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句让将军停下了马鞭,卫兵举着火把,火光映红了他的眉间,有点像回光返照。
“去!再探!”樊晔大喊。
不待他合上两唇,就见一道金光快若流星径直飞来。
“头儿!”
樊晔暴睁双目,金色的尾羽犹在他的嘴里微微颤动,穿出他后颈的箭尖凝着暗色血滴,粘稠坠下。
“杀!”憾天骇地的浑厚齐吼动林而出,淹没了东边的炮响。
“是将军!”义军们兴奋的像一群孩子,眼中满是崇拜之情。
飞身立上女嫱,不似十年前娘亲的绝望,我心潮澎湃地昂起头颅,以胜利者的姿态迎接那面“韩”字大旗。
长发一字横飞,我高举销魂,与“神箭”月杀隔火笑望。
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修远,此刻你的心情是否同我一样,如水夜凉……
双阙遥映龙凤影,踏破故国好风光。
张弥《战国记?名臣录》:天重二十四年正月十七,丰云卿使庆。时值前雍内乱,重金侯实归明王,庆州牧伯暗通雍主。前途艰险,卿偏向虎山。二十三野宿古琴台,卿诛反臣,收义军,入汾城。囚居二府,卿谈笑自若,杯盏间翻云覆雨。月华一笑,见者无不倾倒。卿巧促钱氏家变,于二月十五花朝夜,引义军入府诛杀钱氏。卿亲率民兵战至三更,青水师都督雷厉风、伏波将军韩月箫引兵而至。其后五日,青军一鼓作气,连下前幽十六州。六月,前荆愍王贺帝御宇,以前幽六州礼,至此前幽四十三州尽没青土。卿智勇双全,兼具军功之文臣,当朝仅一。使庆归来,盛誉尽暗百官。可谓丰郎独绝,世无其二。
东君吹雪上梅梢
流水,清风,嫩黄梳柳,梅香淡浓,春在乱花深处鸟鸣中。
青堤碧岸,如烟的晨雾里走来袅娜宫娥,纤纤小蛮在窄身宫装下堪比柳。
“胡说,长得最俊的明明就是三殿下。”
“七殿下!就是七殿下!”
抬水的两个宫女互相叫劲,最后竟硬生生地横在路上挡去了其他宫女的前行。
“三殿下!”
“七殿下!”
两人毫不相让,干脆将水桶放下,斗鸡似的瞪着眼。
“当然是三殿下最俊。”后面的宫娥应声道,“自殿下娶回了天骄公主,那声望可是远远超过了七殿下呢。”
“就是就是,连李公公都说那个位子三殿下是势在必得!”
“老话说的好,雁儿南飞鸣不长,翼国的公主再怎么厉害也敌不过秋家,最俊的当然还是七殿下。”
你一言我一语,汲水的宫娥停在嫩柳长堤边说得热闹,听得最后的小宫女满头雾水、莫名其妙。
她们说的好像和俊不俊都没有关系吧,小宫女一脸稚气地站在队尾,清澈的眸子疑惑地眨动着。
“三殿下!”“七殿下!”
两派争执难休,最后竟齐齐叉腰望向她:“平儿你说,十一位殿下中最俊的是谁?”
哎?小宫女诧异瞪眼,无措地指了指自己。
“对,就是你!”
在众人或是威逼,或是压迫的眼神下,平儿慢慢地放下肩上的扁担,不安地搓了搓衣角:“九殿下……”她支吾着,像被微湿的空气润红了两颊。
“嗯?”年长的宫女们微微倾身,柳眉微挑。
平儿抬起头,眼神略有闪躲,半晌像是坚定了决心,轻声道:“最俊的自然是九殿下。”这个,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啊。
“哈……”刚才还互不相让的两派突地相视一笑。
“咱们以前是不是也这样傻乎乎的?”
“呿,你那时就是个猴精了。”
“死丫头,看我不拧碎你那两片薄皮子!”
最先僵持的两人重归于好,架起扁担悠悠地走着,渐渐融入弥散的晨雾。
这是怎么回事?平儿垂手立在那里,茫然地看着前方。
“走吧,小丫头。”和她同挑水桶的宫女姐姐笑嗔道,“你呀,到底还是年幼了些。”
呀……呀……
扁担在两人之间唱和着,发出轻快的声响。
“姐姐。”走了几步,小姑娘还是没耐住,嚅嚅问道,“刚才你们为什么……”小小的下巴微动,“为什么笑我?”
“平儿,你来外庭当差也有两个月了吧。”
“嗯。”虽然宫女姐姐不回头就看不见后面,她还是很用劲地点了点头。
“在外庭里,咱们抬头低头见着的都是文武大臣,知道的自然要多些。”年长宫女换了个肩,平儿也跟着移动扁担,“有些事情不是表面上那样,你明白么?”
细细眉头微皱,平儿想了会,还是满头雾水:“可是最俊的明明是……”
“平儿,我问你。”宫女姐姐出声打断,“连刚刚十五的十六殿下都有了孩子,九殿下为何早过弱冠却无子无女?”
