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沉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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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沉吟- 第8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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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御史淡瞟一眼,甩袖背身,嶙峋的侧脸透出浓浓坚毅。

  “子云!”长唳入云,哄乱的殿前忽然百拳皆止,疯狂的众官突然向后退身。我微握双拳,绕开傻愣的众人探身望去。文书院的编修们被打的不成人形,身上的官袍也变成了烂衫布条。

  “子云……子云……”眼角带青的何猛抱着面目全非的谢林,含泪低呜,“子云……”他颤着大手不停地抹着从谢林嘴角溢出的殷血,“太医!太医!”沉厚的吼声在青穹殿回荡。

  我走上前,半跪着俯身,伸指探向谢林的颈脖。

  “子云、子云……”何猛喃喃着,将谢林打横抱起。他的右腿微跛,看来伤的不清。何猛挺直腰杆,好似鹤立鸡群:“太医院,太医院……”

  “娄敬。”我一把拽住他的官袍。

  “让让!”他像一头蛮牛撞开了数人的包围。

  “娄敬!”我手上加力,逼的他回头,“谢编修……”我叹了口气,暗哑道,“已经去了……”

  何猛愣了一下,扭身挣开我的拉扯,一瘸一拐地向前跑去。

  “拦住他!”身侧一声大吼,礼部尚书魏老头束冠歪斜,目露狠光,“事已至此,大家还能怎样?!”

  “还能怎样……还能怎样……”吼声在广场上回荡,一众官员如梦方醒,决绝狠戾取代了先前的呆愣惊慌,个个撂起袖子、目露杀气。

  是想一不做二不休?!我暗叫一声糟,翻身越过何猛高大的身体,夹起双臂震开左右偷袭。

  “大人!”身后响起何猛一声重吼。

  我没有回头,从袖管里取出白笏,淡淡地扫过一张张嗜血的红眼。双臂运力,气冲掌心。只一下,象牙笏完整地没入青石地,白色的笏头与地面平行。允之你的意思我明白了,那位肯定也已知晓。一个谢林就够了,不用再牺牲下去。

  僵持着,众官不敢上前,却又磨牙瞠目,好似围猎的豺群。

  “王命到!”殿内一声唱和,殿外急急跑来一群御林军。

  “众位大人还不跪听圣意?!”内侍长眉目带厉,大声怒喝。

  那些人极不情愿、极不情愿地步入大殿,我扯了扯何猛的衣襟,与他两两跪下,身前平放着谢林渐渐冷却的尸体。

  “众卿无视王威,聚众殴斗,孤病中疾首。特命三阁今日不必上职,长跪青穹!”内侍长一口气道出口谕,四下一片寂静。

  “文书院编修殿前妄言,紊乱朝纲,罪不可免,同责相罚。”

  此言一出,殿内传来轻笑,刺耳刺心。

  “为何?”身边传来切齿之音,“为何?”

  我垂着眸,看着何猛厚实的手掌狠狠拢起。

  “为何?”他一直念叨着这两个字,一洗过去的唯诺之情,敦厚的面容染上一层厉色。眼见御林军将谢林抬下,他重拳落地,砸的青石板隐出裂纹,“为何?”

  相信这样的疑问渗入了每个人的心底,只是……

  我看着面露讽笑、轻松理冠的台阁官吏,他们该是认为众拳杀人,其中罪责王上难以计较,此事就以罚跪结束不了了之吧。

  脸上的乌紫红肿却掩饰不去文书院编修眼中的怒焰、眉梢的不屈,恨意更盛。

  我看了看身侧挺直背脊的何猛,真像谢林啊,他终是觉悟了么?权争中从来没有中间派啊,从来没有。而何猛一旦选了边,就连带着何御史选了边,也就逼迫着监察院选了边。

  允之,你这剂猛药下的可真好,震醒了多少人,又麻痹了多少人。

  王为何对华族一纵再纵?

  若我没猜错,纵是为了杀,这就是所谓的“捧杀”吧……

  ……

  冬日里昼短夜长,才过哺食天就褪了色,晕开了压抑的深蓝。

  责罚终于过去,众人拖着疲惫的身体、行姿百态地离开了大殿。我自小习武,长跪之时尚能气走全身,起步轻快全无障碍。倒是那些文弱书生,只跪了半日就晕倒了大片,连领头斗殴的魏老头都累的打了摆子。只可怜了那些本就有伤的编修,跪了一天再行路不免狼狈。

  “不用你扶!”一声沙哑,只见额角留着血印的路温挥袖甩开何猛的搀扶。

  这一次,何猛没有沮丧、也没有辩解,不由拒绝地拎起他,又一把扛起另一名几近奄奄的编修,面色坚毅地向前走去。

  “我说不用你扶!”路温还在挣扎。

  “不要你假好心!”又一声叱骂

  “你是聋子么?”语调有些无奈

  “你……你……”声音终是弱了下来,三人渐渐远去。

  走出午门,我刚要上轿,只听一声大吼:“丰侍郎!”

  我停住脚步,偏首看去,怎么会是他?

