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卿卿?”慢慢地从心碎中缓过神来,抬起头,怔怔地看着一脸焦急的师姐:“怎么了?”
“怎么了?!”她轻轻地摇了摇我的肩,“刚才你傻笑什么,师兄叫了你半天,你愣是没有反应。唉~想什么呢!”
眨了眨眼睛,掩饰性笑笑:“没想什么。”
师姐拧着眉,上上下下好一阵打量。我挑挑眉,拿起桌上的白瓷杯,一扬首,甜辣的桃花酿滑入口腔,浓浓地刺激着感官。我自嘲地暗想:都过去那么久了,还放不下,我果然是个深陷红尘的俗人。
“卿卿。”师兄润润地笑着,夹了一个鱼头放在我的碗里,“卿卿对那家小客栈如此好奇?”
我放下筷子,认真地看着他:“师兄,卿卿五岁那年曾经被人掳走,这点你们已经知道了。”
师兄、师姐默默颔首,静静地等着我的下文。
“当时,我虽然年幼,但是也已经记事。掳走我和我娘的就是日尧门,为首那人化名唐中。他们的据点便是边城的小客栈,我还记得那名叫小蒿子的伙计称唐中为三爷,另一个女人叫十九。此次途经边城,我想一探客栈,或许能够找到些许线索。”
师兄笑笑地看着我,慢条斯理地说道:“卿卿所说的日尧门,是一个杀人越货的神秘门派。据说,只要你出的起银子,没有他们办不到的事情。八年前,日尧门接了一单生意。趁着神医夜风举外出会友的时候,杀了他的夫人何藕冰。神医将夫人的尸首藏于云遥雪山之上,随后会同江湖好友,一夕之间端了日尧门。而后,夜风举便退出江湖、封针入山,八年以来从未离开过云遥。”
一夕之间?那样的组织怎么可能在一夕之间被一网打尽?心中顿生疑窦,皱紧双眉,刚要开口。却见师兄抬起食指,示意我稍安毋躁。“没有人知道日尧门是何时建立的,也没有人知道日尧门的门主是谁,更没有人知道这个门派里有多少人。它的突然灭亡,让所有人都觉得诧异,而后传言纷涌,日尧门究竟有没有消失便成为了一个迷。”
师姐目不转睛地盯着师兄,乖乖地为他斟满酒。师兄眼眸流转,笑笑地看了她一眼,抿了一口,继续说道:“直到上个月,真元派的掌门,素有义满乾坤美誉的曹封、曹前辈被吊死在真元总堂里。据他的大弟子,而后继承掌门之位的李仁瞿说,曹前辈的尸身上被印了一个太阳形状的记号,而这恰恰就是日尧门独有的标记。七日之后,汲谷门的门主赵染又惨死家中,身上亦有那种印记。日尧门重现的消息在江湖上掀起了轩然大波,武林盟主汤匡松宣布将于五月初五,在梦湖召开武林大会,共商大事。”
师兄放下酒杯,看着我们:“师父得到消息很是放心不下,托人传话来,说是滟儿这样不安份的个性,就怕她到时侯非但照顾不好小师妹,反而会到处闯祸。”说着似笑非笑地看了看师姐,她嘟了嘟嘴,忿忿地扯了扯衣角。师兄嘴角轻扬,继续说道:“恰好前日收到寻鹤兄的书信,说是你们将抵边城。我便连夜赶来,与你们汇合。此次,我还约了一位好友,他从翼国赶来,可能会迟些到。我们暂且在这里住下,等他几日。”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而后拿起筷子,暗自思忖:以日尧门神出鬼没的做派,怎么会轻易地留下印记,这不是明目张胆的挑衅吗?若不是,那幕後黑手为何要假借日尧门的名义,他真正的目的又是什么?
