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沉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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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沉吟- 第10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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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没见过比你还别扭的丫头!明明怕疼怕的要死,却总是忍来忍去。”师姐面露急色,轻斥道,“叫出声来会被小鬼勾走啊!每次都咬舌头,要咬成了哑巴我看你怎么办!”

  我垂着脑袋,任由她训着,师姐不会明白这是怎样形成的下意识。十年前乾城溃败,面对身受重伤还血战不倒的将士,我没资格叫痛。而后在酹月矶遇难,背负着滔天血债,我更不能喊疼,因为只要稍稍出声就可能被贼人斩草除根。

  痛,就算咬断了舌头也不能出声。不就是忍么,我的心上可是插了好几把刀,不就是皮肉伤的一点点痛么。忍,我能忍,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我再吹凉一点。”姐姐鼓着腮帮将粥吹了又吹,眸中氤氲着水气,“来,尝一口吧。”

  “姐姐?”我按住她的手腕,“怎麽了?”

  菱角红唇抿了又抿,她眼中的水色终于满溢:“对不起,卿卿,对不起……都是我……”

  “不是,不是因为你。”我急急爬起、翻身欲近,竟忘了自己的伤处。

  头皮疼得发麻,我咬紧牙关,不放走半丝苦吟。

  “卿卿!”

  “痛的都拧成鬼脸了,你还忍什么啊!叫出来就好了,叫啊!”

  我冷汗直披,转瞬又被按倒在床上。察觉到她们下一步的动作,我终于忍不住痛叫:“不要啊!”

  士可杀不可辱,就算不是脸,那里也是要面子的啊!

  ……

  “没想到几日不见,雷兄竟然入仕了。”我趴在床上,透过缝隙看向床幔外。

  青袍犀角带,胸前绣着一只啸林猛虎,是四品武官。

  “雷某是被兄弟的一席话点醒的。”即便正装束发,他也难掩身上的野性,“而且在梨雪面前,我也不想输你。”

  “哦?”我瞧着行至床边,一脸坚定的雷厉风,不由咧开了唇。

  “雷某虽然当过海贼,却也是条顶天立地的汉子。只要你不使阴招,我就会当你是兄弟。”他掀开床幔,双眸熠熠地睨向我,“咱们公平角逐,到最后不论谁输谁赢,情分都在。”他摊开右掌,“丰小弟你意下如何?”

  “好!”我与他记掌成约,“一言为定。”

  “痛快!”雷厉风灿烂地笑开,青紫的左眼眯成了一条缝,“他说的没错,你果然不是小心眼的人。”

  “她?”大姐?

  “哈哈,他是唯一一个让雷某心服口服的人。”

  他?是谁?我心生警惕,笑着接口:“哦?是什么人这么本事,竟能让雷兄面露敬意。”

  “现在还不能说。”雷厉风有些奇怪地眈了我一眼,随后重重拍了拍我的肩,“你怎么跟娘们儿似的弱?男子汉就要虎背熊腰才够威猛,丰小弟你长的太过阴柔漂亮,改天和我上船历练历练,不消两年就能长结实了,找回男人的谱儿!”

  承受不住巨掌一扇,我的肩头猛地垮下,真是旧伤未癒又添新痛,偏偏这新伤旧患都和他有关。想到这,我不禁嘴角微抽,向他勾了勾手。待那张蜜色的俊脸靠近,我露齿一笑,在他愣神的刹那。我右拳如风,凌厉地击向他完好的右眼。

  “有一点他说错了,其实我的心眼很小。”

  ……

  身上的伤开始愈合,我懒懒地趴在床上,侧耳听着屏风后传来的朗朗读书声。

  “圣人深虑天下,莫贵于生。夫耳目口鼻,生之役也。昔圣贤帝在时,后宫不过数女,月幸不过几日。储君诞后,帝不寝后宫,殚精竭虑唯国事耳。道之真,律之严……”

  是第六天了吧,虽不复当时的灼痛,可依旧难以翻身。为官以来我自认日渐油滑,即便算不上八面玲珑,至少也是游刃有余,而今这一通杀威棒却毫不留情地毁掉了我心中的自信。比起肉体上的痛,精神上的打击更重。

  幕后黑手究竟是谁?可恶,可恶。

  “大人?”读书声停息,屏风上映着一道纤细柔美的身影,“大人?”

  我眯眼瞧着那影子的移动,并未出声。

  “大人?”

  素娟屏风上画着疏疏落落的梅枝,一剪弯月欲明未明,朦胧的夜色如雾似雪,只有那血色殷红点立梢头,流露出无尽冷艳。

  月下,一人行立,轻扬的发丝挂卷枝头,缠绵了早梅的心事。

  “大人?”

