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沉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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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沉吟- 第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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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趔趄,差点扑倒:甄……甄猛?稳了稳身子,抚了抚束冠,还是姓何好啊,何猛、何猛,顺耳极了。

  在一答一应中走了半盏茶的功夫,终于来到了文书院前,这里还真是偏僻。青砖垒壁,红瓦做顶,全无其他各殿的奢华气息。允之,就在这里坐阵?实在是不符合他的癖味啊,诧异,诧异之极。

  “丰大人。”白兔兄搓着手,诺诺开口。

  “怎么了?”偏首看向他,“不一起进去?”

  何猛赧然一笑:“文书院多是寒族子弟,他们……”巨型“白兔”搔了搔耳朵,“他们不太喜欢我。”

  因为你入赘华族谋得差事么?顾全他的体面,终是没开这个口:“嗯,你先回去吧,有什么事可以到礼部来找我。”

  “白兔”猛地抬头,含着两泡眼泪,厚唇巨颤:“真……真……真的么?”

  “嗯。”我笑笑颔首,“真的。”

  何猛哽咽着,张嘴欲言,却已难以发声。他垂下两臂,双手紧握成拳,对我久久行礼。半晌,他掩面而去,那背影高的像一座山,直的像一根椽。在华、寒二族日益激化的当下,游走于天平两端的他受尽歧视,最是孤单。

  “唉!”深深叹气,转身走入略显寒酸的文书院,抬眼便见横轴上傲如瘦竹的四个大字:清劲之寒。

  走进第一间房,只见一排排书架顶梁而立,身著八品灰色官袍的官员们或是踮脚、或是搭梯,上上下下忙的不亦乐乎。迈入第二进,景象陡变,一张巨型方桌占据中央,数十名男子围靠在案边,速读着身前堆积如山的奏章,而后分门别类地放入八色竹篮。

  “请问?”身侧走来一名清瘦书生,他不卑不亢地行礼,“大人是何处的?”

  “我是礼部侍郎丰云卿,奉命来取礼部的文书。”降声作答,生怕惊扰了辛苦作业的众人。

  书生刚要开口,却听内室宛转一声:“路温,带她进来。”

  名唤路温的八品编修掀起门帘,对我恭敬含胸:“大人,请。”

  轻步迈入,只见允之靠在长椅上,就着微薄的冬阳,心不在焉地翻动文卷。他慵懒地转眸,红唇轻挑地勾起:“过来坐。”

  走近了,这才发现他阅读的是何文书,瞠目而视:“你……”

  他漫不经心地将奏折合上,包着绢布的扉页上印着灼眼的红字:密!

  这可是各州郡八百里加急,唯有王上才可批阅的密折,他不但无视戒律,而且还不太起劲地拆阅。不太起劲!可见这种事他已经干得轻车熟路,毫无刺激可言了。

  虚眼相对,他倾身而来,喉间发出沉哑的低笑:“怎么?怕了?嗯~”

  歪过头,目光在他精致的俊颜上逡巡:“原来如此啊,怪不得你甘守这间清水衙门。”青王众子无不是选择三阁四部四府来发展党羽,而这位却选择待在众人看来不过是整理各地上书、誊写各部文案而又不在编制的文书院,且一待就是数年。其实是内有乾坤,他看得比任何人都要透彻,都要深刻。

  “喔~”他瞳眸一瞟,唇畔溢出诡异的媚笑,“你又知道了?”

  他修长的手指缓缓探来,这次我不闪不避,压低声音:“足不出户便知天下,斗室之内尽控王朝,允之,你算得可真够精的。”长指划过我的耳垂,顿住。那双魔瞳越发的深邃难解,他慢慢收拢五指,黑眸忽地耀出灿色,好似熊熊烈火足矣燎原。

  “真是……真是……”他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字地迸出,“我真恨不得将你一口吃下!”

  暗叫不好,起身便走,行至门帘,只听身后传来暗哑低沉的宛声:“我只能保你在外庭无恙,可出了午门,你定要把朱雀随时带在身边。”

  “嗯。”轻轻颔首。

  “少食、少饮、少言,不可让人近身,切记!”

  回望那双厉厉细眸,微微愣怔……

  ……

  寒云翳翳掩落晖,素手纤纤奉新醅。

  时辈推迁微雪至,眠花醉柳不需归。

  我早该知道,早该知道……

  唉!暗叹一声,与身边的几位继续客套。官员之间社交决不可能仅仅是喝喝茶、随便聊聊,至少也要狎次妓、泡个澡,不露声色地推了推身边这位瑰姿艳逸的女校书。

  所谓的女校书不过是风尘女子的雅称,她们因精于文墨而被戏称为女才子。

  “少初啊。”相貌平平的祝庭圭举起酒盏,冲我眨了眨眼,“云上阁可是京师第一青楼,这里面的姑娘都是拔尖的,今日你就好好享受吧。”

  “是,是。”我端着苦笑,偏首呷了一口女校书喂来的清酒。享受,真的好“享受”啊。

  “丰大人请不必拘谨。”坐在我对面的秋启明揽着艳妓,舔了一口美人唇上的胭脂,“云上阁的雅间是只有华族才可使用的,那些粗陋的寒族酸户是决不可能来坏你我兴致的。”