迷雾重重,让人一时看不清景致。不管前路如何,我都要走下去,欠韩家的血债终要偿还,不论是生是死,是隐是灭。
雨后初晴,黑云镶着白边,晶莹的水珠一滴滴从刚被洗濯过的树枝上慢慢滑落。微斜的夕阳从云影中漏出半个衣角,乍明乍灭,欲露还羞。清爽的水气荡涤了尘埃,瓦砾尽洗,显示出更加深沉的色彩。
我站在客栈的后楼上,静静地看着院内的一树琼花,洁白的犹如未染尘的瑞雪。似琼如玉,高洁脱俗,雨带啼痕,白妆素绣,天界遗香,人间奇葩。著雨的花瓣显得格外清绝,素素地摇曳在春风里,不时送来阵阵冷香。
一个人默默地赏花,直到花影渐没,才发现:夜,已经轻柔地抚上了我的长发,默默地吻上了我的衣角。
漫步走在长廊里,不远处便是寥廓的酹河。一别十年,酹河依旧用一种被世人遗忘的语言,哼唱着古老的民谣。心头闪过一个念头,突然好想好想再看看那条母亲河,这是一种莫名其妙、油然滋生的期盼。不愿抗拒,也无法抗拒,就让我放纵一次,随心而已。嘴角扬起,飞身而去,抚过凉凉的琼花,指尖染上了淡淡的馨香。
换了几口气,轻轻地落在江亭之中。倚着柱子,幽幽地凝望着暗色的河水。
酹河,为何得名?是诗人酣酒之后,举杯酹月,醇香的美酒汇成了滔滔的江河?还是千百年来,无数人折柳别亲,点点离人泪凝成了这一川碧水?
任思绪随着风儿畅游天际,面颊染风。仰头望去,只见月华开夜雾,风影碎池星。香满亭,花满荫,清风织画屏。
静静的夜啊,给我织了一件霓裳羽衣,带着我直入青云,为我带来了融融的安宁。
软软地靠在栏杆上,不自觉地哼唱起一首乐曲。起先只是轻声自娱,亭下河水拍岸的声音仿佛伴奏,踩着乐点为我打着节拍。微笑在嘴角飞扬,站起身,风生水起,歌声渐响,回荡在空旷的河面上。
一遍又一遍地清唱,闭上眼,静下心,张开臂。迎着夜风,放声哼唱。突然,一阵清幽的笛音飘来。我猛地睁开眼睛,只见漆黑的水上,一点风灯似明似暗。船头隐隐地站着一个人影,悠长的乐音飘来,俨然就是刚才我哼唱的曲调。如此风雅的夜,如此有缘的同好,不如笛歌相和,伴我入梦。
想到这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以气音传声,哼唱着没有词谱的歌曲。笛音越来越清晰,原来他/她也是懂武之人,亦用传音术让乐声绵远。
扁舟渐行渐远,风灯消失在黑夜中。笛声却依然回荡在耳边,真是让人惊叹的内息。理了理耳边飞乱的长发,转身离去,毫不犹豫。缘起缘灭,皆随风;相逢擦身,莫停留。
淡淡的,就很好。
月华溶溶,花影寂寂,春风凉凉,夜色阑阑。翩然飞入客栈,停在二楼的长廊里。
“嗯~~”回味着刚才的江景,下意识地哼起那首小调。忽然听到身后一声低呼:“卿卿。”
带着笑,回身而望。只见微黄的廊灯之下,师兄缓缓走来,他的身后立着一名靛衣男子。待师兄偏身相让,待那人从阴影里走出来,我才看清了他的相貌。如完美雕刻的五官,挺拔结实的身姿融合着优雅沉稳的力道,举手投足,行止得当。眉宇轩昂,目如寒星,清华如松风水月,朗润如仙露明珠。冷漠刚硬,傲然卓雅,肃肃而立,胜似谪仙。
湛然有神的凤目里隐过一丝别样的神采,他站在那里,向我微微颔首。我礼貌地行了个曲膝礼,眼角瞥见他腰间的一只竹笛。带着几分疑惑,静静地看向他。
师兄抬了抬手,向他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小师妹,丰云卿。”随后偏过身,笑眯眯地看我:“这便是我说的那位朋友,自翼国云遥雪山而来的,夜景阑。”
春风微凉,携来淡淡清香。
袅袅寒月下,乌啼夜景阑。
秾艳一枝细看取
春,是我记忆里,唯一未被染上哀情的一季。策马奔行在暖洋洋的驰道上,路旁的槐树抽出嫩绿的芽叶,金红的残阳穿过横斜枝梢,柔柔地洒在我们的身上,仿佛一只纤纤素手,轻轻地为我槌着背,让我的身心不自觉地放松了许多。
春光太撩人,一年中难得有这样舒心的时光,实该拣个山明水秀的所在,散发懒起。携友同游,袅垂柳,共飞燕,笑看红杏,陌上缓缓行。
“妹妹,又再想些什么?”身后传来笑问。我偏过脸,只见如梦姐将尖尖的下巴轻轻地放在我的肩头,一脸兴味:“是不是春光太明媚了,让小丫头动了春心?嗯?”
