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颗卤蛋没人要,我就不客气了。”朱影青若无其事地将卤蛋塞入口中。
“昨天是我属下的错,我应该代他向各位致歉。”贝勒察觉不对,刻意解释。
任何人都听得出来他越描越黑,慈熠年轻气盛,居然发出嗤鼻声,引起贝勒不悦的皱眉,史锦卫赶紧以四两拨千斤的口吻说:“是小女顽皮在先,小人管教不严,是小人的错才对。”
“这件事就当是误会一场,希望你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责怪小青。”
“小人遵命。”史锦卫在桌下踢了慈熠一脚,示意他保持冷静。
“我听小青说,你们要去江南投亲。”贝勒收敛怒气,转移话题。
“是的。”史锦卫心中暗惊,影青为何向他透露他们的行踪?
贝勒关切地问:“此去江南还有一段长路,盘缠可够?”
“只要省吃俭用就够了。”史锦卫小心翼翼地应对。
“寄人篱下不是长久之计,这包银子你拿去做小生意。”贝勒突然一个招手,一名士兵走上前,掏出沉甸甸的钱袋放在桌上。
史锦卫困惑地聚拢眉头,他看了眼影青,她并没有倾国倾城之姿,照理说,不会让男人一见钟情;他又看了眼贝勒,他非常俊逸,女人见了必定心仪,一瞬间,他懂了影青透露行踪的涵义,但他不懂贝勒为什幺对她这幺好?
史锦卫套话地说:“无功不受禄,小人不敢拿。”
贝勒报恩地说:“我是希望你不要再让小青去做奴婢。”
“小青做奴婢!”史锦卫百思不解地扬起眉毛。
“她说她以前是做宫女的。”贝勒话一完,他的鞋被狠踩一脚。
史锦卫随机应变地说:“没错,不过贝勒爷放心,我不会再让她吃苦的。”
再聊下去,马脚肯定会露出来,虽然慈熠仍然一脸怀疑,但相较之下,史锦卫的冷静更令朱影青担忧。“时间不早了,爹,我们该上路了。”
“小人们告辞了。”其实史锦卫已经知道答案,贝勒会对影青这幺好,只有一种可能,她曾救过他一命,是报恩使然。
“把这包银子收下,你们一家就可以不必吃苦。”贝勒命令。
“贝勒爷的厚爱,小人恭敬不如从命。”史锦卫起身,跪地叩谢。演什幺就要像什幺,清b在他们的身分是亡国奴,就要有亡国奴的样子,为免贝勒起疑,他像个父亲般命令影青和慈熠。“你们两个不懂事的孩子,还不快跪下谢恩。”
“谢谢贝勒爷。”影青和慈熠不情愿地照着他的话做。
谢恩完毕,三人走出客栈,贝勒却突然出声叫住影青。“小青,妳过来一下。”
“你叫我做什幺?”朱影青慢慢地走回,心里想着她完蛋了。
“可不要再顽皮了。”贝勒一片好心地叮咛她。
“我知道,不用你狗拿耗子。”朱影青生气地吐舌,然后快速转身跑掉。
望着她的背影良久,他无奈地叹口气,不明白他的小恩人是怎幺了?一会儿高兴,一会儿难过,一会儿又不理人,女人心如海底针,这话一点也没错。
他的嘴角浮现一抹笑意,他的小恩人已成了亭亭玉立的女人,总有一天,他会去江南找到那根针……
* * *
祸,像烧不尽的野火,春风吹又生。
搜寻朱氏余孽,城内城外,贴满了缉拿的榜文。
所幸他们有贝勒给的那个令牌,才能顺利地通过每个敌军把守的城门。越往南方走,敌军越少,风景越秀丽,百姓安居乐业,完全看不出亡国的迹象,渡过长江,沿途不见敌军,好不容易可以松口气,可是慈熠的话变多了,他的嘴几乎没停过一刻钟,他不停地逼问朱影青和贝勒的关系,但她拒绝回答,只是以一副没见过这幺碎嘴的男人似的神情瞪着他,掩饰她的心虚。
来到客栈,史锦卫去探听芙蓉的下落,不见归影。
入夜热气逼人,朱影青打开窗户,差点被窗外晃动的人影吓死。
“你干幺鬼鬼祟祟地站在这儿,想吓死我是不是?”她没好气地责骂。
慈熠双手撑在窗台上,一个跃身跳了进来。“妳是怎幺认识他的?”
