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为——去到上原之前你大概找不到那个人——”想起某个推迟了将近一月还不曾到来的事件,我心里有了计较;虽然不免有些含羞带臊,为了避免发生不必要的纠纷,还是诚实地说出了事实真相。
“一样!”他嗖的一下瞬间不见,只留下轻轻摆动的车门发出极细的吱扭声;我几经努力终于拔下了那枚金簪顺手放入怀中,继续撩开宽帘倚着阔窗看景儿——这会儿经过一片林野,车轮碾着路边嫩草,在阳光底下泛起青青爽洁的味道,正是——好山好水看不足,归去犹闻马蹄香……
番外之蔷薇结
【蔷薇结,心之结】:
她已经不是阿璃了。
狠心将视线抽离那个被蓝菱和挽夜簇拥着的背影,缓步走开。
是我亲手送走了她。
回到白塔高顶的观星阁中,我没有如同往常一般开始记录星辰轨迹,只是按住左臂,隔着轻软的缎料细细摩挲;想起当日她描出花形,用金针蘸起青青徵染轻轻点刺,肤白胜雪,额间渗出几点虚汗的样子……
“我最喜欢的便是蔷薇花。”
“月月长红,香馥不断,兼身有刺芒,不能被些浪荡之人随意攀折。”
“便是折了损了,也是两败俱伤。”
我倒是喜欢兰花的,生于幽谷,自在芳菲;只是既然你喜欢,那我自然也喜欢……
【蔷薇结,身之结】:
“上次多谢大人赠我‘顺其自然’四个字,可否求您再为我指点一下迷津。”
不是她,对面之人虽然不是她,为何我仍会觉得胸中激荡?
我敛目静静饮茶,心里却无限惶恐——难道我只是习惯了这张脸?
阿璃从不会哭泣,为何见到那双眼眸中的晶莹,我竟会惊慌失措?
为何用早就想好的谎言搪塞之时,心中会升起愧疚?
我只是想救她,只是想让她好好地活着,哪怕天南地北,永生不见。
“我会尽一切所能帮你。”她的灵魂不在,我却愿帮她守着这身子。
看见面前那少女终于止住泪水,在心里叹了口气,拿出她曾经教自己学过的乐器,弹起注定会被笑掉大牙的曲子;直到被对方大大否决,才发现自己已然指法紊乱,不知所云。
不要笑我不通音律,只是知音不在,难以成调
曾经想与她琴瑟合鸣,只是,只是这身子……
“落花有意逐流水,可惜妆瓣零落之后才发现水流已经尽数化为天上的云。”
“便是花开无果也不惧,只怕我命由天不由人。安然,你我今生无缘。”
【蔷薇结,情之结】:
曾几何时,从保护阿璃的这个身子转变为保护这个她。
也许她和阿璃原本就是一个灵魂,只是生活在不同的世界,因此虽然拥有不同的色彩,却从骨子里透出相似来。
所以不愿重蹈覆辙,所以饮下那“相思成灰”,又拜托师父派来的这个联系人对她说明真相;隐匿三月,直至心灰烬飞。再见面时已是波澜不惊……
“安然啊,你不会是——喜欢殿下吧?”听到这样一句,一直着意克制从不曾显露的术力自发流出,烫着了她的手;竟是眼底湿润,不知该如何回应。
我喜欢他?应该,是喜欢的吧……从小便一同长大,也算知根知底。
那么,要娶他么?当初发觉师父大伤痊愈后被人换下,心念不正竟与太尉勾结,遂联合左相逼其尽快退位的时候也没比觉晓大多少。
一旦娶夫生子,那我也就可以与她一样,淡下心肠吧……
【蔷薇结,劫之结】:
直至见着那个跟她长得有五分相似的少年在街头露出全然爱慕的眼光,才知道此生此劫难解。
如果不曾在左相的暗助下取得祥亲王妃的头衔;如果不是要看着明不被那些人剩下的党羽蛊惑;我是否可以和她多一门姻缘之亲,可以拥有那个与她有着一样眼眸的少年?
