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期脱口惊呼。
车内的四个大男人也是脸色巨变。
周志深立刻换了车道,雨刷频密地扫动着,却也只能短暂地清出可见的空间,他把车速减到最慢,这么大的雨,路上车辆很少,但路面甚至有了积水,他怕轮胎打滑,只敢慢慢开。
一路提心吊胆,好不容易开到通往五里屯的桥旁。
周志深不得不踩了刹车。
“怎么了?”刘利和问。
随即他的眼睛看到了眼前的情景,桥被淹了。
河沟里的水泛上来,淹没了整座桥。
“怎么办?”其他几个人也发现了。
周志深咬咬牙:“走过去。”又回头对安期说:“安期,留在这里。”应该别让安期出来的。
安期笑了笑:“周所,你放心留我一个人在这里吗?”这里前没村后没店的,她说:“放心周所,我在学校的时候参加过生存救援活动。我没问题的。”
周志深心想,也确实不能把她留在这里,便说:“那好。都小心点。”
五个人下了车,摸索到桥边,伸手探了探水深,大概在小腿处,便挽起裤腿,相互拉着,小心翼翼地向前走着,腾不出手来打伞,甚至连雨水打得满面,都无法伸手擦一擦。
毕竟是在被淹了的桥上,雨势一直没有减小过,河水又一波一波地侵过来,带得他们的身子摇晃着,五个人相互支援着,不敢松手。
好不容易过了被淹了的桥,背后忽然传来隐隐约约的叫声,周志深回头,模模糊糊地认出,后面是检疫员。
也不管他们说了些什么,只大声地喊回去:“趟水过来。”
叫了几次,终于看到他们有反应,开始准备过河。
便回头继续向五里屯走过去。
他们到的时候,发现镇里的车停在村委会。看来有人是在桥被淹之前开车过来的。
一进去,便听到镇长的吼声:“劝不了,为什么劝不了?你们平时的伶牙俐齿呢?拍马屁的时候花言巧语一大堆,这会儿让你们劝人就劝不了了?”
他们走进村长办公室,发现里面已经塞满了人,便悄悄地站在后面。
周志深扯了扯农业服务中心主任的衣角:“目前情况怎么样?”
主任耸耸肩:“水已经淹上来了,一些地势较矮的屋子已经淹了一半,可是村民们不走。”
镇长吼完后,绕着桌子转了几个圈,十分烦躁地扯了扯自己的头发。
安期惊讶地看到,一向爱整洁,收拾得干净漂亮的镇长,居然任自己这么狼狈。
“还有没有办法?”他吼着问。
一群人默默无言。
他烦躁地挥手:“出去,再去劝。一定要在水淹没房子之前把他们弄出来。”
周志深他们随着人群走出去,农业服务中心的主任简单地分配了一下,他们便一脚深一脚浅地踩着泥路向农家走去。
这会儿到是腾得出手打伞了。
田茂苦笑着看自己浑身湿透的衣服:“还用打什么伞呀?”
安期撑开伞遮住自己:“比没有好。”她也是浑身湿淋淋的,幸好今天穿的衣服厚实,就算是湿了粘在身上也不透。
他们一面走,一面四下打望着。
鱼塘里水位涨得很高了,完全看不到鱼塘与鱼塘之间的间隔,只剩一片汪洋。不用看也知道鱼早就跑光了。
李荣盛叹口气:“真是要命。”他指向西面一片水,“那里原来养的是鲢鱼,已经长得很大了,正是成熟的时候,再等下就可以卖了。有的鱼啊,已经养了十多年了,大得像个小孩子一样了。”
安期沉默地顺着望过去。
只剩一片水了。
平时村民都多少有些防备,会准备栅栏拦住。然而今天这样的雨势,栅栏哪里拦得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心血从眼前流走。
他们到了那几户人家的屋前,雨水顺着屋门淹进去,已经淹到了桌脚的一半高度。
安期抬眼望进去。
只见村民神色漠然地坐在椅子上,也不说话,只淡淡地望着屋外的雨,偶尔低头看看屋内淹进的水,倒似是等着水淹上来一般。
她忍不住心里一惊。
那神色,分明是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
周志深走进去,水已经淹过了小腿,比他们来的时候,又上涨了一点。
他努力地劝说:“你们别这样,鱼跑了,还可以再养。人没了,就真的什么也没了。”
得到的反应是没有反应。
他们像是没有听到一般,依然只是怔怔地望着屋外。
安期加入劝说的行列,语调柔柔的,温言细语:“大叔,鱼没有了,没关系,我们从头再来。政府也不会袖手旁观的,一定会帮助你们。俗话说得好,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说不定大难过后便是风调雨顺。”
