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成窜过来抓她袖子:“他妈的哪儿钻出来的臭丫头,不教训教训,你还不知道天高地厚。”
林之若隔着衣袖,使寸劲把他往前一带,脚下一拌,就着他的来势,把他摔个狗啃屎,伸脚踏在他背上,冷冷地道:“你敢污辱我妈妈,这是你自找的。”转头冲着那牵着小孩的女人,严厉地道:“把孩子带进屋去。”那女人瑟缩了一下,似乎想要向前说什么。林之若厉声道:“进去。”那女子见她神色凛然可怖,赶紧拉着孩子退进屋里,关上门,听着外面王玉成的惨叫,抱着孩子,瑟瑟发抖。
许久,听到摩托车发动的声音。直到声音渐渐远去,不可复闻,她才拉开屋门,只见到院子中,王玉成鼻青脸肿,满身伤痕地躺在地上呻吟。
因为当地镇医院检查的结果,江蓝和林之若并没有什么严重伤害,交警虽然把王玉成及其摩托都拖到了派出所,也只是给了警告,没收牌照,罚了点款,便放回去了。
林之若打了他一顿,已经出了胸头怨气,也并不深究,次日便和江蓝回到江城,把江蓝送上火车,又打了电话给父亲叮嘱他前去接站,自己回到学校,自顾参加会考去了。
会考刚刚结束,班主任于明雷便接到通知,共有五名同学竞赛优胜,被邀请去参加省城大学举办的为期两周的夏令营兼本省竞赛决赛。傅青纶,高夏,李凯三个男生参加的科目是物理,女生王晓晶是化学,而林之若则同时取得了本地区的物理和化学一等奖,在于明雷的劝说下,为了避免和傅青纶的校内竞争,选择了化学。
六月下旬,五个人由于明雷带队,前往省城。
夏令营的时间安排相当宽松,所有学生都住在北校区的一栋折尺型的宿舍楼里,女生在南翼,男生在西翼。每天上午到南校区一座古色古香的教学楼上课,由省城大学的教授讲授,物理在三楼,化学在二楼。下午和晚上以及周末自由活动。
初来乍到的高中生们都很兴奋,尤其是林之若。她平生第一次不觉得上课烦闷无聊,学习兴趣前所未有的高涨起来,下课之后便津津有味地去自习室自学,短短三天时间,已经翻完了厚厚的几本大学教材。
前来省城的路上,林之若有点晕车,好几天都觉得头晕晕的,也不以为意。不料第四天,突然发起高烧来,带着剧烈的头痛。林之若不想错过上午的课,勉强支持着去了。好不容易熬到下课,一摸额头,满手冷汗。
她一步步挪到楼下,见同来的王晓晶焦急地陪着自己,道:“我不是很舒服,你先回去吧,不然,就要错过午饭时间了。”
王晓晶道:“你确定你没事?”
林之若摇摇头:“只是有点头痛,我慢慢走,一会儿就好了。”
王晓晶离开之后,林之若扶着墙,一步一休息地走到隔开两个校区中间的马路。平时几步就能穿过的路口,此刻却宽阔得像太平洋。看着川流不息的车辆行人,她只觉得天旋地转,站立不住,一跤跌倒。
身子并没有如预料中碰到冰冷的地面,而是落入一双温暖的手臂。耳边喇叭声响成一片,林之若睁开眼睛,只觉得此刻傅青纶焦灼的面容,绝美有如天使。
她有气无力地问:“你们怎么又回来了?”
傅青纶扶着她退到树荫下,关切地道:“我们在食堂碰到王晓晶,知道你不舒服,便过来看看。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林之若眼光转开,见高夏和李凯也赶了过来,正关心地望着自己。她很感动,捧着头,微弱地道:“很糟糕。好像在发烧,头很痛。”
傅青纶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惊叫道:“这么烫!不行,得上医院。李凯,你回去告诉于老师,让他到三院门诊部找我们。高夏,你去拦计程车。”他弯下腰,手伸入林之若腋下,一用力,把她横抱了起来。
林之若大惊,挣扎着道:“快放我下来!”
傅青纶在她耳边低声道:“别动。记得吗,你曾经救过我,就当我报答你,好不好?”
林之若略一挣扎,就头晕目眩,只好安静地伏在傅青纶怀里,任他把自己抱上计程车。
傅青纶和高夏帮林之若挂了急诊,医生简单询问了病情,给开了一些急性退烧药,告诉他们如果高烧不退再回来。于老师赶来,付钱取了药,傅青纶不顾林之若的抗议,又把她从门诊部抱上计程车,下了计程车,又抱上她的寝室,轻轻放在床上。
林之若满面通红,也不知道是因为发烧,还是因为羞惭。
于老师看着她吃了药,让她好好休息,便带着几个男生离开了。寝室的女生都去自习了,林之若一个人躺在床上,又累又痛,渐渐昏睡了过去。
等醒过来时,却见日光西斜,傅青纶正坐在桌子边看书。见到她醒来,赶紧走过来问:“感觉好些了么?”
