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该告诉我。”他哑哑开口。
“告诉你能改变什么?”
“……”他想开口辩驳,却发现她更了解自己。
“看起来你凡事随我,实际上却处处紧逼。丰云卿因你而死,而韩月下的悲剧与你也脱不了干系。”
挣出他的怀抱,她目光清浅,看得他有些内疚。
“允之,我不欠你了。”
这一次,反倒是他亏欠了。这般美丽的容颜,如此聪敏的女子,令他辗转反思,唯一可以进驻心底的人儿。
情意再浓,终是一场梦。
他垂着头,双手在身侧紧握。
不是无解,而是愿不愿解。
想起自己的话,凌翼然不由嗤笑。亏他还怨了父王好几年,原来他也不过如此。如今他唯一能胜过父王的,恐怕只剩一途。
“如你所愿。”怎么发出声音,怎么放开双手,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我放你走,卿卿。”
闻言,她欣然。
“不要再笑了。”他偏过身,强迫自己不再看她,“你赢了。”指尖没入掌心。
“允之,最后允我一件事。”
“你说。”
“请对我哥哥留情。”
他猛地回望。
“在你称帝后,给我哥哥、给韩家留条后路,好么?”
“哈哈哈哈~”他含泪笑着,笑得前仰后合。
突地,他止住笑,直勾勾地望着她,好似怎么也望不够:“果然啊……”喉头颤着,不知是该悲还是该喜,“懂我的只有你。”
“允之……”
“我允你。”
“谢谢。”
“城璧。”陡然间,他拔高嗓音。
殿外黑影如织,好似下起了漫天大雨。
“主上。”
“放她走。”
“是。”
“走吧,卿卿。”凌翼然合上眼睛,几乎是在咬牙忍耐,“再晚,我会改变主意。”
“珍重,允之。”
他猛地睁开眼,身侧已空无一人。
举目是高远的苍穹,他独自一人望了很久。不知望到什么时候,他苦笑着撩袍坐下,一口一口品着冷茶。
今夜,杯中的月光如此醇美,却醉不了他。
“不如不遇倾城色。”
思想的空间,不断减少着文字。
原来,有种寂寞叫做成全。
……
月下沉吟,念谁?谁念?
如今,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就在不远处,而她却有些情怯。
二十念名为一瞬倾,二十瞬名为一弹指。(《摩诃僧祗律》)
偷偷地注视着他的背影,恍然一梦,如过千年。
月迷津渡,徘徊的男子终于发现了她。紧紧相拥,这一刻她的温婉有了归宿。
“修远。”她笑有深意,道的决绝,“如今我只有你了。”
双手穿入她的发间,夜景阑疼惜地吻着,轻柔的唇像是要将她印在心底。
夜风摇曳着青荇,揉碎了一泓碧水。岸边,两人相偎相依,好似神仙眷侣。
老迈的船家摇了一声橹,似在催促。她黯然神伤,已到分别时候。
“放心了吧。”抬起头,她装出轻松随意。
凤眸弯弯,泻了一地春色。
昨夜虽不知她有何打算,可既然她如此笃定,他就绝不怀疑。天不亮,他就站在这桃花渡边。
最终,她来了,没让他苦等。
“修远,该上船了。”
按着计划,今夜会和后他们同时出发,他溯流而上去往眠州,而她乘舟而下回到渔村——那个他们相约共度余生的地方。
“托付完我就回来。”隔着刘海在她的额头上印下一吻,他道的轻轻。
“路上别急,我会在家等你。”垂下头,她不敢看他。
“嗯。”一个家字吹起眼中春波,那双凤眸荡着漾着,情澜微动好似永不止息。
默默无言,挽手走到水边。微风掀起轻浪,小船一起一伏在波心荡漾。
“你先走。”月下将他推到船上。
“卿卿。”
“看着你走我才安心。”她垂着眸子,眼中已酿出水意。
“不出五日我就回来。”感受到她的眷恋,心口溢出甜蜜,夜景阑轻声哄着,声音低柔而缠绵。
“嗯。”攥紧他的衣襟,月下哽咽难语。
“然后再不分开。”
“嗯……”她咬着唇,将锥心之痛生生压抑。
夜景阑叹了声,将她抱上了紧邻的小舟:“一起。”
“能不能……”她抬起头,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不要别离?”
新月般美丽的眼睛盛满了哀伤,看得他一阵心惊。
恰时,江风张狂起来,吹散了沉淀一天的风尘。迷了眼他一时看不清,只觉脚下一晃,小舟像是被人有意推开,怀中顿感空虚。
“卿卿!”迎风,夜景阑瞠目找寻。
渐远的小舟,他朝东,她往西。一个船头,一个船尾,就这么两两对望。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修远!”她按着刘海,站在船舷上,“如果你回家找不到我,那我一定是迷路了!”
