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你要惩治她么,我为何还要帮她?”他的眼神越来越充满怜惜了,“璃璃,你今天没喝多少啊,是不是这两天太累了?我们早点儿回家吧——璃璃?”
我眼眶一湿,险些就要当场哭出来,连忙仰首看天,虽然某人那个判定浅华是雏儿的论调还在心头压着,这一刻却是彻底被感动了。就算他没见过多少女人就认定了我又如何,就算是因为婚约才开始的牵绊又如何——“浅华,对不起,我现在才知道——对不起,如果我不是执着于不满被人算计的逆反心理,早点发现你的好;如果——”
“不要走,好吗?我不去什么医馆啦,时时刻刻都陪着你,好不好?母亲父亲还这么年轻,你不用顾着慕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虽然帮不上什么忙,至少武功还不错啊,虽然暂时还比不上师父,总比你的两个暗卫强一点。”
我将眼泪抹在他一贯无暇的白衫子上,久久说不出话来——等到安排好一切,真的能这样就离开么——卑劣地把父母亲情放在天平这方,把事业爱情放在天平那方,却不敢看哪一头是往下沉的——若那钥匙早些到我手上,一切的一切便会简单无比,可是现在,天意是铁了心思要弄人。
浅华轻轻拍了拍我的脊背,“是裕杨吧?关于那个女人的事我听浅葱和承前说起过,他——还没把她处理掉?”
“罢了,那是他的选择,我——没想怎么样——”我仰起头来,稍稍拉开一点点距离,努力带上些笑容,“我是前年九月份被人从另外一个世界换过来的,在那个世界里,我跟绯璃长得一模一样,我本来姓楼名京,妈妈叫我玉玉。除了用那拢月救治绯璃伤势的前国师和一不小心也被拉过来的亦临还有一直帮我的蓝菱和挽夜,你是第五个知道我灵魂身份的人——不对,还有八天前那个被安冉带走的家伙,他是设计我的罪魁祸首,不过我们可以不把那卑鄙的家伙算成人。浅华,帮我保守秘密吧,”拿手指在颈边比划了一下,“不然会很严重的。”全盘说出来之后突然觉得浑身轻松,再没有什么隐瞒了——不论最终结果如何,我不想继续欺骗你。
“我的名字是浅华,其他的你都知道了,除开一点——”他特意卖了个关子,逼着我用纯真的眼神无声“乞求”了半天,“璃璃,你不知道,我是真的可以抛弃其他一切的。”
“我不会要你抛弃一切的,我要你,每天都过得很幸福、很开心。”我的手臂紧紧挂了上去,他的体温还是一如既往地低,只是不知为何让我全身都充满暖意——到最后,竟是起初一直在逃避的人最为简单真实,生活原来不是一般的讽刺……
“浅华啊,我突然想起另一件好玩的事情——天鲜酒家的嘉渡名菜在稻香村都能吃到,以前是占了装潢与临近倚云楼的优势,总体来说比那两家百年老店还是要逊上一筹的,虽然前些日子加了些西点,还是没有固定特色。所以,由你领头开发推广药膳吧——当然,我指的不是寻常蛇羹那种难以下咽的东西,此外,最好也学几样其他国家的菜式,天鲜——就要集中天下鲜嘛,对不对?”
“都说了,你不用顾着慕家——”我给他老妈支点子,他倒是抱怨了,天底下还有这种事么?“而且我想一直陪着你保护你,哪有时间弄那个。”
“可是——人家也想吃——你记不记得在边境的时候帮我煎的那种甜甜的药?浅华那么有天份,还不给我多发明一点,小气——”
“知道了,这就去找母亲商量。”他立马就转变了态度,拉着我半秒钟也不耽搁地离开了露台——呵呵,撒娇果然是妙着啊。
第一期图文并茂的《炎都之窗》发行后引发了社会各界的强烈重视,虽然成为焦点的“天鲜酒家”目前只推出了一款广告中所说的精美药膳,仍旧吸引了千万女性同胞前去捧场,把倚云乐得成天笑呵呵,顾不上拧我的脸了。占了两个版面的广告牌上有“形象代言人”浅红的双重造型,“观音”手中净瓶微倾,倒出几滴琼浆正好落入盛着“女儿娇”的小盅,由红纱舞者轻轻捧起——浅葱的精湛画功帮她母亲和我都赚了不少钱——下一刊的广告费已经涨了十倍上去,大大超过了我的预期。第二个获得终身九折资格的是钱杉,没办法,谁让他从来不肯收我的钱而且和“怀沙钱庄”之间还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呢。
又是一个悠闲的夏日傍晚,我在起居室里一边翻着挽夜交回来的报告一边琢磨是否同意小表弟主编一个法制版,浅华则在一旁研习典籍,推敲下个专门适合消暑的药膳主题;即使各做各的,也有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的效果。
刚想停下喝杯茶,浅葱忽然就有些气息不顺地跑了过来,迅速拉上门窗,郑重地解下佩剑半举在面前,“绯璃,哥,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吗?”