林之若摸了摸额头,高烧似乎退了一些,只是仍然头痛欲裂。挣扎着坐起,问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傅青纶温和地道:“我知道你没有吃午饭,怕你醒来饿,给你买了些水果和糕点。要不要吃点?”
林之若摇了一下头,一阵剧痛袭来,赶紧拿手固定住,道:“不用了,我没有胃口。”
傅青纶拿了枕头放在她身后,让她靠得舒服点,自己也在床边坐下,温柔地道:“既然头痛,就不要乱动了。你想干什么,告诉我,我帮你做。”
林之若苦笑了一下,道:“我一向很少生病,想不到一病就这么厉害。小时候有一次,我穿着湿透的内衣在雪地里坐了几个小时,也只不过咳嗽了两声就过去了。”
傅青纶惊讶:“你穿着湿衣服在雪地里干什么?”
林之若微微一笑,并不回答,却道:“那时候我并不知道生病这么难受,还很羡慕别的小孩子会生病,因为这时候,妈妈们就会守在床边,细心照顾,温柔安慰,还会喂他们吃漂亮的水果罐头。”
傅青纶道:“我们小的时候,冬天几乎没有新鲜的水果。水果罐头还真是好东西,只有老人和孩子才有得吃。”
林之若神往地道:“是啊。尤其是橘子的,一瓣瓣晶莹透剔,弯成美丽的弧线,漂浮在糖水里,仿佛春天的花瓣。每次走过商店,我都会趁着售货员不注意,偷偷地扒着货架往里看。可惜我没有得过病,也就从来没有机会吃到那么美丽的水果。后来长大了,自己可以买得起的时候,却发现好像已经没有人还吃那样的罐头了。”
傅青纶忽然道:“你等一下。”
林之若叫了一声,没有叫住,他已经噔噔噔跑下楼去,几分钟后抱了两罐橘子罐头回来。
林之若笑道:“我只说小时候想吃,没说现在也想吃啊。再说,现在是夏天,放着新鲜水果不吃,要吃罐头,人家还不以为我们有毛病。”
傅青纶道:“有些事,并不一定是要合理或者有好处才做。就当圆你一个童年的梦想,有何不可?”
他打开了罐头盖,找到林之若的勺子,坐到床边。林之若伸出手去接,傅青纶道:“乖,你是病人,不要动。”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用勺子盛了一瓣橘子,小心地送到林之若的口边。
林之若迟疑了一下,张开了口。冰凉的甜甜的汁水,柔嫩的橘子的清香,从舌尖缓缓滑落,慢慢渗入心脾,浸润着她病中的躁热不安,痛苦虚弱。
傅青纶细心地等她咽下,又拿一勺送过来。午后的阳光照在他专注的脸上,温柔而关切的神情,一刹那让林之若有一种错觉。她闭了一下眼睛,似乎想要甩掉眼前的幻像,心想:“唐馨说得对,这两个人还真像。”
傅青纶一直喂她吃了小半罐,见林之若微微摇头表示不要了,才把剩余的收起来,放到桌子上靠近她床头的一侧。
林之若看着他,笑道:“想不到你也会这么温柔体贴,平时真看不出来。”
傅青纶默然,过了一会儿,才道:“我自己也想不到。”
短短几个字,却仿佛带着无限缠绵郁结之意,听到林之若耳朵里,竟然有惊心动魄的感觉。她眼光一转,看到他摊在桌子上的物理教材,笑问:“陪伴我这个病人,会不会耽误了你的竞赛成绩?如果那样,我可就是千古罪人了。”
“你不是真的对我这么没有信心吧?”傅青纶半开玩笑:“说不定在你身边学习,效率特别高呢?”
林之若笑道:“如果是真的就好了。我以后就专门当陪读,也不用参加什么高考,找什么工作。只要往高中学生身边一坐,钞票就哗哗地流进来,给我美国总统我都不换。”
傅青纶笑了,忽然想起什么,问:“上次你究竟是怎么认出来我的?就是程辉考你用手识人的那次。我知道你没有碰到围巾。”
林之若道:“这个说穿了毫不稀奇。你平时是不是经常弹古筝?”
傅青纶道:“以前在家的时候经常弹,住校就不怎么弹了,不过假期练习得多一些。可是,”他看看自己的手:“我都是带着指套的,没有留下茧子啊。”
林之若道:“你仔细摸摸,第一指节的皮肤,和别的地方不太一样。”
傅青纶依言抚摸了半天,果然,第一指节的皮肤有点硬硬的感觉,并不粗糙,要细心体会才能分辨。他笑道:“你真是明察秋毫。不过,班里学过乐器的不只我一个人啊,你怎么那么肯定是我?”
