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英皱眉道:“不瞒掌事,找只鸽子。”
杨昭故作吃惊地道:“怎么?教主想吃鸽子吗?交代客栈叫厨房做不就是了吗,严大哥怎么还亲自带人找?”
严英愣了一瞬,恍然道:“难怪找不到,莫不是真被厨房的人捉去了!”他言罢,看着杨昭,拱手道,“杨掌事,事关重大,紫衫卫······唉!严英有命在身,就不跟掌事多言了。”他说着,忙带人向厨房赶去。
关上房门,杨昭摸出身上的东西,纸条上的内容却让他从头到脚瞬间升起一片彻骨的寒意。
“崖下,死。”他看得出,这是张允的笔迹,让谁死?很显然,只会是任我行,杨昭没想到,东方玉好手段,教主亲自训练的紫衫卫中都有他的暗探,如今,鸽子被人发现,那人恐怕已是凶多吉少,而这张字条又是什么意思?他从没想过东方玉在这种时刻,会有如此疯狂的举动,他的记忆中,东方不败明明是在任我行闭关练功之时,突然发难,夺得教主之位,而杨昭自己从头到尾促成的这一切,就是为了让任我行意识到吸星大法已经到了不得不完善的关键阶段,将他的注意力从教务上转移开来,从而使东方玉有独揽大权的机会,而现在,事情的发展已经远在他的意料之外,杨昭承认,对方的事情,他过问的很少,但是他当真已经有了夺位的绝对实力了吗?
他不敢再多想,看着手中的字条化为灰烬之后,忙转出了房门,正见着似乎同样要去面见教主的向问天,杨昭收敛心思,上前道:“右使,属下正说去找你喝酒呢!”
向问天摆摆手,“喝什么酒?教中怕是出了大事。”
杨昭故作惊疑地道:“怎么了?属下刚见着严护卫带着紫衫卫在院子里找只鸽子,这······”
向问天面色阴沉地摇头道:“有人胆大包天,教主身边竟都有他的人,此番现形,可见,有大事要发生了。”
杨昭冷哼一声,“除了那东方玉,谁人还有如此险恶的用心?那人可招了吗?这一次,我们绝对不能让他轻易过关。”
向问天叹息一声,“招甚么,那是受过训练的死士,身份一暴露,便服毒自尽了,根本不知道他是谁的人。”
杨昭面上有一瞬的怅然,遗憾地道:“可惜了。”而可惜的到底是什么,却又不是旁人所能知晓的了。
向问天点点头,“我正欲去找教主商议对策,杨掌事不若一道。”
“属下遵命。”杨昭忙低声应下,自觉地跟在了他身后。
听得传唤,二人进得房中,然杨昭看到的任我行,却完全不是他想象中的震怒狂放之态,反而充满了一种诡异的平静,室内燃着暖炉,几上煮着香茶,榻边放着棋盘,盘上并无一子,任我行盘膝坐在榻上,双目微闭,一脸的闲逸自在,如此情状落在杨昭眼中,却是一种稳操胜券的胜利者的姿态,这其中到底有什么是他们都不知道的······
曲洋神色恭谨地立在一旁,似乎已经先于二人而至,听得向问天,杨昭二人前来,任我行缓缓睁开眼睛,“向兄弟,来得正好,不如陪本教下上一盘。”
向问天愣了一瞬,忙垂首道:“是,教主。”说着,便坐到棋盘的另一边。
任我行看了眼剩下二人,微微笑道:“那就劳烦曲长老抚琴,杨掌事点茶了。”
两人亦不敢多言,忙点头称是。
行了数十子后,任我行笑看着执子对棋之人,“向兄弟,你今日可是有些心不在焉哪。”
向问天赔笑道:“让教主见笑了,属下确有些心神不定。”
“呵,连曲长老的琴声都不能让你心静,怕是这烦心事还不小。”
向问天点头道:“教主运筹帷幄,属下定力不及,一知教中出事,心中忧虑,便再难平定。”
任我行嗤笑一声,“为了下好这盘棋,本教看来还得先给你吃颗定心丸才行哪!”
向问天深思熟虑后落下一子,“教主言重了,未曾来之前,确是有些忧虑,然见教主已是成竹在胸,行棋泰然自若,步步为营,属下此心焉有不定?”
