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巧施手段,救下命在旦夕的师兄。第二天宫中便传来了消息:皇长子得了重疾,不治身亡。如大人声泪俱下拜托师父将师兄带走,远离是非之地。五年后,当师父带着师兄回到荆国,准备探访其外祖,却发现如家早已成为荒冢野园。原来他们在第二年便因诬蔑文后而下狱,凡是年满十三的男丁一律被斩首,家中女眷全数充为官妓。家破人亡,四散飘零。
在师兄八岁那年,荆王吴鼎薨,谥号文。其次子,即文后之子吴陵即位。文太后念子年幼,垂帘听政,总揽大权。在吴陵即位五年后,荆雍合谋,内通奸相,于乾城一役,逼死我爹娘。这样算来,文太后亦是我的仇人。
“卿卿,卿卿。”感觉到身体被一阵猛晃,猛地从沉思中惊醒,偏过头,只见了无大师淡笑而视。我快速起身,施施而立:“云卿失礼了,请问大师有何指教?”
了无摸了摸长长的白眉,不急不徐地说道:“刚才和你师父在讨论天边的残月,老衲一时兴起,便想让云卿赋诗一首,不知可否?”
我微微一笑,举目远眺,只见天边一弯新月,如衣带渐宽的美人,盈盈顾盼大地。夜幕淡淡的隐隐有些微蓝,好似一汪深潭,剪得月儿越发的清瘦。
“夜如水,残月钩星。风如梦,抚松引情。花影入帘栊,笑看色空。闭关入山中,淡看情浓。春愁不上眉,谈经说颂。”举头望月,轻笑出声,“明如镜,清如水,夕夕成玦月月融。张敞笔尖淡淡抹,一如幼时城东。清光流转,羞窥俪影坐窗拥。冷月无声,哀叹沙场惊悲鸿。”
感到衣袖被人轻轻拽扯,我低下头。只见师姐皱着眉,向师父那边撇了撇嘴,示意我注意言辞。我轻轻地扯回衣袖,无所谓地笑笑,走到丛丛的山草边,随意地摘下一枚长叶,叹了一口气,语调忽转:“幻海沦胥,难忘来生路。冰轮映碧,暗逐飞琼度。”遥指月兔,但问一声:“长夜漫漫月无眠,我为怀亲君为谁?”
“卿卿!”师姐冲着我挤眉弄眼。挥了挥衣袖,淡淡地看着师父和了无和尚,清澈的声音响起:“松阴坐,展素颜,问苍穹:几家飘零在异乡?几家夫妇同罗帐?几家兄妹绕竹床?几家双亲在高堂?玉漏敲花月朦胧,离心幽幽露华浓。九年听彻柳边风,相见唯有在梦中。”
一口气道出心语,轻展眉际。却见师父抚须颔首,了无大师面容淡淡:“云卿,你可知道老衲为何让你赋诗?”
点了点头,笑笑说道:“卿卿知晓。”
“知道你还这样说!”师姐白了我一眼,埋怨道,“笨死了!死脑筋!木鱼头!”
了无大师笑眯眯地看着她:“噢~若是潋滟,又当如何?”
师姐转了转眼睛,嘟着嘴看了看师父和大师:“大和尚只要卿卿对月作诗,只要说说月亮就好了,不用叽里呱啦地说后面的怀亲诗句。”她抿了抿嘴,下定决心,大声说道:“更何况,大和尚和爷爷本来就是想用吟诗套师妹的话。卿卿笨死了,明知如此,还跳进圈套里。”说完,瞪了瞪眼,似乎在埋怨我的不争气。
大师出声大笑:“潋滟啊,老衲在你心中就是如此奸诈的一个人吗?”师姐想要开口,当看到师父严厉的目光,也就没了兴头,憋着嘴乖乖坐着。“潋滟,老衲出这个题目只是想让云卿体悟月亮。”
“体悟……月亮?”师姐不解地看着大师,随后又挑着眉看了看天边的新月,“十五的月亮是鸡蛋黄,初三的月亮是被咬了两口的鸡蛋黄。这很简单啊,大和尚你怎么体悟的?”
大师但笑不语,只是略略地举起一根手指,遥指那轮上弦月。
师姐看看手指,看看月亮,皱了皱眉,托着下巴想了很久。啧了一声:“大和尚为什么举起手指?”
了无轻轻出声:“月亮。”
师姐捏了捏脸颊,想了片刻:“大和尚是在耍我吧,我问你月亮,你举起手指。我问你手指,你又说起月亮!”她瞪圆双眼,不满地皱了皱鼻头。
了无全不在意她的无礼,只是摸了摸眉须,笑笑地看着我:“云卿觉得呢?”
我慢慢地坐在竹椅上,偏头看向小鸟:“师姐啊,你这叫得指忘月。探究月亮的真谛,大师不言语,只是举起手指。而你就被这个外物所吸引,执著于这根手指,而忘了起先的真意。大师提醒你月亮,是想点醒你。”
“就像大师让我对月赋诗一样。赋诗只是外物,本意是要示心。若是流于形式,而掩藏了自己的内心,那便是得指忘月,那便是一种执著。”说完,向了无大师和师父恭敬地低下头。
“呵呵~怀瑾,你的用意已经达到了。”了无笑笑开口,“五年前的问禅,云卿还左右顾及,隐瞒真心。而如今她能毫不畏惧地笑看往昔,说出自己的情意,这说明她已经放下了执念。”说着,手指在空中画出一个字:“云卿,这个字,你看清了吗?”