  我倒想有人来破坏呢,唉,蔫蔫垂首,凝神细思,脑筋转的飞快。这秋启明……向对座偷瞟一眼,他就是青王后的亲侄、七殿下的表哥、世袭振国侯的少侯爷,他虽身无官职,却与朝中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再环顾四座,今日来的都是荣侯门下的年轻权贵,摆明了来者不善啊。思及此,我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挺直胸膛,接受几位官员的敬酒。

  酒过三巡,那厢要与几位官精儿你来我往地说套话,这厢还要应付时不时窜到怀里极尽挑逗的艳姝,真是精神与肉体的双重折磨!

  “大人,这菜不和您的口味么?”

  “唉?”打发了又一位前来劝酒的郎官,偏首看向微蹙柳眉、怀恨阿娇模样的女校书。

  她身轻腰软地倚来,艳红的丹蔻指了指案上的佳肴:“这些菜,您几乎都没有动呢。”

  进来前,随侍的朱雀就偷偷提醒过,青楼楚馆的酒水菜肴多是加了“料”的,要我慎之又慎,怪不得允之会说那句“少时、少饮、少言”啊。

  “那个。”我向边上一挪,避开身体接触,轻言道,“本官是北边人,吃不惯南食。”

  “喔?”坐于上手的祝庭圭倒是耳尖,“既然如此,少初应该早说啊。”他扬扬手,招来一名龟公,“去,给丰大人弄几道北方菜。”

  暗地咬牙,又不敢发怒,只盼望这宴飨能早点结束。

  “少侯爷。”一名身著四品官袍的瘦小男子端起酒盏,对秋启明谄笑,“听闻少侯爷的那桩官司被压下来了,下官敬薄酒一杯,为少侯爷洗去秽气。”

  “嗯,谢了。”秋启明随意地抬手,倨傲地仰首饮下,将酒杯重重地扣在桌上,“哼,什么东西!就凭他一介寒族、区区八品编修就想告倒本少爷么?”秋启明猛地搂过身侧艳妓,毫不避嫌地伸手探入美人的衣襟,引得娇喘连连,“能为本少爷的爱妾做棺,那棵千年古木也算值了。”

  我撇开眼,不再看那淫靡的图景,只听耳边一片马屁声、应喝声。文书院八品编修谢林状告振国府少侯爷一案,最近闹得是沸沸扬扬。据说谢林家中有一棵千年楠树,被谢氏视为祖宗荫蔽的家宝。月前秋启明的爱妾急病去逝,这位嚣张跋扈的少侯爷硬是带人闯进谢家将那棵楠木强行砍下,制成上等棺椁风光大葬了这名妾侍。如今,此事就这么不了了之,寒族士子岂会罢休?不禁含疑。

  “可,那谢林不会善罢甘休的。”祝庭圭道出了我心中的疑惑,“少侯爷还需小心啊。”

  “哈哈哈!”秋启明猖狂大笑,手上似有加力,疼得身下美人咬唇低呜,“孝先还是这么婆婆妈妈,寒族那些人成不了气候。上次弹劾左相一事不了了之,原因就是揭发他指使工部贪污经费的寒族名仕一一死绝。”

  手上一滞,酒盏中的香醪微微晃动,脑中浮现出一张绝望的丽颜,盼儿……

  左相不仅害死了她的爹爹,更是改变了她的命运。

  他从美人怀中抽出右掌,舔了舔指尖的血迹,笑得阴险,“其中的蹊跷座上各位心中有数,王上更是明白得很,结果还不是没有追究?为何?”他挑了挑眉,看向身下娇容惨白的艳妓,那女子摇了摇头,咬牙挤出一丝笑。秋启明捏紧她的下巴,重重一咬,而后朗声道:“寒族皆贱命,华族但可淫,哈哈哈哈!”

  众人符合地笑开,祝庭圭微微一哂,举杯摇首。

  “所以啊。”秋启明终于放过了那名女校书,理了理凌乱的衣衫,举盏向我敬来,“丰侍郎可要选好前途啊。”

  舒开眼眉,饮下清酒:“云卿愚钝,还请少侯爷赐教。”

  秋启明眈眼看来,举箸直指:“你啊你,就是太年轻了,才被人轻易唬弄住了。”

  “唉?”不解轻叹。

  他嚼了嚼口中的菜:“我问你,九殿下待你可好?”

  “自然很好。”实话实说。

  “哼!”秋启明不屑地冷笑,“宁侯这招可阴险了去了,施以小利就让你死心塌地。孰不知,他这是在害你!”