看了一眼那鞘上的海蓝宝石,“干将。”莫邪镶的是翡翠,这点我还是记得的。
“没错。”他呛啷一下拉出一尺剑身,显出百炼精钢上镌着的两个字,神情很是激动。
我和浅华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道,“然后呢?”
“这是真正的‘干将’啊,不是仿制品!”浅葱看见无动于衷的我们,语速更快了一分,“是我们越女剑派的吉祥物——我本来以为是你们为我打造的——可,可这竟然是真品!”
“等等,你是越女剑派?”我笑得滚到了浅华怀里,“你使的可是纯钧剑法啊!”
幸好浅葱心宽不曾着恼,好好解释给我听,“越女剑派共有三套剑法,其中有一套由天资卓绝的第七代掌门所创,便是纯钧,干将和莫邪就是他老人家留下来的。据他的遗训,拿了其中任何一把的派中弟子便可成为长老,双剑合璧者可为掌门!”
“当掌门不错啊,浅葱不想吗?”原来那家伙还留了这一手啊,我算是五体投地了,果然当皇帝的人就是不一样——唉,想当年她的考分通常只有我的三分之二,原来智商都用在这些地方。
“可是——这、这个——又不是我的。”浅葱一时情急,明显有些词不达意。
“给了你就是你的,”再说我留着也没用,“当掌门是有点辛苦有点危险,看你自己决定好了,如果有兴趣的话我们会强烈支持你——”
“咱们慕家在那里也埋了几个人,”浅华给了我一个警告的眼神,大概是说不能把他和师父借出去的意思,“你当掌门应该没什么问题,越女剑派武功不错人却不多,管理起来也不用费太多精力。”
“嗯,而且作为你的顶头上司我可以给你几天带薪休假……”
在我们俩的联袂“怂恿”之下,浅葱稍有些步履不稳地捧剑离开,我的下一步行动是大叫了一声“空梁”,看上去最多不惑的老头子就飘到了跟前,一脸恭敬地笑,嘴巴开得有些谄媚,“教主大人有何差遣?”
“我问你,这‘鱼肠’背后有何秘密?”怀沙也是,那些药品的简介倒是写得非常清楚,就这些兵器没有任何注释。
空梁清了清嗓子,又吸吸鼻子,“禀教主大人,这‘鱼肠’——这‘鱼肠’是天下第一刺客的象征。”
“这么危险的东西师父你也要?”浅华有些生气地加大了嗓音。
“不、不是——”空梁连连摆手,“这‘鱼肠’只是始皇手下‘空刹’和‘洱仁’之间的竞争奖品,一年一评唯胜者得之,江湖上是不知道这说法的。教主大人——”他竟然眨起了眼睛,看起来实在有些滑稽。
“既是如此,你就拿着吧,我只是‘空刹’教主,跟‘洱仁’丝毫无干——那,‘打神鞭’不会也是什么帮派的信物吧?”
“还是先请师傅说说其他几件兵器的特殊之处吧,查了这么久,应该有些眉目了。”浅华镇定地接下了我表示怀疑的目光,“璃璃,我擅自请师傅调查那些东西的来历,你不会怪我吧?”
“不会啊,没想到你这么细心呢——空梁,那你查出什么没有?”
“禀教主,折扇和笛子分别是逍遥派、灵鹫山庄和桃花岛的信物,至于那渔网,老儿一时还没查到。”
有了前车之鉴,我只用了一秒钟就回过神来,“有没有查过星宿派?”其实我更喜欢古大师的武器命名模式,小楼一夜听春雨——多有诗意。
空梁和浅华都有些惊诧,前者目中竟发出一道崇敬的热芒,“教主大人英明,老儿原本对那个只擅长用毒的门派不屑一顾——老儿这就去办。”嗖的一下,眼前就只剩一点点残影了。
被这么一打岔,我突然分外怀念那个从小就喜欢跟我抢小说看的家伙——据这里的史书记载,始皇明空四十五岁时将皇位传给了长女,占了个太上皇的位置成天不住在宫里,最后连啥时候在哪里驾崩的都不知道,连皇陵都是她孙女即位之后顺便修的衣冠冢——这样也好,省得我对着墓碑想她年老时候的模样。对了,“打神鞭”的事体还没讨论完呢,我斜斜飞了个自己认为算是媚眼的玩意儿过去,“浅华,那鞭子是昆仑派的信物还是太公门的?”难道你想丢下我修仙不成?
“没有那种门派,”他的手心突然沁出一点点汗意,“那个——璃璃,这个是,是‘空刹’内部的印信,是——”
“好了好了——”我刮了一下他形状高矮都很完美的鼻梁,“我大概知道是什么了——教主正君的符节,我说得可对?”