挑眉斜视,幽幽开口:“大姐是口不对心吧,这一路上,就只见柳大哥跟在我的马后。一口一个‘梦儿你累不累’、‘梦儿想不想喝水’、‘梦儿,我看云卿也累了,不如你我同骑’?从离心谷出来了这么多时日,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柳大哥这么体贴。”拉着马缰,放缓了行速,“姐姐那冷冷淡淡的模样,究竟是真的铁石心肠,还是故意为之、欲盖弥彰?嗯~”笑眯眯地看了看跟在一边的柳寻鹤,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如梦姐,似在期盼她的回答。
“好厉害的一张小嘴!”脸颊被轻轻地捏了一下,我转过身,一踢马肚:“驾~”黑马嘶鸣一声,追风而去。感觉到缠在腰间的那双纤手越勒越紧,耳边的呼吸声越来越急。
只听得身后一声紧张的大吼:“云卿!你慢点!别吓到梦儿了!”
我放开缰绳,两手平举,远眺夕阳,欲追彩霞而去。前方三匹骏马不急不徐地并行,师兄笑呵呵地在说着什么,冷峻的夜景阑微微颔首、神色疏淡。师姐兴趣盎然地看着那位美男子,灵动的大眼睛里闪过狡诈的神采。我拉紧缰绳,从他们身边飞奔而过。大姐伸出手,调皮地扯了扯师姐的秀发:“滟儿,是我们快噢~”看来如梦姐已经适应了快马,开始享受迎风疾驰的乐趣了。
半转身,挑衅地看着师姐,嘟着嘴向她摇了摇头。这家伙果然禁不住刺激,一挥短鞭,拧着秀眉,策马追来。“卿卿,快呀,不能让滟儿超过!”大姐兴奋地摇了摇我的身子。
转眸一笑,放开马缰,轻喝一声:“驾!”
马踏飞花,斜阳晚照。柳结浓烟,春流堪照。飞霞半缕染碧霄,芳蹊密影桃花俏。繁红嫩绿,春山如笑。
你追我逐,一路随行。待夕阳抹尽了最后一缕艳色,夜,便不声不响地将吻上了大地的眼睛。“梦儿!小鸟!卿卿!”身后传来温温的呼喊,停止了打闹,慢慢停稳。只见师兄策马跟上,温语说道:“天色已晚,此地前后皆无人烟,只能露宿了。”他抬起手,指向身后的一片茂林:“刚才我与夜兄去察探了一下,那处林地隐秘安全,很适合休息。今夜只能委屈了三位妹妹,待明日我们早些启程,到了莲州也就方便了。”微微地点了点头,跟着师兄向黑暗的密林走去。
五匹骏马围在一起,安静地吃着草,不时地打着响喷。春夜微凉,倚在大姐身上,坐在一堆篝火前,就着竹筒里的清水,啃着干硬的馒头。“哎呀,真怀念那天吃的腰花呢。”师姐靠在大姐的另一个肩头上,将馒头捅了一个洞,套在手上转着圈,“干粮,干粮,又干又凉,真难吃!”
