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去之人难以畅所欲言。这时就需要茶馆这么一个雅俗共赏的渠道:除了不定期地召开法律讲座,提供市井百姓一个说话讨论之处外,还能同时作为士子沙龙来用。只要向女皇讨一个楼内所言不加罪责的手谕来,便能吸引众人前来针砭时弊,不愁没有人气。
至于为什么最适合的行业之二是媒馆,则与我此次上书的重点——媒妁改革有些关系:拿了哪家钱自然就替哪家说话,市面上的私媒大多如此;而粗心的父母多有听信一家之言,轻轻松松就结了亲的——私以为这可能是多子女家庭在所难免的弊病——为了匡正风气,建立一个良好的有监督机制的半官方媒妁机构势在必行。注册媒人必须诚信服务——把这媒馆放在援助处旁边的用意就是警醒大家待人以诚,儆人以法。
……我们三人议论了许久,最后商定的结果是钱家开茶馆,蔡家开婚介,至于我,则只需要耍耍嘴皮子,动动笔杆子,弄来各种批文,再在《炎都之窗》上宣传宣传。为了让不识字的人也能接受到旬刊上的信息,我还特地派了从希望学院里雇的勤工俭学者于热闹时分站在公众版底下朗读并解释——美其名曰“有声读物”——目前是红红火火蒸蒸日上,绝对引导了整个都城的舆论走向。
“……始皇遗训,身怀金焰者即上原运星——若非出自皇家,除不得执掌兵权之外,大可令其尽展才华,凡汨罗子孙不得怠慢。”想起几日前小女皇的那番私密长谈,我现在也没了多少后顾之忧;即使出了点状况,顶多也是被罢免,不至于有性命之虑。做官做得这么开心大大提高了我的自信;只是想起怀沙时总要为其感叹一番——从男尊到女尊,即使有父母大力支持,也是比我难得多的……
离开稻香村回到家中,发现安冉正在厅里等我,与其面貌有些相似的无香在她身边坐着,仰着天真小脸回答提问,看起来甚是和谐。“你回来了——”翰林院学士起身迎了一迎,然后照例与我一起步入更私隐些的小厅;她拿起茶盏只是侧头嗅那水香,停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我想——认无香为义弟,他已经答应了。”
“既然如此,我当然没有任何意见。”将果盘往那边推了推,我自己开始嚼一枚橄榄——在她面前,不需要装什么淑女。
“你可能已经猜到,那个人是我的母亲——”安冉的说话让我点了点头,却仍是低头啃东西,没有对上她的视线。“当年父亲病亡之前她便已身怀有孕,故此——年岁已久,我早就忘却此事,直至听说她又看中了——无香。”
身旁的温雅女子轻叹一声,气息渺茫,我只瞧见她的衣摆如柳叶般扬了一扬。“她生性执着,恐怕会对你不利,还是让无香跟着我更好些——当年我十一二岁的时候她也是那般——”安冉轻轻咳了咳,似乎有些赧然,“直至上了十六七岁才算过去——”
这便奇怪了:如果她果真那么执着,又曾经“追”过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你是她的女儿——我继续咬着橄榄核,一不小心差点儿把牙给崩了。“她的正夫是大家男子,心高气傲,家妻生产之后便找了个死胎换下婴孩——”安冉极有洞察力地回答了我不曾出口的疑问,然后继续述说往事,“而我则机缘巧合到了师父手中。师父临去之前告诉了我真相,虽则当时茫然无比,后来也确实想过要报复,只是早就淡了——不管怎样,那人当时尚存一念之仁不曾杀我,也算是未泯天良。”
“如今斯人已逝,父亲当年暴病是否与其有关已然无法考究——只这男子执着起来确实无法以常理度之。明贵为亲王,即使本性纯良也难免有独占之心;我跟与宁绝无可能,小京若是方便就遣他回江康吧。”
她转折极快,我一时无法反应,好一会儿才吐了口中果核,有些尴尬地笑道,“我是早就说过他的,只是——他这些天一直在家温书,想要参加县试(应该没有跑到你们面前乱晃)——只要安冉态度坚决,祥亲王想来不至于误会吧?”