我平心静气地答道:“是‘恨’字。”
“云卿可知此字的含义?”他和蔼地看着我。
站起身,低头含胸:“请大师指教。”
“恨字,左边一个心,右边一个艮。艮,止也,坚也。将心静止,使之坚硬,此为恨。心中存恨,情意渐消,难寻大爱,偏离正道。切记,切记。”
将大师的解字细细记在心间,鞠躬行了一个大礼:“谢大师教诲。”
“云卿。”低沉的声音响起,我诧异地抬起头。只见头发银白,尤胜谪仙的师父眉目清清:“你陪着滟儿出谷吧。”
不可置信地看着师父,嘴唇微张,难以言语。
“爷爷!是真的吗?可以吗?”师姐啪地站起身,拉住我的手,“不是说十年吗?还差六个月,您就肯放过师妹了?”
师父拿起竹杯,轻抿一口,淡淡地说道:“滟儿,风云清,心眼明,十年只是虚数而已。”说完满意地看着我,笑笑地点了点头:“云卿,不枉为师的一片苦心,你终于明白了。”
眼眶微涩,咚地一声跪倒在地,语调颤抖:“卿卿,谢师父栽培,谢师父爱惜。”
“好孩子,起来吧。”我用衣袖拭干眼角,慢慢起身,只见师父灼灼地看着我:“云卿,为师从来未曾想过让你放弃报仇,毕竟你身上的血债是常人无法体会的。空话一句放下,未免太过儿戏。这九年多,我不准梧雨和滟儿在你面前提起南方诸国的纷争,为的就是让你静心悟道,潜心学艺。待羽翼丰满,心境大定,师父便放你出谷,一圆心意。”
“师父……”泪水无声,悄然落下。
“这九年多,南方四国风云突变。在我们进谷的第二年,荆雍便出师掠幽,将幽王秦褚逐于南地。幽王求助青王凌准,凌准派骁勇将军葛赞出兵。名为助幽夺地,实为狼入内庭。第四年,幽国在三国的挤压之下已只剩弹丸之地,而荆国由原先的六国末微,一跃成为南方大国。第五年,秦褚被外戚钱氏幽禁,不久便饮恨离世。秦褚之子秦缪即位,骄奢淫欲,偏安一隅。第六年,钱氏勾结雍国,逼死秦缪,钱乔致被雍王封为重金侯。”
我紧皱眉头,急急问道:“雍王为何要封那奸相为侯,难道他忘了幽王的教训了吗?”
师父摸了摸胡须:“云卿可知为何幽国能在三国的威势之下,苟延残喘了五年?”
摇了摇头:“不知。”
“原因有三:其一,青、雍、荆三国各怀鬼胎,均想独霸幽地,数年来勾心斗角、战火不断。其二幽国富足,赋税多出于南方一带。幽都南迁,库银充足,军粮丰裕。而这西南数州便是三国虎视眈眈的肥地,钱氏历代经营丰州,是举足轻重的豪族。为了掠得幽国的宝地,雍王不惜以利相诱,保住钱乔致的荣华富贵。”
原来如此,我叹了口气:原来那奸相留着一张保命牌,不过也好。他的这条狗命,本应由我来亲取。
“其三,幽国兵败死的大多数是临时征召的民兵,刘氏的十万军队没有丝毫损伤。政治上游说,军事上保存实力。让幽国苟存了五年,而后外戚反目。青国凌空出世一个少年将军,仅一战,就大破刘家军,阵前斩杀了刘忠义,又义释众将士,十万大军悉数投降。青国一时占领了东南四州,与雍国成对抗之势。第七年,幽国灭国,领土被三国瓜分。以酹河为界,雍国霸占了商户林立的西南宝地,青国掠下了遍地粮仓的东南重镇。荆国由于国弱,仅仅得到了北方数州。”
说完,师父淡淡地看着我:“云卿此次出谷,为师不愿束着你。随心而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梧雨就在南地游历,有什么事找他商量。遇到危险就回谷,师父帮你解决。”
心头暖暖,哽咽出声:“谢……师父……”
“爷爷你偏心!”师姐娇嗔地跺了一下脚,“小鸟一出去,你就说闯了祸别回来。师妹惹了麻烦,你还帮她扛着。偏心,偏心,你偏心!”
师父将竹杯重重地放在桌上,斜眼看了师姐一眼:“云卿比你知轻重,她不会胡来。倒是滟儿你,一出谷就闹个翻天覆地,每次都是梧雨宠着你,替你善后。这次若是再闯祸,你就别回来了!”