“若你是男人我便嫁你。”
“反啦,该是若我为男人就嫁你。”
今生虽然无缘,只这一句话便足慰我心。“我跟与宁绝无可能,小京若是方便就遣他回江康吧。”
【蔷薇结,此结非劫……】
番外之杨柳风
我一直知道,那个总是甜甜叫我“裕哥哥”的女孩不会成为我将来的妻——我的妻,必然是聪颖博识,机敏通达之人。我一直知道,那个总是用爱慕眼光看我,总是想在不经意间揪一下我衣角的女孩不会成为我将来的妻——我的妻,必然是仕途大好,家资丰厚之人。只是习惯了几年来她在身后的追逐,习惯了她的娇声软语,习惯了被人喜爱带来的一点点喜悦和虚荣,所以从不曾明确拒绝,所以偶尔会对她笑笑;所以虽然我会试高中留在国都,她名落孙山返回故里,却也不断通信,留着丝丝情谊。
“如今你年岁既长,可以许嫁。”刚刚上任城御监察,义父便召我入内室商议,“都内身份相当且未有正夫之女不少,为父挑了几名个中翘楚,你可自行从中选择。碧岸家的长女品貌最佳,可惜朝中助力不高;且宜家的安苑样样都好,只是花名过盛;我最中意的是舞?姬原,虽未入仕却才学出众,日后前途大好,但又听说她似乎看中了慕家男子;最后便是绯璃?赤馀,此女十五岁以郡学头名入京,前几日又得了会试一甲第五,文采斐然六艺俱精,就是体质太弱了些。总之各有利弊,你自己权衡便好。”
且宜为人过于风流,赤馀身体太差,这两个都是不能选的;剩下的只有碧岸和姬原;我正在寻找与这两名候选人接近的机会,却在不经意间撞上了原本已经被淘汰的那一个:她面对挑衅之人侃侃而谈,神采十足;虽然不曾习武反应稍慢,却也绝对没有分毫病弱之样。
射出几枚金弹制住袭击她的柳颜小姐,只听那人欣喜大叫,“谁使的葵花点穴手!”身边的锦祺噗嗤一声笑倒在桌上,我却被她的从人叫破,不得已起身答话;原本以为她会依从身边友人的建议与我们稍叙同殿进士之谊,可她竟然早早就悠然离去。锦祺见我有些不解,当即摇着他那风雅之扇,道出那人不曾暖席没有宠夫,恐怕是有磨镜之好。“若你只要个名份还好,想要鸾凤和鸣怕是不成——”
本想就此作罢,可又有消息传来说她是因为母父不在才拒绝暖席,顿时生出几分怜惜,心里的秤砣不由得又偏了一偏。这时正好赶上第一次同僚联谊,便与锦祺一块儿找个由头过去,听她说起野史杂学,果然是知识广博;虽然的确比不上身边那碧岸小姐的绝色,却也算秀美可爱。
再后来我就被她三言两语说得进了那碧岸家主办的“希望学院”,几乎日日相伴,即便不曾被另眼相看,却也是心下满足。看出她对国师大人若有情意之时,虽然恼她瞧不见近在身边的我,却也是有几分欢喜的;如此一来,锦祺那番说法自然就不攻而破。
从义父手中拿了只番邦进贡的黑猫给她,谎称是家中不好饲养;看见那欢喜的模样便知她的心肠是软的,不似平日里表现出那般疏淡。虽然知道她抱着那只小猫的时候并不会想到我,至少我能看见它一直陪着她,想象一下将来的柔情蜜意。
春节之前的那个聚会,我借着谜题道出了自己的心意,没想竟被锦祺阻挠,一气之下用手中花枝划破了他的衣袖。我自然知道你是为我好,知道董尚书的公子也曾对她直抒胸臆,被婉转拒绝之后大病一场。可是,可是已经放出去的情丝怎么可能收回,便是国师能够婚嫁,我也是要和他争一争的。
她离都数月,传回消息说已与慕家定亲,如雷轰顶;义父趁机劝说改选那姬原家的小姐,被我一口回绝。既然知道她是被人逼迫,怎能就此退出;便是被指孟浪,也要主动出击一回,不信这半年相伴,抵不过轻飘飘的一纸婚书!
我赢了,没错;可别人也是不甘示弱的:潇潇被人哄来国都,虽然知道这必定是个圈套,却也无法对她硬下心肠。她耍小性子想要冤枉绯儿,我一看便知,本想当面斥责两句;可被那慕家的浅葱出来一搅和,不知怎的就站到了潇潇那边。还没把这档子事理清楚,义父又差我远调燕岭,说是女皇有令,命我召回洱仁残部。
……族人远避西北已有多年,虽有当年母父遗物与义父密信,却不足以完全取信,最后竟逼我假死辞官,与朝廷断绝一切关系。一边整理旧部一边留意守关的消息,听说你与国师之妹,未来的祥王妃一同到来之时心中无限欢喜。看见那熟悉字迹时更是欣喜若狂。只是,只是你为何用那种矛盾的眼神看我?为何身边又多了一个他?!
难道不管是谁,只要倾心对你,你便不吝反馈么?!难道你说要想办法解决掉慕家的婚事,只娶我一人都是假的么?为人之夫最忌是妒,我自然也不是容不下他人,可你为何竟要因他舍我?!
偷偷在酒中下了“相思成灰”,被他一语道破,竟是瞠目无言。“没有用的——我早就中了这副药,而且,已经知道你是什么人。”对面男子眉目如画,身上有我没有的洒脱,“既然日后一定是兄弟,我也不必瞒你。其实,我曾经想过用小京换你的解药——”
“我答应!只要你把她的心完完整整地还给我,我什么都答应!”