“他是谁?”朱影青神色自若,她早已想好天衣无缝的说辞。
“妳少装蒜,妳明知我说的他是谁。”慈熠气得满脸通红。
这个弟弟,一点也不像跟她有血缘关系,过去很爱欺侮她,记得有次在父皇的寿宴上,他偷偷在她的饭里埋了辣椒,害她喉咙如火灼,她赶紧拿起面前的茶水,没想到连茶水也被他掉包成烈酒,在那幺庄严的场合,她不能吐出来,只好忍受灼烧之苦。
“我现在困得很,头脑不清,不知道你在说什幺。”虽然已想好说辞,但她偏要卖关子,看他生气的模样,她的心中居然有种报复的快感,这令她不禁怀疑他们真的是亲姊弟吗?即使是,恐怕也是冤家姊弟。
“妳怎幺认识那个贝勒爷的?”他按捺的再问一次。
“我不认识他。”她拉开一张锣鼓椅坐下,站着说话多累腿。
“那他为什幺找妳说话?”连三岁小孩都不会相信她所说的话。
她不害躁地说:“因为我长得漂亮。”
“妳少跟我打哈哈,还不快说!”他的神情冷峻。
“我就不说,你想怎幺样?”她淡淡一笑,眼神却充满挑衅的意味。
“妳别逼我揍妳。”他的手放在桌上,威胁地握成拳头状。
她恶狠狠地拍桌。“你好大胆,我是姊姊,弟揍姊成何体统!”
“我眼里有姊姊,但我的拳头不长眼。”他的拳头逼近,她及时装弱小。
“好吧,我说。”她欲言又止地叹了一口气,突然拿起桌上的茶壶,先倒一点茶水洗杯,然后倒掉茶水,重新再倒,啜了一小口,放下茶杯,沉思一下;所有的动作都不疾不徐,而且还不时用眼角余光偷瞄他,见他的脸色气得更红,她心满意足地说:“他说我长得像一个人。”
砰地一声,只见桌上的壶和杯都翻倒,桌面上留下清晰可见的五指印。
慈熠的俊脸扭曲成凶神恶煞似的。“什幺话,难不成像一只狗?!”
后宫生存之道,除了装聋作哑,就是处变不惊,朱影青深谙此道,若不如此,她早被周后和长平铲除。
她起身走到窗前,深吸一口新鲜的空气,平抚情绪,然后关上窗户坐回原位。
“他说我长得像他早夭的妹妹。”
“我不信。”慈熠瞪大眼,佩服她镇定,但不服她说谎。
“我说的是实话。”朱影青脸上彷佛罩了一层面纱,让人看不透真伪。
慈熠提出如五雷轰顶般的质疑。“妳敢对着娘在天之灵发誓吗?”
“我为什幺要任你摆布!”朱影青以四两拨千斤。
“妳不敢,是因为妳心虚。”慈熠一口咬定。
“我不是那幺容易被激怒的笨蛋。”朱影青不动声色。
一阵热气吹到朱影青脸上,是从慈熠鼻孔里吐出来的怒气。他的脸和她的脸之间仅有一指的距离,他的眼里充满发怒的红丝,她以为他耍打她,她的十指如虎爪般紧扣着桌上,一副备战的样子。
不过,她想错了,他突然退后好几步,像笑又像哭的声音从他嘴里发出来,她的心没来由地颤抖……
“我知道了,四年前有刺客潜入宫中,他就是父皇怀疑的漏网之鱼。”他压低着声音说,不过每一个字都像强而有力的利箭,射中她埋藏在心底的罪恶感。“而妳,堂堂大明公主,居然通敌,放他生路。”
“没有这回事。”她感到如坐针毡般从椅上跳起,大声否认。
“如果没有,他为什幺要放过咱们?”慈熠逼问。
“他说过是代他属下道歉,如果妳不信,你何不去问他!”
“妳只不过是扭伤脚,他却紧张得像掉了魂,如说这是为什幺?”
“他心地好,不像有人,见人跌倒,视而不见。”
“他抱妳的时候,妳有什幺感觉?是不是心头小鹿乱撞?”
“哪里有小鹿?我怎幺没看见?”
“妳跟他在房里做了什幺见不得人的丑事?”
“你的耳朵长得那幺大,若有做什幺,我不信你听不见。”
“妳听听,妳所有的回答都显示此地无银三百两。”
纸是包不住火的,她知道她越想包住火,火会烧得越旺,没有其它法子好想,只好来个相应不理;她佯装疲倦地打呵欠,连鞋都来不及脱,便往床上一例,钻进被窝里。“你爱怎幺想,就怎幺想,我懒得理你。”
想睡,门儿都没有,慈熠硬是要把她从床上揪起来,她不肯,两个人拉着被子不放,一阵拉扯,被子就像他们姊弟关系般被撕裂成两半,再也无法复原。“那个贝勒长得很帅,妳该不会对他动了心?”
“没有。”朱影青背过身子,不让他看见她眼中的不安。
慈熠不肯善罢甘休地说:“长平皇姊说的没错,妳是狐狸精转世。”
“我哪点像狐狸精?”彷佛被刺中要害般,朱影青忿忿地从床上跳下来。
“妳身上那股怪味,就是最好的证明。”慈熠不屑地冷哼。
“总比她是女魔头转世好。”朱影青不甘示弱的攻击。
慈熠气得满脸通红。“不许妳侮辱皇姊!”
“若不是看在她是皇姊的分上,我会骂更难听的字眼。”
“长平皇姊为了保护我们,才会杀那些宫女。”
“那些宫女不是跳井自杀的吗?你怎知道她们是被杀?难不成妳是帮凶!”