“没有?”小丫头惊叫失声,于柳叶下穿过,“难道是……怀不了?”
嚅嚅齿音催的柳树后一阵抽吸,祝庭圭小心地打量那双桃花目。早朝后他特地在隐秘的柳堤堵住这位,原是想继续七殿下的计划,没想到正碰到晨汲的宫女。为了不被发现,没法子只得硬着头皮听她们叽叽喳喳,却没想听到了这些议论。
怀不了?这对男人来说可是天大的耻辱啊。
思及此,他不禁再偷觑。却见那双桃花目如幽幽深潭,未起丝毫波澜。
“怀当然是能怀上。”清晰的女声传来,“只是生不下来啊。”
“哎?”略微稚嫩的语调。
“嗯,生不下来。”偏年长的女人一再确认,“九殿下的侍妾每每有妊都会滑胎。”
“滑……滑……滑胎?”
“据我大内的姐妹说。”长宫女警惕地看了看四下,这才轻声道,“王后娘娘和华妃娘娘因为记恨逝去的贵妃娘娘,所以暗做手脚不让九殿下有后呢。”
“不会吧……”平儿呆楞在原地,同挑扁担的宫女跟着一滞,桶里泼剌出半瓢水。
真的?树后祝庭圭暗自好奇,怪不得啊,怪不得九殿下没有一儿半女。他刚要偷笑,一想到这次的目的,又不由暗恼。若是真的,九殿下怕是恨死了王后娘娘和七殿下,那又该如何劝服他啊。唉唉,这两个女人就不能走远些说么!
弱柳纤纤,红漆扁担再次呀呀唱和,晨雾在明媚的春光里渐淡、渐淡。
“平儿你说,最俊的还是九殿下么?”世故的女声掩盖了燕雀的百啭千啼。
“……”
万条丝绦嫋嫋垂落,一剪红影于轻黄浅绿之中。春风抚起了他的袍角,却未吹皱桃花眼潭。
“好吧,就算不是九殿下,最俊的也不是那两位啊。”小丫头不甘心地咕哝着,“姐姐们看到礼部的那位大人,不都瞧直了眼么……”
前头的宫女叹了口气,幽幽道:“根本就是两回事啊,再过几年你自然明白。”
什么嘛!小丫头撇了撇嘴,懵懂的心绪潜藏入绮绣春色里。
“那位大人走了两天了,只可惜那样的笑颜,哎,再也看不见了……”
叹惋声声勾画出那张如花美颜,这梅眼柳腮的春日不觉撩起祝庭圭心底的浅愁。是啊,虽说是政敌,可就这么去了,那样的美色确实可惜了。窄身宫袍渐行渐远,祝庭圭收起春愁再瞧去。适才平波如镜的桃花美目微凝,眼前这人优美的远山眉拢起几分怒意。
果然,礼部那位果然是这位的心头肉啊。若抓着这块痛处不放,这位怕是会冲冠一怒,如他们所愿成吧。
祝庭圭转了转精明而过外显的眼珠,拱手道:“殿下可看完了?”
眉间的异色悄悄散去,凌翼然徐徐抬眸,玉色指间自那本密折上轻轻划过。“嗯。”他轻吟着,优美唇形微地上扬。
“那……”祝庭圭面上不动,心头却涌起期盼。
凌翼然懒散地拨开眼前的柳丝,淡瞥而去:“如果左相和三哥真如折上所述罪条累累,那应该先呈给父王,而后再由刑狱寺洛太卿亲审。”他的声音带着漫不经心,与轻暖的春日分外契合,“如今你却来找本殿,哼~七哥的花样是越来越多了啊。”
祝庭圭讨好的笑容瞬间挂落,以往只觉得这位眼波迷离,像是对什么都不上心。如今方知自己错了,且是大错特错啊。他后脊窜起一阵寒,眼珠心虚地乱瞟:“您别多心,七殿下也是为您好啊。”他牙根一咬,像是鼓足了八辈子的勇气这才敢稍稍抬眼,“殿下,您想随波逐流也要看清水流的方向,若如浮萍零落泥沼,再想脱身怕就难了。”
“哦?”凌翼然半耷眼皮,走神似的望着湖光倒影,“这么说来,七哥是在担心我?”
“正是啊,殿下。”祝庭圭声音微哑,语调极之诚恳,“七殿下常说兄弟中就属九殿下最与世无争,这样的性子生在平常百姓家也就算了,可在王族里……”
凌翼然眉梢微动,凝神道:“在王族里又怎样?”
终于提起兴致了么,好兆头!祝庭圭迎着冉冉丽日,长叹一声:“可在王族里怕是难以永寿啊。”
眉头锁得更深,凌翼然俊颜覆上一层隐忧之色,多完美的一张面具呐。
“自娶了天骄公主后,三殿下的马车从驷马换成了八骏。八骏啊,那可是王上出巡的规格。”
“呵呵。”凌翼然不以为然地笑开,“连父王都没说,想必是默许了吧。”
真是一拳头打到了棉花上,祝庭圭承受住这软绵绵的打击,不甘心再挑拨:“听说殿下您的车架昨日被八骏撞坏了,不知是不是流言呢。”他偷扫一眼,见凌翼然面色不豫,心道戳到了点子上,“三殿下还未御宇就如此跋扈,更何况他登极之后呢。再说三殿下对您的母家出身向来不屑,等到他大权在握又岂会让您好过?”