“他自是大好男儿,而且——”安冉有些怔忡地盯着我的脸,许久才移开视线,“万一害他落得同样故事,我便是死,也——”她止住说话用侧面对我,胸口起伏,撑起夏日轻衫;一时间室内寂静无比,只剩下我们俩的呼吸声,比平时略显粗重。
“京——我——我告辞了。日后再——”她敛目行礼,速度不慢地迈出门去,无香已经收拾好包袱与蛇笼在外面等候,很大声地说了以后会时常回来玩儿才小跑着跟在安冉的大步后面离开。好容易听得消息从内院跑出来的小表弟痴痴地看着那盘龙飞凤的背影,却不敢上前搭讪,只是不爱惜地扭紧手中书本,等到全然瞧不见远去的人影才开始连连羡慕无香的好运气。
难道你娶他,除了喜欢之外更是为了监视他吗?想起那曾经想要推祥王上位的前太尉,还有周皓然和小乌龟自以为是的“拨乱反正”计划,我心中顿时百感交集——尤以酸涩为重——当即和表弟一起扶门不语,直到被叫去吃晚饭才算是“活”过来……
自从亲家过来小小折腾一回那天以来,晚上我一直是和浅华在一块儿的,虽然只是简单的肌肤相亲,而且他明显体温偏低,心里却是温暖无比。“家这个字的写法是宝盖底下养了头猪,”我轻轻在他颈边画圈圈,一边欣羡那玉石般的肌理一边说笑话,“虽然有那么点儿不敬吧,不过对我来说,你就是这头猪了。”
呵痒般地吁一口气,吹得那人缩了缩肩窝,指尖在他叶脉儿一般的纤美锁骨上抹了一抹,又于那微微棱角上点几指,瞧它白里透出红来,有“写”了到此一游的恶趣味。“你那时候说过,要与我重筑一个鹊巢的,可不能再胡乱吃药——”
“璃璃——你天天都说,我都快听腻了——”虽然用的是抱怨的口吻,言语中却带着丝丝笑声,显出原本应该划分到“欢喜”一类的心情;所以我还是老调重弹了一遍,直到他不知第几次作出保证一定会格外小心。
浅华的身子慢慢熨贴过来,手指缓缓游移,如同在嫩嫩草地上轻轻打滚儿,与那带着凉意的草芽儿游戏,痒酥酥且香喷喷。虽然闻着的是药香,舌尖却尝不到丝毫苦涩,只一点类似茶入喉间之后漾回来的微甜,在唇内打转儿——也许是我这两天过于敏感,没一会儿便被撩拨得气喘吁吁心如擂鼓,双手顺着那滑润的腰线往下探去——触到那一处时他浑身一震,一直迷离半合的眼眸突然清明得有些痛楚。
“我——还是不成——”撑在旁边的臂膀当即离开,那人速度极快地穿上了衣衫,走出几步立于窗前。“你还是——去裕杨那儿吧——”最后几个字含混带过,几乎叫人听不懂;月华素衣,虽无狂风来摧,却有倾侧之意——若说平时不过是病“弱”了些,这会儿可真是“脆”了,只身孤立,人与影混为一体。
“裕杨他自然也是我的夫君,你却不必现在提起。”我披好单袍,慢慢走到他身后,“这才几日,你怎么就心慌成这样——还是用以往的淡泊心性来看此事才好。”他先是垂头不语,然后便毅然决然地把我推出门外,说是自己需要冷静冷静,不准我擅自“打搅”。
因为心里烦闷,我最后干脆去浴室泡了个冷水澡,洗完之后也没心情弄干头发,只是任它散着由夜风来吹。小昭在脚边穿来蹭去,从嗓子深处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我却懒得去抱它,只是倚在榻上盯住窗外不怎么清晰的荷塘月色,偶尔拿起案上的酒杯小酌一口。
月上中天的时候,裕杨推门进来默默坐在我身旁,出手夺了杯子,手指没入半干的长发——从根至稍梳动数次,挥走几分寂寥,却莫名涌上了几许酒意。“若是绯儿有什么烦心之事,即使不好对我说,打我几下出气倒是可以的。”言语之间耳轮被轻轻啮咬了数下,渗过熟悉却又陌生的男子气息来。
“当日我说自己受过重创不利生养的时候,他可是说过不妨从旁支收养一个的——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换成是他的时候,反而会变成这样——”
“始终——是不一样的。”裕杨在我头顶轻叹,不知按着了什么穴位,觉得浑身暖融融地很是舒服。“倘若这种事——发生在我身上,恐怕——恐怕——”他“恐怕”了两次,最终还是没有怕出来,只是伸开胳膊来抱我,那般郑重而小心——仿佛回到了初初定情的那个晚上。
虽然只有一年多的时间,其中却诸多周折——或者是天意——无论怎样我都是喜欢他的,而且梁家那桩事体又与倚云牵连极深,就当作一场考验好了;毕竟他只是怜惜过去的友人而已,并未当真负我——被人移到床上的时候,我在心里如是之想,不曾拒绝裕杨的深吻与紧随其后的浓情……
七月末,西垣传来女皇驾崩的消息;因皇帝无女,王位由皇妹福亲王青辞继承。我国按例要派遣使团前去道贺,最终定下的正使是安冉,而我则成为副车。据陛下透露,我是被那边点了名一定要去的,也许是因为打仗时与西垣主将对过一阵的缘故。尽管安冉一再反对我的加入,西垣前王子青容,刚刚入主三宫之一的贤侍臣却极力赞成,还专门写了封家信给我“防身”。因为他和现在的西垣女皇是同父姐弟,我也放下了刚听到这个消息时吓得砰咚砰咚的小心脏,开始认真准备远行所需的一切。