  屏风的边缘露出桂黄色的袍角,那道人影走到了曲欹有致的梅树后。

  我悄悄握紧枕边的销魂,缓缓释放杀气。

  再一步,再一步我就有足够的理由杀你。

  他忽地滞住脚步,袍边向后略移,如流云般飘逸。屏上的影子微垂首,长的惊人的美睫隐隐颤动。时间像是定格了一般,我静静地看着月下梅边那道秀丽的剪影,暗自期盼他不要再越雷池一步。

  如我所愿,他定了片刻便举步离去。门轻响,染着药味的冷风呼啸而入。

  “哎?怎么不念了?”是去端药的阿律。

  “大人睡熟了。”艳秋压低了声音。

  “又睡!这几日都把她养成猪了!”脚步声渐近,屏风上出现阿律的影子,“你先出去吧,等她醒了再过来念。”

  “是。”门再次合上。

  “真是好命啊,一天到晚地睡。”阿律的影子渐近渐大,“俗语曰对牛弹琴,我看是对猪念书。”

  我一攒眉,刚要发怒,却听门外一阵喧哗。

  “侯爷请停步。”

  “侯爷请停步!我家大人今日不见客!”

  “侯爷……”声音戛然而止,门再次打开。

  “定侯殿下。”阿律惊叫。

  我的脸立刻烧了起来。

  “敢问殿下来此所为何事啊。”阿律一个闪身,挡住了屏风左侧的缝隙。

  “瞧病。”冷冽一声,毫不拖泥带水。

  我脸颊蒸腾,几乎可以煮蛋。

  “殿下下的药都极好,昨日张嬷嬷看了下,我家大人的伤口都已愈合了,所以不劳殿下……”

  “让开。”

  “不让。”我感激地看着阿律的背影,从未觉得他如此高大。

  修远虽没出声,但危险的寂静让阿律开始打颤。

  “殿下,先前让你瞧我家大人的……的……的……”

  阿律你要敢说出那两个字呢,你试试。

  “……的伤处,也是逼不得已,毕竟一时难以找到对我家大人知根知底的大夫。可我们家殿下却不管这些,知情后罚得我好惨啊。”阿律啜啜道,“这要再让您进去,我的小命可就不保了。您行行好,请回吧。”

  “让开。”修远的声音越发冷了。

  “您!您!”这一次阿律显然是气得发颤,“您就不想想,被一个男人一看再看,受损的可是我家大人的名节。”

  阿律,一定要挺住!

  “哼。”修远的冷声带着些许笑意,染着浓浓的自信,“她注定嫁我,名节不要也罢。”

  阿律的身形蓦地一震,一截春白长袍从他身前闪出。我暗叫不好,急忙合眼。

  “点穴?!您竟然点了我的穴!”阿律终于不再压抑嗓门,喘息不止,“哎,您不能进去,不能进去啊。,我家大人这几天听到您的名字不是装傻就是装睡,我家大人不想见您啊。”

  “呵呵。”低沉的笑声就在耳边,我一惊,心跳骤然加快。

  离这麽近都察觉不到他的气息,内力修为真是差太多了。

  “是不敢。”熟悉的气息温热地喷薄着,臊我将冷的脸颊骤然加热。

  “您既然知道就不该再让她难堪了,不然等她知道了,血气又要上脸了。”

  已经上脸了,我胸口像是揣了一只小兔子,突突直跳。

  “您就行行好,对她好,对我……”急切的劝说断了音,室内重归宁静。

  而后,我数着激越的心跳,感受着身上的重量越来越轻。

  我很不想忍,可即便出声又如何,下场都是一样的。不如索性装睡,混过这尴尬的一瞬。

  “伤口愈合的很快。”

  他一定是用打量猪肉的眼神在打量我,股间忽地感受到轻抚,热潮自下而上,转瞬席卷全身。

  “没有伤到骨头,三日后就可下地。”

  我死死地咬着唇,一颗心越沉越低,恨不得直接沉到地底。

  他慢慢地拉上我的衣,慢慢地系上腰带,慢慢地为我盖上棉被。可一转瞬,湿热的鼻息便来到了我的颈侧。

  “卿卿的底子有点虚,等会我开几帖药给你养身。”

  我屏住呼吸,清晰地感到他越贴越近。眼皮不自觉地轻抖,泄露着我紧张的情绪。

  温软相贴,他在我唇间低语:“你的身边藏着一条蛇,随时都能反咬你。”

  蛇?是谁?我眼帘一颤,心底发虚。

  “想走么?”他含着我的唇,哑哑地喃着。

  “不。”发声的刹那,我才惊觉上当。

  他的笑如清泉潺潺浅流在我的唇里,如春风暖暖吹拂在我的齿间。他舌尖一点,拨响了我心中的琴弦,旋律清丽且缠绵……

  ……

  立春这日,冬阳独好,窗外回旋着几声鸟叫。

  长发散乱在床上,我撩开床幔,透过画屏欣赏着元仲饮茶时的风雅做派。

  “所以,我等于是替元仲挨了这顿打咯。”

