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阿律摔坐在地上,指着我一颤一颤,“敢问你刚才救的是人,还是物?”
我抱着瓷瓶站在修远身边,看了看棋局:“阿律你可记得着瓶子值多少价钱?”
“当然记得!这上坊官窑的精品,不下于五十两。”
明白了吧,我抬眸看着他,目光坦坦荡荡。他愣了片刻,嘴角开始抖动,剧烈抖动。
“林、姑、娘。”硬邦邦的三个字锤的阿律瞬时定住,师姐阴恻恻地向他招了招手,“来,咱们女孩子家一起玩儿,卿卿你也来。”
管我什么事?刚要拒绝,却见师兄射来的温润目光。
“夜兄,上次在荆都我的话还没说完。”他放下一粒黑子,淡瞳向右一转。
这一个动作惊得我寒毛竖起,不好,非常不好。
“嗯?”修远看向我,本是无波的瞳眸竟绽出一抹引人遐思的玉采。
师兄闲敲棋子,露出人畜无害的目光:“卿卿啊,除了立冬那天身子不好外,还有……“
“师兄!”我放下瓷瓶,双手奉茶,“说话口干,您还是润润嗓子吧。”
就现在的修远,小妹都已经招架不住了,请您老人家高抬贵手、高抬贵手吧。
“好。”他笑意浓浓地接过,优雅地呷了口茶,“卿卿啊,人说长兄如父,那为兄的话你是听还不是听啊。”
不多说,我站起身走向夏热炎炎的那边。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小妹这就去侍奉那位凶巴巴的母老虎去……
……
“我是笨鸟,我是笨鸟。”师姐恶狠狠地瞪着阿律,“行了吧!”
“哈哈哈。”阿律癫狂地笑着,“果然够笨啊!”
“混蛋,待会儿要是让我当主人,你当应声虫,看本姑娘不玩儿死你!”师姐怒气冲冲地洗了洗骨牌,“再来!再来!”
“大姐?”我在如梦姐面前晃了晃手,“在想什么呀?”
她微敛神,面色初霁:“我知道了。”
“嗯?”我摸了张骨牌。
“柳寻鹤要来云都迎亲了。”
我手指顿了下:“嗯,娶得是振国侯府的表小姐。”
“是那个圣女吧。”她理了理手中的牌,语气很轻,好似事不关己,“前些天在街上碰到了,她和她那个异母妹妹汤小姐在一起。”
“汤?”我有些记不清了。
“汤淼淼那丫头。”师姐说着,还偷看了下阿律的牌,“还不是上次武林大会抖落出的破事儿,听说自此之后姐妹两个相依为命了。”
“不会啊。”我放下一张人牌,“那时候汤淼淼听说传家紫玉在圣女身上,气的差点发狂,怎么可能这么快冰释前嫌?”
师姐耸了耸肩:“不知道,两个人看起来是很亲热,听说汤淼淼会作为妾陪嫁过去。吃!姓林的你给我放下,那牌本姑娘要了!”
“可能是看到了圣女的母家势力,所以才屈服的吧。”如梦接心不在焉地看着牌,“人情世故不都是这样么,势力能掩盖一切不光彩的过往。”
“姐姐。”我握住她微凉的手。
“没事儿,都过去了。”她拍拍我的手背,挤出一丝笑。
“改明儿我给你们找个清净的地方,不要住在云上阁了。”那里人多嘴杂,等到梁国迎亲的到了,还不知道传出什么风言风语伤到了姐姐。想到这,心头涌起一阵恼恨:柳寻鹤,你真太让人忙失望了。
“不用。”大姐叫了张地牌,“混迹在那里多少还能帮帮你,再说了那地方是夜少侠的产业,我们住在单独的院子里,又清净又安全。”
“是啊是啊,那个地方好啊,好的不得了。”师姐又斜了一眼,引得早有警觉的阿律收起牌狠狠回瞪,她不以为然地打了个哈欠,“在云上阁我可是如鱼得水,老鸨子都夸我聪明伶俐,还给我加了赏钱呢。”眼见好牌被阿律吃掉,她懊恼地扯了扯头发,“至于小鹤子么,哼哼~”
“滟儿,你可别乱来。”大姐一把抓住她的细腕,“这里是云都,可不比别的地方。”
“知道了,知道了。”师姐小声咕哝着,“就算我不出手,你当师兄是摆设么,这顿棍棒小鹤子肯定是逃不掉了。”
他那是一时逃不掉,但师姐你却是一辈子都逃不掉了。
我以牌掩口,靠紧大姐:“这么多天,他们俩就这样耗着?”边说边瞟向一动一静,一春一夏的两人。
姐姐眼中闪出笑意,她凑到我耳边轻语:“其实滟儿已经很热情了,可表哥却对她冷冷淡淡的,气得这丫头上蹿下跳呢。”
“报复啊。”我长叹一声。
“嗯?”大姐不解看来。
“姐姐,记住以后千万不要得罪师兄。”我郑重地握住她的手,看了一眼不自知的某人,“宁得罪小人不得罪丰梧雨,他记仇的。”想当初,师姐惹了多少笔桃花债,师兄背地里就干饮了多少瓶闷醋。如今都报应了,师兄是一点都不吃亏啊,
“吃!吃!”师姐抢过阿律手上的牌,“不准耍赖啊!”