  微皱眉,并不接话。

  “听我说完了,你再恼。”秋启明指着我,语调蛮横,“大凡出仕的,人人都有一个梦想,那就是往上爬。”

  这话虽直白,却也一针见血,刺得众人不置可否,一阵讪笑。

  “你若是跟着九殿下,那这个从三品就是你的极至了。”

  捏紧酒盏,沉下唇角。

  “因为啊,九殿下的母家是寒族。”秋启明一再强调,“寒族是永远站不到高处的。”

  我正欲开口,却见听上手的祝庭圭诧异出声:“真的么?”他看了看俯身耳语的龟公,匆匆放下酒盏,急急起身向门外走去。

  一室喧嚣渐尽,众人不解地看向门角。竹帘轻卷,映入眼帘的是一身酱紫官袍。

  “大人……”

  “尚书大人,您怎么来了?”下级官吏纷纷起身,笑脸相迎。

  聿宁举步走进,淡淡地瞥了我一眼,清俊的脸上浮起暖笑:“怎么?众位不欢迎本官?”

  “当然不是。”

  “怎么会,怎么会。”

  祝庭圭识趣地将主座让出,随侍进来的侍女将我的上手那桌清理干净,快速换上新鲜酒菜。

  聿宁脱下披风,长身清瘦,撩袍坐下:“今日在户部听到两位侍郎的对话,本官一时兴起便不请自来了。”他和蔼地看向坐到秋启明身边的祝庭圭,“孝先不会嫌弃吧。”

  祝庭圭拱起手,深深一揖:“大人能抽空前来,实乃我等的荣幸,庭圭惶恐之至。”

  聿宁卷起长袖,就着侍女捧来的温水净了净手:“嗯,那大家继续吧。”

  众官连连称诺,却不复方才的放肆。

  酒席上清冷不少,而身侧却越发的温软。虚目看向频送秋波、极尽勾引之能事的女校书,一阵恶寒,背上浮起冷汗:求求你,放过我吧。

  掰开她细白的纤指,来不及庆幸,就只见她膝下一顶,丰盈喷香的娇躯向我直直扑来。又急又恼,恍然无措,只觉体内真气乱窜。刚要挥袖,却见美人身子一滞,她眉目微讶,僵硬转首:“大……大……人……”

  聿宁抓着她的皓腕,双目厉厉睨视:“你先下去,本官有事与丰侍郎商议。”

  女校书垂首一礼,悄然离席。

  恩人啊!我感激地看着他,就差挥泪拜谢了。

  “少初。”聿宁倾身而来,朝我微微靠近。

  “尚书大人,多谢。”我举起杯盏,“云卿敬大人一杯。”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清亮的黑眸流溢出难解的神采:“你……”

  “嗯?”挑眉疑视,“怎么了?大人?”

  一向平静的俊颜带着恼怒,他暗斥道:“不要叫我大人。”瞠目结舌地看着他,聿宁轻喟一声,“请叫我元仲,云卿。”他语带恳求,声音低哑。

  微愣,下意识地开口:“元仲。”语落,他眸中的阴霾渐渐散去,好似明星。

  “丰侍郎。”下手传来低唤,“丰侍郎?”

  挣开元仲的轻握,转身应道:“何事?”上手传来若有若无的叹息。

  那名六品小臣冲我一礼:“下官是长荫院的主簿,请大人及早将宗谱送来,我等好登记在册。”

  长荫院位于左掖门附近,在空间结构上与文书院东西相照,在深层意义上更是与文书院两两对峙。因为长荫院是青国华族宗谱的存放地,是高贵门阀的神圣象征。

  “我没有宗谱。”忘山丰氏并非华族。

  “什么?”那人右手一抖,洒下一片酒渍。

  笑言声骤无,举座看来,夹杂着惊诧、敌意、鄙夷的目光。

  我扫了扫衣袖,挺身站起,睨视眸中带火的秋启明和面色复杂的祝庭圭。嘴角缓缓勾起,清清淡淡地笑开:“丰氏云卿,忘山寒族也。”转目扫视,只见众人呆愣,昂首挺胸,微微一礼,“今日,多谢各位的招待,云卿就此告辞。”

  洒然一笑,清风曳袖,别去一室悄静。

  “丁!丁、丁、丁……”竹帘翻下,杯盏皆倾。

  闪过迎来送往的莺莺燕燕,甩开香粉扑鼻的奢华淫靡,穿过幽幽深深的青楼三进。仰首深深吐息,感受着如米细雪的清明。

  “云卿。”

  刚要迈过门槛,却听身后温声响起。抚着红门,偏过身去,只见聿宁笼着披风疾行而来。

  “聿尚……”话未落,见他黑眉轻拢,连忙改口,“元仲兄,你怎么出来了?”

  “我与他们不熟。”他脸上的赧色一闪而过,慢慢走近,“殿下没吩咐过你么?”

  “唉?”

  聿宁皱起眉头,沉声道:“这种地方,你不该来。”

  摸摸微凉的鼻尖,捉黠地眨眼:“那元仲兄就该来?”

  “我不常来……”他的声音有些低。

  一句调侃他倒当真了,禁不住朗声大笑,震的他愣在原地。

  “大人,大人!”细雪中传来朱雀不耐烦的高唤,“我吃香喝辣、风流快活的大人哟!”嘴角一抖,难再笑,朱雀来了精神,继续唱念做答道:“天可怜见,小的们饥寒交迫、抛妻弃子,在这儿苦等了足足两个时辰。天不落雨天刮风,不下馒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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