林之若道:“你的手指特别修长。我一握你的手,就觉得很熟悉,知道我以前肯定接触过。”
两个人同时想起傅青纶受伤的那个晚上,相对不语。
半晌,傅青纶道:“那个晚上你说你瞧不起我,是不是故意的?”
林之若笑道:“你不是这么记仇吧?我对你那么大的好处不记得,偏偏记着这一句?”
傅青纶低声道:“你的好处我自然永远记着。你的批评,”他顿了一下:“我也一直放在心上。”
林之若尴尬的道:“我不过是开玩笑而已。”
傅青纶认真地道:“玩笑里也有几分真实。从那之后,我一直很努力的改进自己,希望我在你心目中,不是那么差劲。”
林之若试图让气氛轻松一些:“其实,我那句话一点根据都没有,完全是故意刺激你,好借机脱身,根本就是金蝉脱壳之计。”
傅青纶想起那晚在家门前,自己借着漆黑的夜色,握着她的手不放,不由得脸火辣辣地烫了起来,勉强笑了一下,借以掩饰自己的窘迫:“你好像很喜欢兵法啊?”他模仿林之若的样子,双手放在胸前,两手拇指相并,两只手掌外缘划了半个圆形合在一起,其余的手指向胸前弯了弯。
“关门打狗?”林之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正是分头登清风山时,林之若临别做给唐馨的动作。“这你都注意到了?”
傅青纶笑道:“当然,你是我的假想敌,一举一动我都要研究。你精研兵法,想当将军啊?”
“我那是纯粹的纸上谈兵,叶公好龙。”她故作严肃地道:“事实上,我痛恨任何形式的战争,是一个坚定的、坚决的、坚固的、坚强的、坚持到底的和平主义者。”
两个人相对大笑。那一刻,病痛,猜疑,忌讳,暗涌,仿佛都不存在。两个少年清朗的笑声回荡在小小的简陋而拥挤的寝室里,仿佛微风轻拂着初夏的花朵。
花到红时已成灰
隔着马路看到林之若摇摇欲坠的那一刻,傅青纶热血上涌,不顾一切地冲过马路。其时黄灯已经变成红灯,很多司机已经踩下油门,见他突然冲过来,纷纷忙着刹车,喇叭声,咒骂声,响成一片。和他同来的李凯和高夏站在马路这一边,愕然看着飞奔而去的傅青纶和他引起的这一片混乱。
如果说抱着林之若去医院,为她奔走焦灼,还可以解释为他身为班长和男子汉的责任心,当看着林之若全不见了平时的神采飞扬,虚弱憔悴地昏睡在床上时那种心底深处的牵痛和怜惜,却无论如何不能仅仅用同学友谊来解释了。
望着林之若明媚的笑容,只有偶尔眉头的微蹙和笑声中不易察觉的停滞,显示着她在忍受痛楚,傅青纶觉得就像有一只手在绞拧着他的心脏,让他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他终于知道,自己再也不能不面对长久以来的心结,再也不能欺骗自己,说那个清朗飞扬的少女,只是自己要超越的目标。
领悟突如其来,无可逃避。
又或者,那其实是已经在地下郁积许久的熔岩,能量暗暗积聚,压力悄悄增长,直到有一天,大地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热度,这样的压抑,终于迸发而成火山。
林之若病倒的那天晚上,傅青纶躺在床上,听着寝室其他人均匀的呼吸,辗转反侧,不能入睡。
长久以来生活在长辈的夸奖,同龄人的艳羡,和异性的仰慕的目光中,傅青纶一直豪情慷慨,志薄青云。关于爱情,他想的甚少。在他的心目中,自己就像是一个出发探险的王子,穿过森林,渡过沼泽,越过高山,驰过平原,斩杀恶兽,夺取宝物之后,总有一天,在某个遥远的古老的城堡里,在驱除某个邪恶的巫婆之后,会有一位美丽动人的公主,娇羞地倾心等待他的轻轻一吻。
而林之若,如果不是他前进路上的妖魔和障碍,至少也是一个和他一样仗剑斩龙,弯弓射虎的武士,是他的伙伴和竞争对手。为了胜过她,他一直密切地观察着她,追随她的脚步,研究她的招式。这一份关注,是什么时候,开始变质了的呢?
自己是在什么时候,忘记了城堡里的公主,转而爱上身边这位既不美丽也不娇羞,反而常常挑战他的自尊,挫折他的自信的战士呢?
是的,爱上了她。这个字像闪电一样击中了他,让他颤栗不已。他痛苦地掩上眼睛,似乎是想要掩住眼前一幕幕闪过的影子。
她见义勇为,穷追不舍,把他摁倒在四中的操场上的一刻;
她白衣若雪,雄辩滔滔,指责他欺负了唐馨的一刻;
她分花拂柳,踏月而来,把他从钉子的脚下扶起的一刻;
她微笑从容,下笔如飞,一次次在考场上让他自惭形秽的一刻;
她衣袂飘飘,意态悠然,伫立在清风山顶的一刻;
她巧笑倩兮,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