  “丰少初。”秋启明语调轻快,很是亲热。

  我微敛容,拱手行礼:“少侯爷。”

  “唉?少初何须多礼。”他边说着,边伸手而来。

  我便不留痕迹地向后轻退,躲开了他的碰触。抬起头,正攫住他眼中闪过的疑色。

  秋启明再前一步,咄咄逼人地开口:“今日是我寿诞,还请丰侍郎赏脸一聚。”

  我心神一紧,瞟向远处,却见振国侯府华丽的车驾边停着数十顶轿子,探出头的不仅有那日的几名帛修院官员,更有诠政院左相麾下的几位干将,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弹冠相庆了么?杀人后的寻欢,人性的堕落。想到这我浮起假笑,微微倾身:“云卿恭贺少侯爷寿辰,只是……”

  “只是你自视清高,不愿与华族共席?”秋启明霎时变脸,语带威胁,“丰侍郎,本少爷请你是给你面子,你不要给脸不要脸啊!”

  他挥掌见势就要按住我的肩,忽地从身后冒出一只手挡住了秋启明的动作。

  “秋少侯。”红色的衣袍翩然擦过,允之眈了我一眼,漾起微笑,“少初年纪尚幼,若有得罪,还请少侯卖本殿一个面子不同他计较。”本殿二字咬的很重,允之难得露出锋芒。

  秋启明看了看允之,再瞧了瞧我,缓缓地放下手臂:“啧,难道丰侍郎是个姑娘家,就这么碰不得?”语调尖锐,让我不由一震。

  “是啊,当然碰不得。”允之搂住我的腰,笑得暧昧。不能挣扎啊,我僵直身子任由他做戏。他细白的手指划过我的颈侧,最终停留在假喉结上:“本殿舍不得他被别人碰。”

  “喔?”秋启明挑了挑眉,“朝中不少大人是同好啊,可是九殿下该知道,喜好是喜好切不可太过张扬,否则对丰侍郎的前途可不好。”

  桃花目微垂,允之眉梢带笑,极轻极轻地开口:“少侯说的对~”

  “那?”秋启明示意地看向我的腰间。

  “少初。”允之媚眼瞟来,瞳色与沉暗的天幕融为一体,“去吧。”优美的眉似有似无地轻挑,他的唇瓣溢出淡笑。

  什么?!感受着腰间的力道渐渐消失,瞠目结舌地看着他:就这样把我卖了?!

  “记得早点回来。”他潇洒地转身,带走了我最后一丝希望。

  坐在轿中,感受着身下的颠簸,我如坐针毡。这分明是鸿门宴,听秋启明的口气,明显是已经怀疑我的身份,可允之为何撒手不管呢?坐立不安地敲了敲轿身,轻唤道:“阿律,阿律。”

  “大人。”随轿行走的朱雀掀开布帘一角,抑声低应。

  “这是去哪儿?”这行路方向有些熟悉。

  “云上阁,秋启明在云上阁包了雅楼做寿,我一路上看到不少达官显贵的车驾。”

  凶多吉少!我手脚冰凉,心头惴惴:要是在众人面前露馅,那只有拼死一搏了。

  “若不是大人不懂得收敛笑容,又岂会有今日之祸。”轿外传来低声抱怨,“殿下说了,长痛不如短痛,不如将计就计,就在今夜把所有问题解决掉!”

  他说的倒是豪气万丈,哪里知道我是苦水难倾。

  解决,解决,要能解决当然最好。

  可是,可是,我也要有那个功能啊!

  欲哭无泪……

  今日不能指望有人来救了,我无奈地叹了口气,走进妓馆。元仲与洛大人今日值夜,哥哥又远在京畿大营练兵,唯一可以倚仗的某人却弃我于不顾。

  本人,韩月下,丰云卿,丰少初,就是一棵小白菜。

  穿过雕梁画栋的大厅,不经意瞥见一抹湖色,那道身影像极了师兄。我停下脚步再看去,却已不见踪影。难道是我眼花?嗯,一定是紧张的眼花了。再叹一声,认命跟上。

  ……

  “怎么?这姑娘,丰侍郎还……看不上?”秋启明搂着花娘,散着衣襟,虚眼向我看来。

  我身侧的艳妓扑扇着眼睫,红唇微翘,仿若有说不尽的委屈:“大人……”

  狠了狠心,轻应:“这姑娘虽美,却不是云卿的心头好。”我虽涉世未深,但也知道男女身型上的差异。特别是在阅人无数的花娘面前更不可大意,因此只有委屈你了。我合上眼,推了推身侧的女子:对不住。

  一声低呜,艳妓掩面而去。

  “少初还真是郎心似铁啊,啧啧。”左边响起调侃,“那绿云可是阁里的上等姑娘,何曾被这般嫌弃?好狠的心,好狠的心呐。”

  “唉~”秋启明虚掩双眸,笑得有些坏意,“来妓院不就是图个乐子,少初慢慢挑,云上阁佳丽众多。本少爷就不信,就没少初看的上眼的。”