师姐这个亏是吃定了,我心下肯定。
“滟儿会不会是丰老爷子捡来的?”大姐抚额叹息。
“师傅说是抱错的。”我善意提醒。
“对了,对了。”师姐倾身向前,一脸神秘地说道,“云都出了件怪事,前些日子过去的烈侯庶妃复活了。”
“啪。”我将牌九放下,“你听谁说的?”
“云上阁都传遍了呀。”她睃了我一眼,“客人们都说私娼楼子里来了一位美人儿,长得和才过去的庶侯妃几乎一模一样。”
几乎一模一样……
那个人啊,同董慧如截然相反,绝望时她选择了生途而不是鬼路。这就是允之留下她的目的吧,可为何又将她安排在烟花之地?为何?
“卿卿?该你出了。”
“师姐。”我灼灼地望着她,“不可以,不可以去招惹那个私娼。”
“我……”她有些诧异,“你怎麽知道?”
“你性喜新奇之物,以往闯祸多半如此。可这次,这个人,你千万不能碰,千万不能交,明白么?”我厉厉叮嘱。
“好,好。”她不住颔首,“我不去就是,我发誓。”
我重拾牌九,用起心来:“阿律。”
“大人。”他一扫先前的嬉笑,谨然应答。
“近日,殿下都在忙这些?”
“就知道瞒不过大人。”他默认。
“盼儿,还好么?”我吃下一张天牌。
“脱胎换骨。”
局势开始扭转,我一人独大。
“十二殿下何日凯旋?”允之单挑此时打出这张牌,想必是步步连环的。
“大人……”阿律手一抖,丢下一张好牌,“大人怎麽会猜到……”
看来就是这样了,我垂下眼眸,心跳微沉。
“昨夜他已到京畿大营。”对面的屏榻上传来低沉一声。
我寻声而视,正对修远湛然的双眸。
“应该已经到了。”他气定神闲地下子,沉稳似山,淡定若水。
十二殿下这颗不安定的棋子又会落在哪两条经纬的交叉点?又会守住中央的哪个天元?
不安、兴奋、感伤浓在一起,满溢心房。
“丁三配二四。”我放下手中的骨牌,“至尊对,我赢了。”
“太狡猾了,我就快凑成‘双天’了。”师姐嘟囔着。
我挑着眉,搓了搓手:“愿赌服输,这回你剩的最多,我是主,你是应声虫。”
向阿律递了个眼神,今天我就发发善心,糊了这两个冤家。让你也能抽出身专心应付今后的风霜,毕竟这天是晴不了多久了。
清了清嗓子,我启唇吟唱:“沧海去得千层浪,夜云飞絮暗瑶光。郎呀郎,莫惆怅,听我一曲话衷肠。”
音落悄然,人声、落子声皆逝。
为何都这样看着我,为何又那样看着修远,修远又为何这样又那样地看着我?
触及那双融春凤目,我的脸颊瞬时滚烫。误会,真的是误会。
我狠狠瞪了一眼师姐:“应声虫,应声虫。”
“哦。”她兴奋地摸了摸鼻子,对着我讪笑,“沧海去得千层浪,夜云时絮暗天罡。郎呀郎,莫惆怅,听我一曲话衷肠。”
笑吧,看谁笑到最后。
“千层浪尽显明珠,妒云难掩太白光。郎啊郎……”那双黑眸含着水,盛不住满满情意,点点倾泻在我心头,赧然蒸腾于颜面。我愣了片刻,眼珠乱滚瞥向一侧,指着师姐和阿律继续歌道:“郎呀郎,辨贤良,真情假意莫彷徨。”
师姐有些迷茫,半晌才明白过来,目光炯炯地看着师兄且歌且唱。阿律则分外配合,扮起了黑脸凶婆娘。
“豆蔻梢头少年狂,不知红豆寄何方。郎啊郎,听我唱,不羡龙凤羡鸳鸯,对浴红衣一双双……一双双……”师姐窘迫地看着我,低问;“下面是什么?啊?”