“小鸟,出门在外难能像事事舒心。”师兄笑笑地看着她,“说到腰花,还是谷里的胖婶做的最好吃。”
“嗯嗯!”师姐舔了舔嘴唇,开心地应和着,“胖婶的爆炒腰花可是一绝!”说着拉住如梦姐的手,热心地说道:“大姐,下次回谷里,你一定要尝尝!真的是太太太好吃了!”
我点了点嘴角,坏心眼地眨了眨眼睛:“师姐,口水,口水。”
小鸟虚起眼睛,皱了皱鼻头,绕过大姐,向我扑来:“臭卿卿!今天要不把你整的满地讨饶,我就是只炸麻雀!”
火了,又火了。幸亏我早有准备,轻快地从地上弹起,一蹬脚,飞上了高耸的榆树。扶着粗糙的树干,俯身而视,只见师姐鼓着腮帮,气呼呼地看着我:“有本事,别跑!”
假装看了看枝杈处,捂着嘴,睁大眼睛,笑嘻嘻地看着她:“师姐,师姐,这里有一窝炸麻雀呢!”
“哈哈哈~”树下传来几声大笑,师兄摇着头,任我们打闹。柳寻鹤捂着肚子,指着师姐,乐不可支地说道:“死鸟,报应了吧!看你平时到处占便宜,没想到在自己师妹身上吃了亏!炸麻雀,炸麻雀!哈哈哈~”
抱着榆树,得意地甩了甩发辫,突然感觉到冷冷的注视,偏过脸向下望去。只见夜景阑盘着腿,静静地坐在暗处,拿起一根柴火拨了拨火堆。火苗猛地窜起,橘色的火星在空气中飞散,映得那双狭长的凤目格外的有神。轻扯嘴角,对他礼貌的一笑,他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转眸看向远处。
“卿卿,快下来吧,站那么高,危险。”大姐关切的声音传来。
“哼!”师姐一跺脚,飞身追来。并不急着躲避,等她飞上树梢,眼见就要抓住我的衣角,身体突然向后倒去,引得树下一片惊呼。在空中一个鹞子翻身,轻点树叶,足下一转,跃上了数丈之外的胡杨树。回身而望,只见师姐已经提气追来。仿佛回到了童年时代,师姐时不时地逗弄我,两人在忘山之上追逐嬉戏,让我渐渐摆脱了孤僻的心境。师姐身上的活力,让经历过无数艰辛的师兄和我都羡慕不已。她就是一只快乐的小鸟,用清脆的啼鸣治愈着我们受伤的心。
耳边时不时响起沙沙的树叶声,身体轻盈,像一条飞纱在树间枝头飘来飘去。也不知闹了多久,直到身后渐渐的没了声息,我才慢慢地停了下来。夜风徐徐,暗影重重,这里离落脚处已有些距离。皱着眉,看向树丛里:难道师姐追丢了,径直回去了?
沿着原路,细细寻找。终于在林间的开阔地上看到了师姐的身影,轻手轻脚地落到她的身后,屏着呼吸靠近她的耳侧,阴恻恻地说道:“我找你找的好苦啊~”
师姐僵了一下,慢慢地转身。当看到是我时,才缓缓地吐了口气。挑着眉,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怎么了?又闯祸了?看你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说着拉开她,伸出手,刚要拨开眼前的灌木。突然被重重的一推,踉跄着穿过树丛,险险地稳住身子,拍了拍胸口。只见眼前,一带山溪涓涓泻流,白蒙蒙的月色静静地倾泻而下,山溪如练,晃荡着细碎的银光。顺着水面上的一瓣山樱慢慢看去,目光突然被一个颀长的身影挡住。心头一惊,猛地瞪大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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