浅华大大松了口气,“是这个没错——你知道了还问——”句末加了些羞恼之意。
“是我聪明猜出来的好不好。”我又动手刮了一下,“你呀,就是喜欢名分(一定是空梁背后通了气,这个叛徒),所以那时候非要这个不可——只是为什么早些不说明真相?怕我不肯给你?”看他略微失神了那么半秒,我学倚云的手法在那颊上轻轻揪了两记,“傻瓜,空刹是保命的资本,难道我会交到其他人手上不成?”眼前人眼中突然闪过的一丝狂喜叫我有些心神不宁,不敢再继续与其对视,有些东西已经被完全注入了骨髓——不孝或是不义,我总得选一个,下定决心之前怕是不能再贪恋别人的温暖……
“浅华,我有事要跟绯儿单独商量。”裕杨走进来的时候我们已经恢复了各自的工作,写给挽夜的回信只差收尾了。
“若是与朝中机密无关,你就直说好了,没有什么好瞒他的。”我放下墨笔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说起来那人就擒已经有半个月,从那时起我们俩一直没有单独相处的机会。
“绯儿——”裕杨略略叹了口气,自己找了个椅子坐下,“我和她,从来就没有超过同窗之上的情分,你别多想,放过她吧——已经——足够了。”
我的心又凉了半分,身子往椅背里靠了靠,“那人的姨母执意要告她私吞巨款,你怀疑——不、你认定是我指使的对吧?”一般来说,这种事情都是在族内解决,极少诉诸公堂的,一旦递了状子,其实便有除籍之意了——对寻常人来说是致命的打击。
他眉头紧皱,良久才艰涩地吐出几个字,“应该是——有人为了讨你的欢心——”
“哦,有这个可能。”我平淡地应了一句。
“绯——绯儿,她真的很可怜——我相信,不是你出的主意,只是有人想要献殷勤,所以才——就到这儿吧,她孤身一人到炎都来,朋友也很少,真的——”
“她不是有你这个好朋友么,若是有冤情,以你的本事应该很容易就能查出来啊。我很久以前就说过,她不是我的朋友,我没有任何动机去帮她;而且,我也不屑去折磨她。”嘴角不自觉地往上翘了翘,不论是谁这么好心,我总是要承他的情,“而且我倒想问你,为何要害我。”
裕杨有些发慌地离开了座位。“绯儿——你这是——从何说起!”
“新婚伊始,夫婿便在外租屋,其内居住的不论是何人——被人知道恐怕都是要成为笑柄的。”
他的脸如遭霜冻,连连摇头,“绯、绯儿,她孤身在外,我只是在签租赁约契时陪着去过一次,之后就——这腰上的徵记需是做不得假的!”
“我相信裕杨当然不会做出苟且之事,只是别人未必这么想——你可知我从他人口中听说此事时是何心情?”她被赶出家门的时间刚好在我们婚礼之前,说到底,你早认定了是我害她,能隐忍至今也不简单了——小昭从窗口跳了进来,一边咕噜咕噜地撒娇一边自动爬上我的膝盖,人的情感若能像动物这般简单,世间该消弭多少纷争。
“我问你,是莹那一酒杯砸得你心疼了,还是你原本就内心有愧?裕杨对寻常女子很是冷淡,为何只对她另眼相看?莫非是早就有些说不清的情愫,只是为着御史大人属意绯璃才无奈舍了?所以你才担心我瞧破了这一点,定要与她为难?”杯中茶水已凉,竟觉得分外涩口,你只道我心胸狭隘,就不想想即使我果真那样也不算是捏造事实?
裕杨静默片刻,发出了古怪的笑声,眼中尽是萧然,“我说过多次心中只有你一人,为何绯儿总是不信?”
“我一早便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又何时信过?或者,你能否认接近我是出自令尊的指令么?”看那薄唇越抿越紧就知道他无法反驳,我朝一边的浅华发出个苦笑,“你现在能明白,我为什么反对包办婚姻了吧?”
“绯儿——义父有那个意思是没错,可他并未强逼——朝中身份相当的女子又不在少数——我对你的真心并无虚假!”
“你的真心我当然是信的——”而且也算是我自己的错,“只不过这种事情换成谁都会心存芥蒂,裕杨,若易地而处,绯璃不会因为任何一个男子对你这般发难。”
“那是因为绯儿你从来就——”他狠狠捏紧了拳头,重重地把头扭到一旁。
“如何?”我吁了口气,觉得两边太阳穴有些闷闷的疼痛,“我用情不如你深,只能说是性格如此,天生就不会一见钟情、不懂激情澎湃——总之我和她的遭遇确实无干,也决计不会帮忙。你若没什么话说,我是要继续写信的了。”手一抖,竟写了“见信如晤”四个字,只好哭笑不得地涂掉,再加上让她保重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