  也就是说今夜我不干也得干,非要弄出个所以然来。垂在案下的手紧握成拳,面上还堆着假笑:“劳少侯爷操心了。”酒到唇边,我眨了眨眼:若承认自己有龙阳癖,是否就能躲过此劫?微挑眼眸,恰遇秋启明充满算计的眸子,当下我便穿心明白:那样只会弄巧成拙罢了,还是走一步算一步吧。郁闷地含住一口酒,任甜辣的滋味在齿间穿梭。

  “大人,姑娘来了。”这一声清亮却又微哑,显得很不自然。

  我偏首看去,一个纤细的龟公就半跪在我身侧。那侧脸被整篇紫红胎记覆着,略粗的眉毛不住颤动好似毛虫。忽地,他偏过头,露齿一笑,惊的我喷酒而出。

  “噗!”我嘴角歪斜,愣愣地看着那人,一丛清酒划入颈侧。师……师……师姐!在心中抱头狂吼:啊!龟公是师姐!师姐是龟公!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抹了抹脸上的酒水和口水,眼中放出危险的光芒:“小的面容奇丑,惊到了大人,还请大人原谅。”

  “……”我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恨不得一把抱住她,却又不得不忍住。

  眼见她转身离去,我几要拽住她的衣角:师姐我不是故意的喷你的,我真的不是故意!

  一人与师姐错身,清丽的容颜在艳光四射的室内显得格外突出。双重惊喜啊,桌下的手掌微微颤开。

  “大人。”她不卑不亢地行礼,引得众人注目。绿云高绾,斜插一枝鎏金点翠步摇。姿容雅致,见者莫不倾倒。不以色骄,却以质傲。

  主座上秋启明摒开左右娇娃,探身问道:“你叫什么?”

  “小女子名唤梨雪。”

  秋启明把玩着手中玉杯,目露探究:“本少爷怎么没见过你?嗯?”

  “……”她闷声不语,蹙眉颔首,最断人肠。

  “嘿嘿。”师姐龟公搓着手,露出两颗黑牙,这容貌毁的还真够彻底。她猥琐地瞟了瞟上座,谄媚道,“梨雪原为官家妇,前些日子相公死了,这被家里大娘卖到咱们云上阁的。”

  “喔~”

  “真真可怜啊。”

  座中众男故作叹息,语调中充满了猥亵之意。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两位姐姐,猜测着其中机缘。

  “梨雪。”一声轻笑打破了我的思忖,秋启明目露得色,向我扬了扬下巴,“去伺候那位大人。”

  好啊,真好。我假作正经,心中却早已雀跃。“嗯嗯。”我清了清嗓子,端起酒杯示意她斟酒。如梦姐淡淡含笑,倾身向我靠来。她身上的薄荷香一扫周围的艳气,让我的脑内越发清明。

  “大人。”她臻首倚来,在我耳边轻语,“这房里燃的是艳香。”

  闻言四顾,果不其然,众人面染酡红,目露浊光。怪不得刚才我体内一阵燥热,原来这薰香的缘故。

  “这酒……”看着杯中微漾的香醪,我不禁皱眉低问,“也是?”

  姐姐笑得清然,她将小巧的白瓷酒瓶放下,倚着我目露艳色:“刚才滟儿换过了,这壶是干净的。”

  举杯轻呷,只一口就让我胸口翻江倒海。

  “怎么了?”如梦姐挺直腰肢,帮我挡下主座投来的目光。

  狼吞虎咽地喝下一碗甜汤,这才将胃里的酸涩洗尽。面对姐姐关切的眼神,我艰难地扯动嘴皮:“是白醋。”

  “啊?”

  师姐还是嫉恨了,嫉恨我喷她酒水。就用我最恨的酸醋来报复,在虎视眈眈的酒宴上,我还不敢造次只得认栽,真是太恶毒了!

  一瓶醋喝得我死去活来,活来死去,好像硫酸洗胃似的不人不鬼。身体瘫软倚在如梦姐怀中,眼中含泪,视物朦胧。

  “哟,终于开窍了?”秋启明轻快地笑着。

  我被酸的神志不清,恍恍惚惚点了点头。

  “来人啊。”我迷蒙见看到秋启明挥了挥衣袖,“去给丰侍郎开一间暖房,梨雪啊,你可要好生伺候。”

  “是。”如梦姐乖顺地答应,扶着我慢慢走出充满浪语淫声的雅室。

  “不行了……”我低低开口,捂着嘴不住干呕,“我不行了……”

  在一边引路的师姐挑了挑眉毛,露出几颗黑牙:“嘿嘿,这样不是很好么,师妹你不用演戏,就把中了淫毒的神态表现个彻底。这都是本鸟的功劳了,哈哈哈。”

  我瞪,我死命地瞪。

  转过楼角是一个个独立单间,里面不时传来欢爱之音。我面上一热,连带着耳垂灼烫。

  师姐推开最里面的那间房,装模作样地一揖:“大人,您请慢用!”她变着嗓子叫出一句不伦不类的话,随即将房门带上。

  “啊!”我揉了揉脸颊,长舒一口气,瘫软地趴在木桌上。接过如梦姐递来的茶水,我轻沾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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