任我行捋捋颌下长须,面上颇有些得色,“成竹在胸,这话倒不假,本教面前,任何人都莫想翻起什么大浪,向兄弟不必忧心,本教早有安排,江浙两淮十二堂正副香主已经率领座下教众秘密潜入津宁镇,谁敢铤而走险,本教便叫他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向问天心中寒了一瞬,低声恭维道:“教主神机妙算,属下佩服。”
任我行不以为然地道:“神机妙算谈不上,不过身为教主,任何事都要做好万全准备,一旦稍有疏忽,后果不堪设想,此中真意,向兄弟可慢慢领会。”
向问天忙应声称是,杨昭提着紫砂壶的手稳稳当当,茶斟得也是恰到好处,然而心中已是惊涛一片,很显然,那个暗探走露了任我行受伤的消息,让东方玉决定把握机会放手一搏,而任我行从离开黑木崖的一刻起,就已经布下了这一张惊天大网,只等着那些有不臣之心的手下自投死路,他不是针对东方玉,他防备的是黑木崖上的所有人,杨昭不着痕迹地抹掉手心里的细汗,东方玉啊东方玉,你真是给自己找了个可怕的敌人······
一行人再次上路已是第二天,离津宁镇不足五十里,杨昭却是越发的忧虑,那日从任我行的房中出来之后,他便已经发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人死死盯住,不同于他的焦虑,同样处境的向问天和曲洋却显得平静很多,至少表面如此,从字条上显示的意思,动手的地点应该是在黑木崖下,杨昭知道自己必须尽快找机会通知他,但是扫了眼周围阴魂不散的几双眼睛,他却又强迫自己不得不冷静下来。
抵达镇上时,已是正午时分,任我行车架未停,自是急着去见那十二堂堂主,一众人自然也不敢放慢速度。
而此刻心急火燎的杨昭,看见街心的两人顿时眼前一亮,高大魁梧侧脸一道长疤的秦九正带着徐容在街上闲逛,自从那日郑横三人闹了一心居之后,杨昭便开始给徐德和容儿找些保镖,正好无意中碰到了落难的秦氏兄弟,确定其无甚歹心,便将人交给了徐德,后来发现这几个汉子确实忠厚可靠,杨昭也就放心下来。
眼见一群江湖人纵马而来,秦九正欲带着徐容往街边躲避,而本就行在人前的杨昭抬起握鞭的手,不着痕迹地打出一道劲力,秦九顿时膝上一软,跌在地上,徐容连忙蹲下去扶,眼见二人已是在对方马蹄之下,秦九忙侧身掩住身边的少年,杨昭提起马缰,马儿一声长嘶,避开两人,重重踏在了两人偏侧的地面上,杨昭面上恶狠狠地一鞭子甩在少年身旁,“挡爷的路,不想活了吗!”
秦九面上有些茫然,徐容愣了一瞬,看见杨昭口中虽未出声,但已是非常明显的一个“哭”字,少年忙会意地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秦九虽然长相憨厚,却也是颇为机敏之人,见徐容使劲地扯了扯他的袖子,忙一脸气愤地拽住杨昭的马缰,高声喝骂开来,“你这狂徒,险些伤了我家少爷,还胆敢口出狂言,下来赔礼!”
杨昭自是分毫不让,已然行至近前的任我行掀开车帘不耐地道:“怎么回事!”
边上的紫衫卫上前低语了几句,任我行闻言,脸上更是黑得厉害,“杨掌事,你这威风还是到黑木崖再耍比较有意思!”
他说罢,杨昭忙一脸惶恐地翻身下马,退到一边,秦九也带着徐容让开了路,任我行的车架仍旧不停,杨昭扫了眼跟他一起慢下来的紫衫卫,上前揉揉徐容的发,微微笑道:“小弟弟,哥哥刚才吓着你了。”他说着扯下脖子上的鱼坠子,递给仍旧红着眼睛的少年,“这个小玩意儿,就当是哥哥给你赔罪了,下次出门,路上危险,避着人。”
说罢,冲着一旁的秦九抱了抱拳,与他侧身而过,忙跟着紫衫卫紧追上去。
秦九听见耳边飘进来的极轻的一句话,一把拉着身旁的少年,急忙往铺子赶去。
柜台上的徐德,见回来的二人一身是土,很是狼狈,紧走几步迎了上来,“这是怎么了?”
秦九摇头道:“德叔,您先别问了,爷有没有交代,这黑木崖怎么上去?”
徐德沉吟一瞬,“爷给了我一面令牌,说是有事可以直接去找他。”
秦九忙道:“德叔,爷怕是遇到大麻烦了,我必须得上黑木崖给他传个话儿!”
秦九言罢,徐容也忙跟着点了点头,徐德细问一番,思索片刻摇头道:“不行,令牌我不能给你,爷既不能名言,那便是大事,一旦你拿着令牌去了山上,若是有人查起来,必定会查到我们,到时我们会有麻烦不说,恐怕还会连累了爷。”
徐容看着手里的白玉坠子,顿时恍然道:“是的是的,大哥临走说路上危险,避着人!”