“只是曾经,既然她现在心里有我,我就绝对不会放弃。”他潇洒离去,我却是心如刀绞。不就是“相思成灰”的解药么,我给!这本来就是我的嫁妆,秘密一旦说出去便不值一提。我就不信她会想不到你原先的企图:情感里只要夹杂一点点的阴谋,便不再纯粹……
我不愿再等,收拾人马回到炎都之后便央求义父在金殿之上求亲,只要她还有一丝一毫的理智,便知此次推委不得!我等,等她从边境回来,等她守完孝期,等到——被邀去看那画舫上的触目惊心,满目尽是血样浓红……
红色的吉服散落在暗红舱底,红色的绸带系着女子双目双手,肌体交缠,微喘细细——上原男子婚前一月需学房中之术,他们在做什么,我是看得懂的——绯儿不曾习过体术,自然听不出在场的还有第三、甚至第四人;那人偶尔冲这边微微一笑,绿眸如妖……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我竟然冷静看到最后,看到他抱着我的妻离开,才感到下方一片湿凉。“她说,她只属于他一个——”身边的男子目光涣散,面色比那起皱的衣衫更白上三分。
“只是,情动之时所说的话而已——”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空中回旋,却没有感觉到自己的嘴唇在动弹。只是一时情动,而已——很快,你就会也属于我……
新婚生活很是甜蜜,比我预想的甜蜜得多;你不曾在浅华房中留宿,想来是他还放不下那一晚,于是我幸运的独占了你……只是不过一月,潇潇就又被人扯到了台前。不是你,我明明知道不可能出自你的授意,却仍是忍不住要问,要在你和他独处的时候问:你难道看不出来吗?这一切必然是慕家在后面捣鬼,为何你仍是与他越走越近?
“裕杨对寻常女子很是冷淡,为何只对她另眼相看?莫非是早就有些说不清的情愫,只是为着御史大人属意绯璃才无奈舍了?所以你才担心我瞧破了这一点,定要与她为难?”这番话如同晴天霹雳:原来你不信我,你从来都不信我!你只当这是一场包办婚姻!
“与其常常病心,不如早作决断。既然你定不了心,就让我来代劳吧,赌一赌——也好。”我看着那块青玉变成粉末,看着你昏然倒下,看着那人从暗处冲出哀切地呼唤着你的名。我却在心里轻笑,笑如杨柳轻风,吹面不寒:
如果你回去了,我祝你一切安好;如果你回来了,我们就重新开始,好么?没有隐瞒,没有误会,只有一起慢慢变老……
番外之温凉玉
从一开始就谈不上什么情有独钟,只不过见你品格尚佳,可托终身;直至你通过御医传出什么旧伤沉重,不利生养的流言,想要与我退婚,我才算是另眼看你:
你可知道无故休夫罪名不小,便是你担得下,赤馀家也不会坐视不理?难道我浅华如此不堪?便是搭上一个慕家也对你毫无吸引力?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无枝可依……
那个时候我才明白:不是我不好,是我不能让你依靠。你年少失亲,便是再怎么坚强洒脱,也希望能有一个真正的家,有能够倚仗的家人;作为你的夫,我自当尽力……
于是随你一起奔赴边关,原本只是出于责任,可金焰染上青莲的那一瞬间,心里却突然多了一点东西——不知道那是什么,只知道这东西在心里扎了根,慢慢萌芽,从此不愿再把你当成一纸婚书上的“妻”。
于是开始阅读临行前母亲塞过来的手册;于是想要尽最大可能去关心你;然后你终于看见了我,终于愿意对我吐露心事,终于答应了那个约定。我不在乎你心里有其他人,只要你心里有我——你若更喜欢葱弟,我便说服母亲让他提前进门;你若更喜欢裕杨,我愿意分出正夫之位——只要,你心里有我……
可是,为什么要让我看见他除去那原本属于你我的喜服,为何要让我听见你说你只属于他?!裕杨说那只是情动之辞,可他自己又能相信几分?满心期待的新婚之夜,我却只想伏地大哭,直至泪竭;你便是穿了我重新选的红衣,也不能让我忘记画舫上的那句话,刻骨铭心!
……所以青伊来到医馆时我刻意利用了她,想要看看你如何反应;若你也跟师父一样认为我是□无耻之人,我便当众除去衣衫,让天下人来围观这腰上青莲,让天下人都知道是你负了我,而不是我负了你!
“的确是你的错,浅华,你不该欺瞒师父,不该试探于我,不该——从一开始,就不该做那些不该做的事,让我忘了,这只是场包办婚姻!”
所以,你心里是有我的吗?所以,所以那真的只是——我欣喜若狂,却在下一刻听见你说我们不适合。不是的,璃璃,不是不适合,是我!是我太固执,没有早些直接问你!
所以,我对你说,“下辈子,让我第一个遇见你,好不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