桃花目遽紧,软软的眼神中透出几分厉色。
原来这尊泥菩萨也有脾气,好,很好。祝庭圭心头暗喜,继续道:“最近后宫封绶之争您又不是不知道,三殿下费尽心机想让王上封华妃娘娘为贵妃,其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臣工们都说三殿下这是为今后登极而尊母,可庭圭却不以为然。”他看着那双远山眉高高一挑,心知凌翼然上了套,不由语调轻快起来,“按祖制,王陵主墓为一后一妃随葬。一后自然是王后,这一妃是为贵妃。王上仅封过一个贵妃,那便是殿下的母妃敏惠恭和王贵妃,贵妃娘娘的棺椁如今已停在羽山王陵主墓之中。可如若华妃娘娘也被封为王贵妃,等到三殿下继承大宝,那殿下的母妃怕是要被迫移棺,将主墓右室让与未来君王的亲母了。”
迷蒙美眸骤凝,凌翼然背着春阳,双目凌厉地剜向眼前。好一个祝庭圭,竟戳到了他的软肋,七哥啊七哥,你的爪牙倒挺尖利!
“羽山王陵在十五年前开建,选址、选材皆由时任工部尚书的左相大人经办。”祝庭圭暗示性地看向密折,“上次台阁迁职,下官由吏部调到了工部,经过数月详查。下官发现左相大人长期私扣工程款项,仅羽山王陵一项就有八十万两。下官手上有十足的证据,您要不信请再细看密折。”
凌翼然慢悠悠地再次打开八折奏疏,湖面粼粼波光映入他深深眼潭,揉碎了银色的细纹。
信,如何不信?他再不信别人,能不信自己么?是啊,七哥看到的都是他凌翼然想让他看到的。先前若不是卿卿拦着,路温、何猛那几个书呆定会上七哥的当。那个让他心痒的姑娘虽会防人,却不算计人,真可惜了那个美丽又聪明的小脑瓜。他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好容易搜集的证据为何不用?只不过用的人掉了个个儿,换成了七哥的人。
柔亮的银光交织在他微卷的美睫下,徒增一抹逼人的妖魅。他隔着柳帘瞧着,瞧着祝庭圭那张口沫横飞的嘴。
还好娶了那个天骄公主的是三哥啊,娇骄二人沆瀣一气,搅得朝堂、王室不得安宁。而父王却也不加阻止,这一反常举动被臣子们误读为默许。一来二去,竟让他那个城府颇深的七哥也坐不住了。想让他手中的寒族势力成为出头鸟,打响倒三哥的第一炮?
呵呵,这算盘打的可真够精的。若烈侯党果真的被重创,那三哥手下的华族定恨他入骨,到头来做收渔翁之利的又是谁呢?嗯?
可是,这个渔翁他也想当啊,不仅是想,而是当定了!
“殿下您说呢?”祝庭圭说的两唇干涩,他自信满满地望向那个徒有其表的九殿下,只等着一句答应了。
“嗯。”凌翼然沉吟片刻,带着几分犹疑缓缓开口,“让本殿再想想。”
想!想什么啊!祝庭圭面色一僵,在心中忿忿怒吼,敢情儿,刚才这位当他在无聊闲扯?都火烧眉毛了,这位还漫不经心的。混蛋,这样黏黏乎乎的性子让他这个书生都想冒粗话,可恶!可恶!
好容易按捺下想要掐死九殿下的冲动,祝庭圭柔化了僵硬的表情,轻轻再道,这一次堪称直击面门:“难道殿下不想为丰尚书报仇么?”
报仇?桃花目危险虚起,眼波依旧平静,却隐见涟漪。
“丰大人此次使庆,三殿下可是下足了功夫。不但安插了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朱明德,还将近卫一半换成了自己的人。尚书大人此番西行,怕是凶多吉少。”祝庭圭暧昧看去,叹道,“真可怜那般娇弱的人,殿下难道不想为丰大人讨回公道么?”
“哼!要讨公道等她回来自己去讨。”凌翼然脸色抹青,眸中难掩厌恶,“祝侍郎,你未免管的太多了吧!”
“殿下!殿下!”
不再虚与委蛇,凌翼然红袖一挥,举步离去。
凶多吉少?她要想搏命,也要看看他允不允!
袖风过处,吹落柳上春光。
……
春色三分,二分看花月,一分思煞人。
天上闲云缓缓流动,一弯弦月忽明忽没。云过处,地上烙印一道如画剪影。杏黄色的月光柔亮了香草水泽,凌翼然披着锦袍倚坐在石桌边,兀自斟饮。
已经是第六日了啊,该过酹河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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