那个昏君。”
“妳真残忍,剥夺我自欺的幻想。”
“你何尝不残忍!剥夺我这一生唯一的希望。”
“妳说吧,你要我怎幺弥补妳?”史锦卫豁出去了。
“抱我,今夜你是我的。”芙蓉木然地站在原地,等着他主动。
快去抱住芙蓉阿姨!宋影青在心中吶喊,可是她简直不敢相信,史锦卫却没立即行动,他的迟疑证明他对徐妃的爱,但这份爱却严重伤了芙蓉的心;她不敢看芙蓉的表情,如果贝勒这样对她,她还不如一死了之!
史锦卫小声要求。“答应我。别让影青走上跟你同一条路。”
一抹悲愤笼罩在芙蓉脸上。“这是你肯抱我的条件吗?”
“不是的,我只是不放心她。”史锦卫支支吾吾,难以自圆其说。
芙蓉毫不留情的质疑。“你明明是不放心我,你怕我会以伤害影青作为报复。”
“我没那个意思,我只是担心影青被环境带坏。”
“我完全不恨姊姊,我只是可怜姊姊,她跟我一样,所爱非人。”
“雪悔的确可怜,不但被昏君打入冷宫,而且还被毁容挖眼。”
“姊姊怎幺会有此噩运?”
“被周后诬陷她和乐师有染,以致昏君大怒。”
天啊!父皇对娘痛下毒手!朱影青手摀着嘴,咬着自己的手心,无声的哭泣。
她要报仇,她要找始作俑者的周后报仇!
不过她迟了一步,因为她听到芙蓉说:“老天有眼,周后逃到老家避难,反被张献忠捉到,玩弄至死。”
史锦卫突然猝不及防地抱住芙蓉。“妳怎幺知道周后的下场?”
“我听客人说的。”芙蓉娇羞中带着满足,恍如刚被掀开头巾的新娘。
史锦卫将芙蓉抱上床。“妳要帮影青找个好人家,让她过平安的日子。”
“她已经有意中人了,未必会听我的安排。”芙蓉叹了口气。
“妳怎幺知道?”史锦卫的疑问,正是影青心中的疑问。
“我是女人,我当然看得出来。”芙蓉有一双好眼力。
史锦卫特别叮咛。“千万不能任她随便,她喜欢的是个贝勒。”
“老天!这真是个大麻烦!”芙蓉话一落定,唇立刻被封住。
他们在干什幺?如胶似漆的纠缠相拥,彷佛没有明天似的饥渴,朱影青看傻了眼,不一会儿,他们两人光着身体,她不敢看,只得闭上眼,却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直到远处传来公鸡啼叫的同时,熟睡的朱影青才被摇醒,她一醒来便看到慈熠冷然的脸孔,充满了离愁。
她赶紧下床梳洗,虽然心中有个疑问,她是怎幺回到自己床上的?但她现在没心情想这个,看到桌上有把镶了宝石的匕首,她知道这是慈熠的宝贝,他留在她桌上,显然是打算留给她当纪念。
没有考虑,她拿起匕首,割下一绺青丝,包在绣帕里;出了房门见到慈熠,塞进他手里,她已没有贵重的首饰,这包青丝代表她爱他的心情。
千言万语都来不及说了,只能挥泪送别慈熠和史锦卫,她回头看了眼芙蓉,有一颗晶透闪亮的泪水挂在眼眶,坚持不肯落下,难怪史锦卫以为她不需要男人保护,她太坚强了,也太傻了,都是坚强害了她。
* * *
一个月过去,朱影青总算弄懂迷楼是什幺样的一间宅院!
迷楼重新开张,男人来来往往,独不见史锦卫归来,芙蓉一天比一天憔悴。
这日,晨光从窗帏的隙缝透了进来,迷楼渐渐回复安静,芙蓉却出现在她房里,手上还有个小包袱;她知道芙蓉要干什幺,换作是她,她也会去寻爱。
果然不出所料,芙蓉直截了当地说:“我要去嵩山一趟。”
“我和妳一起去。”朱影青恳求道。
“路上危险,妳不能去。”芙蓉一口回绝。
“若妳有不测,我一个人怎幺办?”朱影青乱了方寸。
“迷楼就交给妳打理。”芙蓉的回答简洁有力,丝毫没有转圜的余地。
“我才十五岁!”朱影青大叫一声,她连自己衣服都没洗过,哪能担当大任!
“年龄不是问题,只要妳肯,大下没有任何事难得了妳。”芙蓉坚信。
芙蓉说的没错,三年前的朱影青,在鬼门关前不但没惧意,反而还有心情谈情说爱;三年后背负着血海深仇,照样没有击垮她。她和芙蓉一样,靠爱的力量支撑生命,唯有失去爱,才会使她们意志消沉。
朱影青领悟地说::“我个性像妳,阿姨。”
“是啊,执迷不悟,而且还喜欢偷听。”芙蓉话中有话。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那晚我没办法脱身。”朱影青马上自首。
“我没怪妳,影青,妳既然都听到,就该知道妳要怎幺做。”芙蓉点到为止。
“我知道,但知道不代表做得到,如果爱能控制,那就不叫爱了。”
“我说不过妳,不过爱不一定是带来幸福,有时反而是不幸。”
“我了解,妳和娘就是最好的例子。”朱影青点头同意。
“希望妳比我们幸运,不会步上我们的后尘。”芙蓉疼爱地抚着她的脸。
朱影青也这幺希望,可是她只能听天由命,但愿老天爷是仁慈的!
* * *
红袖,不堪的字眼,朱影青后来的名字。
她自己取的,但她当时不知道,红袖是“妓女”的意思。
说到妓女,她五岁时已耳熟能详,那年周后失宠,田贵妃得势,周后背地里经常说出贵妃是妓女。严格说起来,她连妓女是什幺意思都不知道,她问太傅,太傅说:“妓女是向多数男人收娱乐费的女人,妻妾是固定向一个男人收养家费……”
这种解释害惨了她,她以为嫔妃也是妓女,只收珍珠玛瑙的妓女。
做一名妓女,不是那幺简单的,除了要有姿色,还要有内涵,琴棋书画,食谱茶经,吟诗作对,内外兼顾才能成为当红的花魁;不过她什幺都不会,她做的不是妓女,是鸨娘,只要有一张厉害的嘴巴就行了,嘴巴正好是她的优点之一。
一年过去,迷楼门庭若市,无人知道她叫红袖,而是“绮罗香”艳名远播。
众所皆知,迷楼有个年经鸨娘,据说她身上会散发一种自然清雅的幽香,很多有钱大爷慕名而来,为她身上的香味和花俏的口才着迷,甚至有人出价万两黄金,想要亲吻她身体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