师姐嘟了嘟嘴,无声地动了动嘴巴。
“滟儿!”师父沉沉开口,“云卿多年未接触世事,出门在外你多照应着点。”
“是。”师姐拉过我,开心地眨眨眼睛,“师妹,师姐带你见世面去,外面好吃的、好玩的,应有尽有,比谷里好千万倍。”边说边挑衅地看了看师父。
“老哑。”师父无视小鸟孩子气的举动,招来了谷里的管事,“去把柳寻鹤放出来吧。”
师姐突然僵住,半晌,讨好似的扑到师父的脚边,为他槌起腿脚:“爷爷,怎么了?小鹤子被你抓了?”说着还状似纯真地眨了眨眼睛。
师父静静喝茶并不言语,我轻笑一声,好意提醒道:“师姐忘了?每月月初谷口的石阵都会变换,花花大少……呃……”我顾及地看了看师父,慌忙改口,“柳大哥怕是在阵中迷了道儿。”
师姐恍然大悟地噢了一声,旋即起身,拉着我一路小跑:“快!快!不要再磨蹭了,美好的江湖在等着我们呐~”
清脆的声音在谷间回荡,山间峰岭对峙,投下暗影。仰头而望,两边巉岩林立,峭壁连连。静静的,只听见竹声松语。叠嶂西驰,离心谷里不离心。我迎着清风,心下洒然,提气吐纳,踏月飞去。
法流净土,淡月晴云。
春色将阑,拟歌先行。
红尘万丈,江湖坤舆。
山中岁月,谷里心情。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
落日熔金,林昏鸟归。我骑在黑色的骏马上,身体随着它的奔跑而自然摆动。阳春三月风光香,杏花垂枝燕子忙。脑后的发带不时拍打在脸上,让我不禁扬起嘴角。
“师妹!”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呼唤,我勒紧马缰,回身凝望。只见同样换成男子打扮的师姐驾驭着一匹枣红骏马,手上还牵着一根缰绳。
“卿卿,你给小鹤子解穴吧,不然总让我牵着,怪累的。”师姐不满地剜了僵坐在白马上的柳寻鹤一眼,“蠢猪,早就告诉你,不要乱调戏人。这下好了,被师妹的残雪手制住了吧。”说着还重重地拍了拍花花大少的后脑,柳寻鹤气呼呼地瞪了她一眼,随后可怜兮兮地看着我,挤眉弄眼好不滑稽。
“柳大哥,可知道错了?”笑笑地看了他一眼,按了按指骨,咯咯的声音让花花男喉头微动。他慌忙眨眼,双瞳抖动。
静静吐息,气走十二正经,最后汇聚于右手食指。轻抬右臂,一股真气自指尖喷出,眨眼之间便隔空点中了柳寻鹤的极泉、阳白、凤池、天突、云门、中府、尺泽等七穴,成北斗七星状。凝神收气,但笑不语。
半晌,花花男扭了扭身子,倏地一下从马背上滑落。师姐摇着马鞭,笑得前仰后合:“哎唷,哎唷!要是你的那些老相好看到英俊潇洒的鹤公子从马背上摔下来,还不吓晕了过去!哈哈哈~”
柳寻鹤拍了拍衣袍,正了正琉璃发冠,理了理长长的鬓发,一跃上马。冲着师姐不怀好意地笑笑:“死鸟,你笑吧,等我见到梧雨兄,就告诉他你意欲偷窥谢司晨洗澡的事。”
“润梧雨,豪司晨,花寻鹤。”师姐她……她竟然要偷窥和师兄并称江湖三公子的谢司晨的裸体……我抚额哀叹,无力应和。
“你这只秃毛鹤!你要是敢说!要是敢说~”师姐双目流火,又急又气。
“死鸟,怕了吧!”柳寻鹤斜着眼睛,得意地看着师姐,“你的死穴果然是梧雨兄啊~”
“废话!”师姐抽了花花男的白马一鞭,只见受惊的马儿颠着四蹄,驮着柳寻鹤撒疯似的一路狂跑。“要是师兄知道了,我这辈子就别想出谷了!”师姐踢了一下马腹,向前追去。
望着一白一红、相互追逐的身影,我欲哭无泪。第一次出谷,就摊上了江湖有名的闯祸二人组,究竟是幸还是不幸?举目远眺,只见红霞、云彩、炊烟,袅袅地笼在不远处灰色的城楼上,耳边传来隐隐的人声和钟鼓声。落日赤归西,暮烟凝成碧。十年了,我终于回到了市井,终于听到了钟鸣。
“师妹!快点呀!”,师姐立马回叫,霞光为她的俏脸抹上一缕艳色。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迎着风,带着笑,策马而去。
一行三人,牵着马,顺着人流,缓缓步入荆国的国都渊城。不愧是六国的中心高地,荆国的地势颇为陡峭,渊城便是建于山丘之中的城池。只见街市起伏,阁楼高低错落,很是别致。走在高云道上,只见街边的酒楼客栈最高的楼台仅仅和街面平行。一些卖花童就站在街角,将粉色的桃花、白色的杏花递给楼里的食客。我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渊城不似繁都的奢华,处处流露出火辣辣的风情。
“师妹~”小鸟师姐凑到我的身边,耳语道,“等会师姐带你去开开荤,见识见识!”
开开……荤?我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低低提醒道:“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