作者有话要说: 妈呀···人物一个比一个强,我扛不住了···
☆、暗语
山崖上的冰雪尚未消融,远远望去,重岩峻岭之间,仍旧是一片片刺眼的白,崖边一身黑袍迎风而立的男人,抬手撩开鬓角被风扬起的一缕青丝,放眼看着雾霭之中高耸入云的奇峰险道,种种神思一一从脑中掠过,从不共戴天的刻骨之恨,到对命运的妥协隐忍,从籍籍无名的卑微落魄,到一朝得势之后的声名鹊起,从对名位的狂热追逐,到对权力的热切向往,从对纵情声色的永不餍足,到对生死祸福的置之度外,过往种种,纵然谈不上惊天动地,却也足以道一句轰轰烈烈,然而铅华褪尽,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已变得苍白暗淡,模糊不清,到最后,眼前能够看到的,只剩下一双平和明澈的眼睛,纠缠于心的,不是那一场又一场的血腥杀戮,也不是那一晚又一晚形容狰狞的噩梦,而是一种淡淡的难以言说的温存,他面上浮起一丝难得的温柔之色,望着前方灰白的天幕,喃喃低语道:“以后,整个江湖都任你遨游,阿玉说到做到······”
“主子,一切都准备好了。”李严步履匆忙地赶来,“教主还有半个时辰便到山下。”
东方玉收敛起其他的心绪,面无表情地道:“李严,你说,这个险果真当冒吗?”
李严既不点头也不摇头:“主子,你已经是第一百次问属下了,如果是以前的你,根本不会问这样毫无意义的问题,属下已经说过自己的意见,现在的情况,不管怎样都难以做到稳操胜券,属下认为这个险没有当不当冒,只有主子想不想冒。”
东方玉不再多言,他很清楚尽管看起来情况似乎对他非常有利,但是若论起真正的实力,他还差得远,李严说得也没错,他们心里都清楚,没有应不应该,只有想不想要。
“吩咐下去,时辰一到,你的人即刻控制四堂人马,严守黑木崖上下通路,其余的,尽一切可能将任我行留在山下。”
“是,属下明白。”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混上黑木崖的秦九,将车上的几筐菜搬进了南苑的仓库,扫了眼守在一旁凶神恶煞的侍卫,忙弯着腰凑到了正在查点货物的管事边上,陪笑道:“爷,小的昨天吃坏了肚子,能不能问问,您这茅房在哪儿啊?”
拿着账本的管事,一脸嫌恶地瞪了他一眼,骂了句:“懒驴上磨!”顺手指了指角落里的拐弯处。
秦九一脸感激地连声称谢后,忙小心翼翼地朝外走去。
管事如是想起什么一般忙道:“赶紧的回来,别乱走!”
出得南苑,秦九已是出了一身冷汗,却没想外间守卫更是森严,来来往往,神色肃然的黑衣教众,将这里衬托出了几分不同寻常的凝重压抑。
避过几番巡查,秦九看了看天色,心中一时焦虑不已,杨昭根本来不及告诉他东方玉是谁,他也不敢随意问出口,更不知道他的所在,那句连他自己也不明白的话,更是不知要传去何处。
思虑一番,他刚预备寻个人来问问,只觉颈上一凉,自己已是被数把钢刀架住,身边更是围了一圈的身着银灰色外衫的侍卫,他心头一惊,也不敢再有动作,忙苦笑道:“兄弟,这刀剑不长眼,您可别乱来呀······”
“废话少说,你是何人,如何混上黑木崖来?”
秦九吞了吞口水,老实道:“兄弟误会了,我哪里是混上来的,我是来找人的。”
“找什么人?”
秦九犹豫一瞬,“兄弟,我问问,你知不知道东方玉在哪里?”
他话音刚落,对方已是一声厉喝,指着他的兵刃立时多出数倍,“大胆!你是何人,竟敢直呼左使姓名!”
秦九被骇出一头冷汗,他们兄弟虽也在江湖上跑过些日子,但做的都是小买卖,岂知这日月神教光明左使是什么人物?魔教的上下尊卑,他着实无甚概念,况且杨昭的身份在这里也决计不低,想起自家主子不过十几岁,那东方玉应该也年长不到哪儿去,他忙弯下腰来赔上一张笑脸,“兄弟莫怪,我是东方玉他远房叔叔,随地方上的兄弟来瞧瞧他。”
闻言,那人打量了一番这个似乎只有三十几岁的忠厚男人,面上露出一个诡异的神色,虽然看起来着实不像,但是听闻是左使的亲戚,他也不敢太过怠慢,未及他言,众人身后已是走来一个身材瘦削的青年男人,一众侍卫连忙收起刀剑,躬身行礼,“香主。”
苏晋扫了眼秦九脸上的刀疤,忍不住皱眉道:“这是何人?”
巡逻的侍卫长忙低声答道:“回香主,这人说是左使的亲戚。”
苏晋微眯着双眼将人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不由冷笑道:“左使的亲戚?那我问你,你可知左使的父母叫什么名字?家中还有何人?左使今年贵庚?”
寥寥几个问题,已是把一无所知的秦九问得冷汗涔涔,他虽知杨昭之托定是十万火急,然却不能确定眼前之人是敌是友,一时之间竟没了方寸。
眼见对方一句话也答不出来,苏晋面露讽意地低笑一声,“还不抓起来,带到风雷堂再行审问。”
秦九心中大叹完蛋,侍卫正欲上前绑人,恰在此时,几步远处,怀抱长剑的黑衫人却沉着一张脸,冷声言道:“苏晋,你这是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