“我会那幺做,还不是为了复国大业着想,谁像妳心中只有男人!”
“她们真是死得冤枉,幸亏父皇替她们讨回一点公道。”
“父皇是发疯了,才会砍断长平皇姊的手臂。”
朱影青露出笑容。“她活该,断臂是她的报应。”
“长平皇姊遭此不幸,妳居然笑得出来。”慈熠气炸了。
“我不但要笑,我还要跳舞给你看。”朱影青手舞足蹈地旋舞。
突然,她的肩膀恍如被鹰爪抓住,十指插进她肉里,她痛得咬牙。
朱影青突然记起师父曾说过,对付近身男人最好的防卫,就是用膝盖攻击男人两腿之间;顾不得什幺手足情深,她毫不考虑地抬起脚,用力一蹬,慈熠立刻放开手,胀红脸,粗喘气,双手不雅地摀在两腿之间,脸上有痛苦和惊讶的表情。“妳会武功!”
朱影青嘴角挂着得意的浮笑。“没错,你最好别惹我生气。”
“我今天要代替长平皇姊教训妳。”慈熠高举拳头,像只蛮牛扑向她。
“你们两个,忘了你们娘亲的临终遗言吗?”史锦卫突然出现,一掌擒住慈熠的怒拳。
“没忘,是慈熠说要打我的。”朱影青恶人先告状。
慈折咬牙切齿的指责。“是她的错,她通敌,罪该万死。”
“够了,我不想听,我只想听临终遗言是什幺?”史锦卫拉长脸。
“相亲相爱。”朱影青和慈熠各自别过脸,谁也不理谁。
史锦卫命令道:“既然你们都没忘,那你们还不快握手言和。”
“我才不跟害死父皇的叛徒握手。”慈熠不肯妥协。
“我不是叛徒,皇城是被流寇攻破,父皇见大势已去才自隘的。”
话才落定,朱影青立刻发觉她不该解释,她把亡国罪怪在流寇头上,等于是替女真人脱罪,这幺一来,不打自招,更加显示她和贝勒确实有关系,她强作镇定,但慈熠却不放过她。
“妳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
一向伶牙俐齿的朱影青,这一刻舌头却像被猫咬掉,说不出话。
史锦卫拍了拍慈熠的肩膀,将他推出门外。“你回房去睡,我有话跟影青说。”
“我无话可说。”朱影青双手掩面,被戳破的秘密使她眼睛又湿了。
“妳以后打算怎幺办?”史锦卫语气完全没有责怪的意思。
朱影青头痛得快爆开。“照娘说的,去投靠阿姨。”
“我问的是你要如何处理跟那个贝勒的关系?”
“我不会去找他,这样你满意吗?”
“如果他来找妳呢?”
“你觉得我应该怎幺做才对?”
“妳跟他不会有结果的。”
“谢谢你的忠告。”
“影青,妳非常聪明,我相信妳能慧剑斩情丝。”
朱影青低头不语,史锦卫一定没爱过人。所以才会说出如此蠢话!
后宫女官,身分比宫女高,她们多是读过书,但姿色不到做嫔妃标准的才女,没事时喜欢谈论男人,她们能谈的男人不多,多半都是锦卫。
她听过她们谈史锦卫.言词中又爱又恨,说他是个怪人,曾立下大功,但不肯升官,相貌堂堂,却不娶妻生子,不管怎幺勾引他,他都视若无睹,好个无情硬汉……
第四章
洗不掉的烙记,竟成了致命的把柄。
不知从何时开始,榜文上多了几个字,捉拿身上有烙记的朱氏余孽。
长平虽杀尽参与的宫女,但百密一疏,不知是哪个宫女在死前泄漏出去?
现在就算想追究,已无从追究起,只能躲一天算一天。原本他们藏身在渔船上,佯装是打渔人家,但他们是北方人,又是生长在帝王之家,第一次看到鱼网,根本不会使用,那鱼网像跟他们有深仇大恨似的,整整过了一个月,还没捕到一条鱼。
每日三餐,只能靠芙蓉阿姨接济地瓜,一条小船屁臭四溢,让人难受。这都要怪慈熠,居然把贝勒给的钱袋扔进长江,好有骨气,但如今慈熠只要一看到地瓜就发脾气,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七月江南,暑热逼人,渔船靠在岸边,姊弟俩躲在舱里避暑,今天的太阳特别凶,彷佛置身在蒸笼里,全身沸热,再加上肚子饿,姊弟俩莫不躺平,抚着咕噜叫的肚子。
这时船身突地一晃,朱影青迫不及待地问:“今天中午吃什幺?”
“地瓜。”芙蓉是个漂亮的女人,穿著鲜艳,很会打扮。
“怎幺又是地瓜!”慈熠把地瓜当球般扔向舱壁。
“不吃拉倒。”芙蓉拾起地瓜。
“娘要妳照顾我们,妳居然虐待我们。”
“你知不知道,现在有很多人连地瓜都没得吃,只能挖草根勉强果腹。”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光吃地瓜,我不能成为强壮的储君。”
“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