依然没有反应。
安期也没辙了,无奈地抬眼看向周志深,摇了摇头。
周志深费尽唇舌,说了近半个小时,口水都说干了,依然得不到一点反应,不由得也气馁了,甚至想要破口大骂算了。
雨一点也没有转小的趋势,屋内的水已经淹到膝盖了。
他的膝盖开始隐隐作痛。
他的关节一向不好,又泡在水里这么久,已经有些僵硬了。
安期看他面色有些苍白,走上前去拉拉他的衣袖:“周所,你先出去休息一下,我们来。”
周志深想说不用,可膝盖的疼痛却让他忍不住痛哼了一声,立刻被他的属下联手赶了出去。
刘利和他们接手继续劝说,一样是油盐不进。
叶行安今天一直心神不宁。
早上顶着雨跨过大半个城市去上班,莫名其妙地心跳加速。
手头上的工作处理了一半,心跳突然跳漏了一拍,一下子空得有些可怕。他莫名地焦躁起来。
手指头不停地敲打着桌面,他拿起电话来拨安期的手机,一直响,可是没有人听。
他心里着急起来。
再拨,依然没有人听,只有应制式的回答:“你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叶行安更加着急。
想想换打他们检疫所办公室的电话号码,还是没人接听。
这么大的雨,他们不在办公室去了哪里。
打周志深的手机,居然也没人接听。
他的心跳几乎都要跳停了。
姐夫的手机一向是不离身的,没有理由不接听的。
叶行安一下子站起身来,在办公室里焦急地转圈,心想安期到底去了哪里,外面雨那么大。
他深吸口气,平静下来,仔细地想了想,打电话给永镇办公室,询问今天永镇检疫所的人有什么公干。
电话那头说:“全部去五里屯了。”
五里屯?
叶行安在区域行政地图上找了找,又从柜子里找出五里屯的资料来,看了一下,不由暗叫糟糕。
养鱼的村。这样的雨……
他肯定永镇政府全体出动去抢险了。
烦躁地在屋里又转了几个圈,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冲去副局长办公室,连门也没敲:“钟亦,借你的车给我。”不等回答,直接抢了他桌上的车钥匙转身就走,“还有,今天我请假。”
钟亦完全来不及反应,便已经没了叶行安的踪影。
雨越下越大,屋内淹水情况越来越严重,然而木头一样的人始终没有反应。
刘利和他们使尽百般武艺,也没有办法把他们劝出屋来。
安期心里酸痛,连句话都说不出来。
到底是怎样的心死如灰。
周志深终于忍不住又冲了回来,这次是真的破口大骂了:“你们长没长脑子?跟着一起死就没事了?没勇气的人。”
终于有一点反应了,老人抬起浑浊的眼,冷笑:“你们都长着脑子。”
周志深被噎了一噎。
安期走到屋外,尽量张望着,看其他不肯走的住户有没有被劝出来。雨幕遮住了人影,她看不清楚。
脸上有什么顺着流了下来,她伸手抹了一抹。
忽然有人向这边走了过来,她眨眨眼,好不容易看清楚居然是镇长,打着伞,吼着:“还不出来?”
安期苦笑着摇头:“是啊。”
镇长扫了一眼屋子,然后铁青了脸:“你先出来,别再进屋去了。”
安期不解地看着他,然而也没有质疑他的命令,打着伞走了出去。
镇长在屋外沉声道:“周志深,叫你的人先出来。”
安期不敢置信地望着屋子。
居然有点倾斜。
她意识到镇长叫他们出来的原因。
房屋有倒塌的倾向。
她再也顾不得什么,扔了手中的伞,扑到屋内:“你们出来啊。房子要倒了。求求你们,出来啊。”
分不清脸上到底是雨水还是泪水,只是一味地叫着:“快出来啊。”
老人抬眼看她一眼,嘴角有苍凉的笑意:“小姑娘,你走吧。”
安期觉得自己要疯了。
为什么这些人怎么说都不听呢。
死了难道真能一了百了。
身后忽然有人抱住她,向屋外拖去,安期挣扎着,扑打着:“做什么啊?”
叶行安吃痛,忍着没叫,柔声道:“安期,是我。”
听到熟悉的声音,安期再也忍不住,转身扑进他怀里,呜咽着:“行安。”
叶行安抱紧了她,庆幸自己来了,一身的狼狈顾不得,只是紧紧地抱住她,低声说:“安期,没事的,我在这。”!
安期抬眼看他,无助地拉着他的衣襟:“帮帮忙,让他们出来。”
叶行安揉揉她湿透了的发,把伞塞到她手里:“乖,呆这里别动,打好伞,别再淋着了。”
他冒着雨走向周志深:“姐夫,怎么样了?”