“什么!”风太狂,他听得断断续续。
“迷路了,你要来找我!”她一遍一遍地喊着,伴着发间清啸的凤鸣。
“卿卿!”没多想他便飞到岸边,追着那盏渔火御风狂行。
“一定要来找我!”
红嫁衣鼓扬在夜色中,那叶扁舟乘风而下,转瞬已消失在天际。
可即便如此,那道夜影依然苦苦追寻,一路向西。
弄帆西风恶,碎月水无情。
她躺在船舷上,江风撩开她的额发,吹落了最后一瓣昙花。
“谢师傅成全。”清雅的秀眸渐渐无神。
老迈的渔夫摘下斗笠,露出悲恸的双眼。
一滴一滴,滚烫的水珠落在脸上。她茫然地望着天空,火红的嫁衣铺散在身侧,绚烂的似要将生命燃尽。
“下雨了。”她轻喟。
“是……”风怀瑾的声音有些哑,垂下的老目聚满水汽。
孩子,是你看不见了。
“师傅,我们要去哪儿?”她极慢极慢地眨眼,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
“幻海,了无说那里是你的福地。”
“福地啊……”她笑得极美,天上秀丽月华也比不上万分之一,“在我醒来之前,可不能让他找到。”
“嗯,师傅答应你。”。
修远,修远……
她的……良人啊……
满天星子融于春泓,最终化为两行清泪缓缓滑落。
……
你若迷路了,我会寻寻觅觅。日日夜夜,只为找回你,
而我会为你活下去,岁岁年年,永不放弃。
(第三卷完)
典尽春衣画流年
啸叫,尖唳,黑色的阴风在身侧盘旋。
七月初一,百鬼夜行。
她看着身侧面目狰狞的鬼部八众,心底无怖无惧,只有浓烈如酒的情意。
修远……
穿行在鬼众之间,她奋力向人间跑去。
不知是跑得太快太急还是心生幻想,呼啸的阴风扭曲了周围的光景。身侧的影像如调色盘般转动、融合,而后凝结成……
“生生……世世……与……君绝。”
苍凉的泪,凄然的容颜,这是梦中的水眠月,抑或是五百年前的她。
“我从来没有怨过任何人。”戴着棒球帽的女孩笑得清淡,“更何况,爸爸、妈妈、阿姨还有叔叔对我都很好。”
微笑溢出无尽落寞,前世她是那么那么那么地渴盼亲情啊。
而后,二世为人的她终于得到了期盼已久的情感。可几乎是同时,她便明白了幸福最易破碎的道理……
“将军寡不敌众,被逼上陨山,抱着夫人……跳崖了……”
“不可能……不可能……”
“爹!娘!”
吼声不绝回荡在此后十年的梦中,原以为仇恨是她今后的唯一,不想蓦然回首却遇见了……
“卿卿。”
这弯弯生春的凤眸啊。
两侧的光影凝结成了生命的轨迹,她迎风跑着,跑过她的前世,追逐她的今生。
不觉间,泪已冰凉。
过去的她可以为许多人舍弃性命,而如今却只会为一个人而活下去。
只为那个人啊……
柔软的唇瓣如花微绽,秀眸清湛透出难以言语的坚定。
一定要活下去。
无尽的黑暗吞噬了天地,在这个月里阴阳两界的结界大开。
“嗯!香味儿啊。”夜行的队伍里,食香鬼兴奋地舔了舔青紫色的唇。
明明是莲香却又不似往日吃过的那种,那种清圣的味道真让她胃口大开!
睁着白色的眼珠,她垂涎地向飘香处跑去。
“去哪儿?”
还没靠近就被同行的罗刹拦住。
“放开!”食香鬼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满心满鼻只有那莲香。
好想吃,好想吃。
“想魂飞魄散么?”
“嘎?”食香鬼不明所以地望向面目清俊的罗刹,忌恨地皱起眉来。
可恶!为什么这小子长得一点都不像鬼!