距离烨的一年之期还远,不知道他看见我会是什么反应,是乖乖跟我回来,还是按照约定再等上半年——无论哪样都好,只要有机会见上一面便是安心——毕竟他身份特殊,而且中间还有很多我搞不清楚的猫腻儿。
这次裕杨和浅葱和我一起公派出国,浅华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带,加上一来一回少说也得一个月,绝对赶不及回来给他过生日,所以只好提前准备。被上次的爆炸案那么一闹,原本拟定的霓虹灯是千万不敢用的,最后只是在庭院的最高处扎出一个巨型的柴堆。篝火周围摆了酒席让其他人享用,我们俩却躲在莲舟之中,望那小山头上燃起的“烽火”。
我这新造的莲舟虽然不如国师所有的那么大气雍容,却也是舒舒服服精精致致,里面铺上清凉竹席各式棉垫,两边霞影一挂,便是一间雅趣的小阁。敬了几杯酒之后我才开始将夏日篝火的所谓典故讲给他听,说是用来吸引游荡的仙子,如果在便笺上写了自己的愿望在火上点燃,便能心想事成。
在我的撺掇之下,浅华当真写了些东西折好,只是小船与那火堆相隔甚远,他量度了很久也没把手中的纸片扔出去,又不好开口说要用轻功飞过去再丢。见他犯难,我揪住腮帮子作了个鬼脸,提醒他自己的术力是何品种——饶是如此,这家伙也是犹疑很久才出手,纸笺飘飞之后紧张得脖子长了不少,直到看见那白点儿正正落在火顶儿一下就被燎成灰烬才松了口气。
轮到我的时候抓起一张白纸大大画了个桃心,然后折成飞机送走,说这才是真正的“心”想事成,被某人很不客气地放送了两个耷拉的眼角——仪式完成之后便祝他生辰快乐——事先藏好的礼物是一把犀角梳:梳齿细腻,梳背琢成莲花盛放模样,是通过宫里的关系找最好的工匠定制而成。
“犀角辟邪,还能入药——你怎么用都不会浪费。”
浅华虽然照常规鄙视了一下我的冷笑话,却是极开心地使了个眼色,取下头顶簪巾转过身去,将一头及腰青丝散落在我面前。这犀角梳经过特殊处理,在珠光下呈现出淡淡的琥珀颜色,衬得梳齿间的乌发格外漆黑,深浓如夜;梳发时瞥见纱帘上既有远处嫣红篝火,又有舟中双人剪影,顿觉心中甜蜜。
拣了个自觉最适合的时刻,我说出了最后通牒,“大后天——你是不能和我们一起去的。”
“为什么?!”浅华猛地回头,险些带脱我手中角梳,“你说过会带我的!”双目睁得极大,下颌与颈部线条拉得生硬,阴影浓重。“裕杨和浅葱都——”
“我是说会争取一下——可上级没有答应。”见他实在气愤,我马上双掌合十,“你想啊,为了防止夹带机密私逃外国,这边得留个重要人质来栓住我的心不是?就是因为大家都知道你对我来说重要无比,所以才非让你留下不可。”
听我这么说,他的脸色稍微和缓了些,接过那犀角梳自己开始绾发——不是我不愿意帮忙,只是这笨手实在学不会。“总之你要乖乖地看家,不能乱吃药;还有——”虽然青容保证得很好,我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害怕,“如果万一我出了什么事回不来,你自己要——”突然发现自己出不了声,我张口疑惑地瞧着面前显然脸色有异的白衣人。
“我知道的——我看见了——”他语气淡然,几乎连手指都不曾动弹便令我向后仰倒;居高临下,双睛冷凝,如同蒙了一层薄冰,“你要去找他,所以不回来了——”没有大声呵斥,也不曾痛心疾首,只是叙述他以为的事实,冷静得无以复加。“你对裕杨有责任,所以便带了他去——对我,却是没有的。”
纯色丝衣带着裂帛之声半撕半解,难得他还能动作优雅地将它们整齐地放在一边,拢在发间的莲梳于最后一块布料离开身子的时候松松坠落,在竹席上砸出不轻的清脆响声。浅华伏低了身子,长发扫过我耳际,药香渐浓,案边灯火透过发帘映着他的脸,美到极点也凉到极点。
“你明明是我的妻,远在与他人定情之前——为何我总是最后一个——”他停了数秒,除了眉间两刀紧皱,玉雕一般的脸上没有其他能够显露情绪的纹路,吐字慢慢飘移,“不是你的问题——是我太过矜持,又或者是我还没看清你的好,只想着既有婚约,迟早你会分一些心思与我——只是你若当真想舍我,如今已经太晚。”
直至周身被微凉覆住,我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也已经衣衫尽褪,除了哑穴之外,似乎还有几处大穴被制,浑身软绵绵的无法发力。“太晚了,璃璃,太晚了——”腰下被塞入一个软垫,两秒之后身下随即闯入一枚硬物,就着干涩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