“咦,你怎么跑……”周志深讶异,然后忽然明白,叹气,“还是劝不动。”
镇长依然铁青着脸,忽然开口:“还有将近十户的人不愿意撤出。屋子快淹了,这里的屋基好像也没打好,部分房屋有倒塌的倾向。”
他沉吟了一下,下定决心:“叫人去拖,把他们架出来。”保着人命总是好的。
这样的雨势里,手机几乎无法通讯。
周志深回头:“小李,你过去通知,把还没有撤出来的人架出来。这边我们动手。”
李荣盛应着去了。
镇长、周志深、刘利和、田茂再加上一个叶行安,全都把伞扔给安期,冲进屋内,要么两个架一个,要么一个拖一个,把屋内的人向外拖。
村民挣扎得很厉害,过程中甚至伤到了他们,他们只咬牙忍着,拼命地把人向外拖。
安期在屋外等着,看着他们终于把人都架出来了,才松了一口气。
猝不及防地,她看到老人仰望向天,用力地合上眼。
她直觉知道老人是在哭。
雨水很大,遮掩住了泪水。
可是,他们的表情,分明是在哭。
周志深他们不敢放手,一路架着他们向村委会走去。
他们也不挣扎了,任人架着走。
来的时候桥已经淹了,以雨势来看,现在大概根本出不去。
周志深想着面上变了色,回头狠狠地瞪向叶行安:“行安,你居然还过来,桥是不是已经淹到根本没办法走了?”
叶行安说:“从桥上过来的时候,已经淹到差不多胸口了。”
“那你还过来?”周志深气得不轻。
叶行安笑:“没办法。安期在这儿呢。她的手机又没人接,我怕她有事。”
周志深怔了一怔,反倒笑了出来。这小子,看不出来啊。
他调侃:“你干脆娶了她得了。”
叶行安想了两秒,咧嘴一笑:“也未尝不可。”他看了安期一眼,附在她耳边问,“你说,我现在求婚,你会不会答应?”
安期无语地白了他一眼。
这种时候,他还有这种闲情逸致。
叶行安嘻皮笑脸:“我说真的,安期。”
安期毫不留情地扯了他耳边一下:“可惜没镜子,不然让你自己照照看,你现在的样子哪里正经了。”
他们上村委会二楼坐着,每个人的衣服都湿透了,粘答答地。
村长找了好久,才从角落里扒拉出冬天用的火炉,插上电,一试,居然还能用。
这么大的雨,没有断电,也算幸运。
村子里的人全部撤了出来,这会儿挤在村委会的二楼,人满满的。
只是大家的脸色都不好看。
镇长站在走廊上,大声地吼着:“个个都愚不可及,抱着房子一起死,准备给你们的鱼殉情啊?”
若不是情势严峻,安期真的想笑出来。
殉情?亏镇长想得出来。
镇长喘了口气,指着外面的一片汪洋:“鱼跑了是不是?没有生计了是不是?一番心血白费了是不是?”
他一声比一声高:“那我们来做什么?我们让你们跟着死了算了,我们为什么要来?政府是做什么的?我们不是坐在那里吃白饭的。”
漠然的目光开始松动,人群抬眼望向激昂的镇长。
他一字一顿:“活着,永远比死了有希望。”
安期没有想到,她一直以为冷心冷面的镇长居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眼眶又是一热。
看到周围的村民终于不再漠然没有反应,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终于。
叶行安揽住她的肩,笑:“安期,我说真的。”
安期纳闷地回头看他:“什么真的?”
“我说,向你求婚,是真的。”叶行安盯着她,唇角还是一惯的笑意,然而眼里却认真起来。
好端端的,求什么婚呀,他昏头了吧。
安期没理他。
叶行安转过她的肩,正视她:“我说,请你嫁给我,好不好?”
身边人潮如涌,火炉烤得她的手臂有些烫,安期缩了缩手,敷衍他:“没有鲜花戒指,太没诚意。”!
叶行安皱起眉头,旁边忽然伸过一去手来,斑驳的老人斑上有一只戒指,他讶然抬眼,看到被他硬架出来的老人,老人冲他一笑:“给你用。”
他接过道谢,再转了转眼,桌上的花瓶里居然插着野花,欣喜地一把拿过来,认真地对安期说:“今天早上出门后,雨下很大,我想起你说不要开车,又想起你说要多带一套衣服,心里忽然是满溢的暖意。后来我心神不宁,你的手机没人接,我又忽然很害怕,心慌得很,怕你有事。那个时候我就想,要一辈子跟你在一起,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