“有一种香是鬼众的禁忌,你不会不知道吧。”不像鬼的鬼轻笑。
混蛋,笑得这么俊是想勾引谁啊,她可不是那个没有节操的媚鬼。
想到这,食香鬼一把甩开罗刹的拉扯:“废话,我当然知道!我可是专业吃香的!”兀地她睁大眼,凸出白惨惨的眼珠,“难道……那是、是、是……”
“天人。”
或丑或更丑的百鬼急急前行,只有他们还站在原地。
“天人……”食香鬼喃喃着,望向飘香处。
明明一同起步,现在却走上了两条路。远处的那人沐浴着柔和温暖的银光,清圣的莲香随着她的奔跑一阵清似一阵地飘来。
这就是天人啊,真让她自惭形秽。
收回视线,食香鬼叹了口气:“哎,不想不想,去人间的胭脂斋大吃一顿!”行了几步又停下来,“走了,罗刹。”招了招手却不见那位老兄过来。
“真是的。”她扒了扒乱糟糟的头发,“别看了,你虽然在鬼里长得算好,可天人是不会看上你的。”
高大的身子依旧定着。
“哎!你……”在看到那双凝远的双目时,酝酿好的一顿痛骂啥时消散。
罗刹的眼中没有痴迷,而是……而是……而是一种很复杂的情感,复杂到她的心隐隐发痛。
“哼。”半晌不动的罗刹突然转身,“还不是一样。”
“嘎?”
“走了,傻瓜。”
“刚才是谁看到痴呆啊!”食香鬼翻了个白眼,“喂!等等!走这么快做什么,见鬼了啊!”
黑色的鬼衣迎风鼓起,火焰般的红色自罗刹眼底一瞬而过。
弦月君,还记得千年前你对我说的么。
“凤主,停止战争吧,佛祖慈悲,香香一定会回来。”
结果,辗转几世你和青龙还是注定分离。
而我虽然找到了香香,可是她……
凶巴巴的鬼脸皱在一起,食香鬼狠狠瞪了他一眼:“看什么看,没看过鬼啊!”
已经忘记。
“你别这样看我,毛毛的。”食香鬼抖了下慌忙跳开。
苦笑一声,罗刹偏首朝远处望去。
天路上,那人闷头向前冲着,淡色的发尾渐渐消失在夜里。
佛祖到底悲悯了谁?
弦月君。
额前的刘海飞舞着,她站在火红的凤凰木下,一时忘了是怎么来到这里。
对了,当时她看到一片白光,以为和过去一样只要穿过去就能回到原本的地方。
再睁眼,却发现自己置身于了无生机的灰色之中。
灰色的天,灰色的地,死一般的静。
这里曾经是一片战场。
不知怎的,脑中映出这样一句话,连她自己都感到诧异。
恰时风从背后吹来,带着艳红的花瓣。如此灼眼,如此妖冶,好似在嘲笑着灰色的天地。
她转过身,只见一株浓荫如盖的凤凰木突兀地立在荒野中,狂风漫卷着落花,犹如燃起了炙热的火焰。
花火中浮现出一个男人的背影,虽然只是透明的幻象,却显得如此真实。他怀抱着一个女子,垂下的纤手说明了一切。
“佛祖到底悲悯了谁?弦月君。”
心,荡了一下。
未及叹息,就见那道幻影最终化为一只浴火凤凰,悲鸣着冲上云霄。
落花如雨而下,她若有所思地凝着,脚下一地落花。
目所不及处,一颗圆润如玉的凤凰心泪幽幽飘散于风中。
“沙……沙……”
轻轻的声响在天地间无限放大,她抬起眼,目光穿过浸染“红雨”的发。
“了无大师?”
她果然还是回来了吧!
聚拢的眉峰微微舒展,她垂下眼帘,将激越的心绪半掩。
“欢迎回来。”大和尚捻珠一礼。
她含泪绽笑,目光如春水般泻了一地。
“弦月君。”
时空仿佛在这一刻停滞,她缓缓抬起头。只见漫天遍野的艳红中,眼前的老者身形淡的仿佛褪了色一般。
“故地重游,沧海已桑田。”千年前的腥风血雨转眼已化为绚烂似火的落花,大和尚迎风微叹。
遥远时空中,天人修罗道之间的战争颠覆了多少人的命运。
“当年你爹娘逆天相守,至烈至极的情爱孕育的你,生来孱弱注定只能清心寡欲。云在青天水在瓶,行遍花雨不沾衣,此为须弥山第一义……性情禅。”
嘤……
辽阔的天际传来低沉的法铃,飘落的花雨瞬间定定,游走的风已然停息。
“而后你虽然陷入情劫,却在两道的最后一战中以魂飞魄散避免了灾难性的结局,舍己以成大道,此为须弥山第二义……顿悟禅。”
定格的花瓣瞬间落地,脚下猩猩的红仿若千年也退不去的热液。那一日,天地也是这般惨然,那个女子被两兄弟轻轻拥着,自胸口溢出的血浸透了贫瘠的土壤,润泽了干裂的树根,染红了一树白花。
而后,树下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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