我做了个奉茶的动作,唇不动声响:“素手铫煎玉芽叶,请君但饮一壶香。”
“嗯?”她的秀眉拢了又拢,最终归于一线,“绕来绕去的,本鸟不玩了。”
啊?我瞠目结舌地看着她,再偷偷瞄向一侧。毁于一旦啊,刚才师兄面色如春,而今却一瞬进冬了。师姐啊,你完了,就是天神下凡也救不了你了。
火红的裙角自眼底闪过,师姐肃着脸一步一步走向前方。
我屏住呼吸,双眼眨也不眨,关键时刻啊。
“师兄。”师姐微启红唇。
“嗯?”师兄答得不经意,声音依旧温润。
“小鸟喜欢你。”
“哦。”师兄的语调虽然平静,虽然依旧漫不经心,可是我看到了,他的手有一点点颤抖的痕迹。
头狼,兴奋了。
“师兄!”师姐提高了嗓门,“小鸟喜欢你!”
“我听到了。”师兄面色如常,轻轻落下一粒黑子,“像喜欢梦儿和卿卿那样喜欢,为兄明白。”
太黑了,师兄的心肠太黑了,真是一头贪心的狼。
“不是!”师姐面覆红云,美目晶莹逼视。
“是。”师兄再落一子。
不过,修远已经很识趣地坐到了我身边,师兄一个人在下什么呀。
“不是!”
“是。”
“不是不是不是!”师姐终于被激怒了,她一个纵身将师兄压倒在榻上,“姐姐能做我相公么?卿卿能和我生孩子么?”
我摇头摇头再摇头,忽觉右手被轻轻握住。转眸便见那双犹言似语的凤眸,一时碧草春心孜孜蔓延。
“小鸟就是这样喜欢你,师兄你明白了么!”
“明白了。”浅浅的笑漾着波纹,师兄的声音微颤,“可是,林姑娘也是同你一样的喜欢我啊。”
嗯?我偏过头,只见阿律含泪晃脑,口唇无声颤动:不敢。
“她没有我这么喜欢你。”师姐直接坐到了师兄的身上。
“林姑娘说,她喜欢我喜欢到什么都听我的。”师兄的声音很具有欺骗性。
栽赃!我再一次读懂了阿律的唇语。
“我也能!”师姐拍胸口保证。
“林姑娘还说,她喜欢我到以后都不会多瞧其他男人一眼。”
阿律指着那边不住瑟缩。
“我半眼都不瞧!”
“这些话他们可都听见了。”师兄一定是暗爽在心头。
“你们都给我作证!”师姐回头指来。
“嗯。”我和姐姐齐齐应声。
师兄,见好就收吧,小鸟都叼在嘴上了,可以了。
“可是和林姑娘的喜欢差不多,也没什么特别的。”显然,师兄并不打算收。
“我,我!”师姐揪着师兄的衣袍,胸口剧烈起伏,“我!我!”
“不急,为兄听着呢。”师兄轻言曼语地安慰,显得很有耐心,“只要在赴林姑娘的月下之约前说出来就好。”
“月下之约?!”师姐杀人的目光瞪来。
阿律口唇发白,看样子随时都会倒下。
“师兄,今晚你出不去了!”
“哦?”
月色长衫飞向半空。
“你要先赴本鸟的鱼水之欢!”
“好啊。”师兄完全没有被强迫的认知。
“不是该说不要么?”阿律愣在原地。
接收到师兄警告的眼神,我拖着愣神的某人逃出西厢。
“关门,上锁!”我气喘吁吁地命令道,“命令府里的人千万不要靠近厢房。”睨了一眼蹲在门脚偷听的阿律,我挑了挑眉,“想靠近也可以。”
“哎?”姐姐定住脚步。
“丧葬费自理。”
一人站起。
“大人!”西厢外传来一声大吼。
“何事?”我沉声应道,却见修远挡在我身前,阻隔了门外的窥视。
“三殿下家的管事来了。”
“管事?”北风吹动着衣裙,拂动着夜的波纹。
“他说是奉命给大人送谢礼来的,请大人移步亲验。”
送礼?我沉思片刻,许是三殿下以为董氏能受封号、入王陵,是我守住了腊八那日的秘密吧。
“嗯,知道了。”我向阿姐招了招手,“姐,这头发梳得紧,待会儿你帮我拆啊。”麻烦,还要换男装。
“好。”
“修远。”我抱歉地看着他,“对不起,今个十五我不能如约陪你了。”
他偏冷的唇线隐约勾起,修长的指抚过我的发丝:“下个月我等你。”
“好。”我的眼中只有他。
“刚才的歌。”他挺秀的身体微微倾来,声音带着些许欣悦与压抑:“我很喜欢。”
说完他淡笑离去,空留我一只剪影。
……
“请大人慢用,慢用啊;呵呵……”
三殿下管事那别有深意的语调犹在回响,我盯着眼前半人高的红木箱子,看了又看。
是什么宝贝呢?他说用,那该是银子吧。
这么多!
我绕着箱子走了一圈又一圈,兴奋的手脚冒汗。
我说的那些“好话”足够三殿下喝上一壶了,他却如此善良,如此破费啊,破费得我都不好意思。
颤颤地掀开箱盖,我一下闪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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