  如今他身兼吏部与户部尚书两职,等于是架空了右相的权柄。

  “云卿也可以这么说。”他慢慢放下茶盏,偏首看来。虽隔着画屏,我却依旧能感受到他定定的目光,“魏尚书家已经开始准备后事了,留给你清闲的日子不多了。”

  “哎。”我轻叹一声,“快了吧。”

  “是啊,快了。”他语中带笑,“礼部尚书之位注定是你的。”

  我抚额叹息:“今后,你、我、还有洛太卿都将成为众矢之的啊。”

  前几日王上当朝宣读了春闱、税律还有法制的改革,一石激起千层浪,三石催涌万丈波。当天下了朝就有官吏到我府外破口大骂,说我是祸国殃民、动乱朝纲的佞臣奸人,更有粗鄙者辱骂我是雌雄莫辨的兔相公。直到昨日这几个骂人者突然没了声,仔细一打听原是他们逛窑子时被人下了迷药,几个年岁加起来超过两百的男人当众媾和,羞得他们再无颜出门。

  坊间谣传是宫里的那位下的狠手,可我却明白王上这次又背了黑锅,为我那位英明神武的师兄背了一个大大的黑锅。

  “要说三个改制中,还是春闱的最让人眼前一亮。”他站起身,慢慢走向屏风,深紫色的官袍融在画间,为月夜红梅染上了一层神秘色彩。

  “轻仪礼而重法制,弃诗书而考施策,去空泛而取实际。糊名制、流名制意在公平,从而降低了中下华族反对的声浪,毕竟在过去的科举中能跻身上位的多是那几大门阀而已。”他的身影映在画屏上,像是在月下漫步,“中举者若从商则年税减半,如此以来就不会出现补职者冗杂的情况吧。”

  “嗯,过去中举的士子中有一大半是当不了官的,毕竟职位有限,只能退一补一。”我揽起落地的长发,吹了吹发尾的灰尘,“为了能早日补上空缺,士子们不惜倾家荡产贿赂上层华族,当了官后又不得不听命行事。这样恶性循环,几大门阀势力愈盛。若鼓励那些文人从商,一来可以缓解这些问题,二来可以加快寒族与华族的交融,三来还可以繁荣商事,而最后正与元仲的税律改制不谋而合。”

  “在如今列国割据的神鲲,商人有更多优势。商行天下,能为青国带来更多的便利,你、我还有洛太卿都在做同一件事啊。”他的语调有些激动,“我们想要打造一个帝国,一个强大的王朝。”

  “是啊,帝国要的不是明经学究,不是风流才子,而是唯我之人,实务之人。”我撑起快要麻痹的手臂,却见那道影子穿过疏落的梅枝,径直走出了画屏。

  “元仲……”我看着胸口起伏、难掩喜色的他,微微愣怔。

  “云卿,我就知道你是懂我的。”他眉宇间染着明媚的笑意,疾步走到我的床边,灼灼地看来,“你一直都这么明白我。”

  他的清眸荡漾着,久久不能平静。

  “元仲,洛太卿也是懂你的。”我婉言道。

  “不同。”他的目光在我的脸颊上游移,让我忍不住轻抚自己的假面,以确保没留下半点破绽。

  “是啊,你我年岁相近,自然是有些不同的。”

  “云卿,你还打算瞒我么?”他的眸中闪过一丝伤色,目光徐徐落到了我的颈间。

  我掖了掖被角,藏起脸下的肌肤:“原来你都知道了。”

  “我早就知道了。”他的音调有些紧绷,像是在忍耐着什么,又像在期盼着什么。

  元仲,对不住,即便你知道了我也不能承认。因为你对我的感情太复杂,我承受不起。

  思及此,我扬眉笑道:“那就不得不物归原主了。”

  他眉头拢紧,不明所以地看来。

  我从枕下取出一块残破的男帕,径直递去:“喏,你的。”

  元仲面色微青,一瞬不瞬地瞪着我。

  “这边上有你的名字。”我弯起眼眉。

  “从哪儿来的?”

  我看向画屏上的红梅:“是腊八那天新娘落在喜车里,我怕它招惹事端,给元仲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我微转眸,淡淡望向他,“这才偷偷藏起来的,没想元仲却知道了。”

  蓝色的帕子被烧得残缺,焦黑的边角还染着董慧如的血,我早就想还给他,却一忘再忘。正巧今天派上了用场,化解了我的危机。

  他兀地眯起眼,抽走了那块帕子:“我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元仲且放心,这件事我既然替你瞒下,就绝不会让第三人知道。”

  “云卿,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他咬牙说道。

  “嗯,明白。”我没心没肺地笑着,也只能这么笑着。

  “好,我不逼你,我等着你如实相告的那天。”说完他拂袖转身,向前走了两步,遂又停下,“最近礼部不太平,你能拖几天是几天,千万不要急着上朝。”

  出什么事了?我心头微疑。

  “另外,年末台阁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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