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紧紧眉峰,说得有些生硬:“我已经进了你家的门,怎么会明白。”
“呵呵,我自己也想了很久,好像有那么一点点明白——我这个人,缺乏人情味儿,非常难以被说服,没有牺牲精神,而且凡事都以自己为中心,不知道如何去关心人——基本上是想起来的时候关心关心,决不会把一个人时刻放在心上。裕杨——我天生就只会反馈,不会给予,不是当妻子的好人选,即便如此,你还是选了我——谢谢。”
“你怎么越说越没头脑了!”裕杨颇为不高兴地撂了句话之后又转头来哄我,“绯儿,我知道你不是别人对你好就会接受的人,何必要那么说呢?流音、思远、浅葱他们都很好,你也没要啊,对不对?”
流音年幼,分不清敬与爱;思远心重,怕是只认恩义,当然都是沾不得的;至于浅葱,是我不想难为他,这边有姨母堂兄,那边又有报国之志——这些话,我到底是没说出口,只是慢慢靠过去,春衫轻薄,倚上去的时候有阵阵暖意,相偎多日,竟是离了这体温便觉得心下空落。
坚实的臂膀牢牢圈着我有些漂浮的心,低沉的磁音在脑袋顶上响起:“那浅华呢?原本我看你们也不是全无情意,如今怎么反而生分了?”
“大概因为我和他在情感方面很像吧——”仰首一个微笑,力求自然俏皮,“而且那个家伙好像比我还严重些,要不是倚云在后面催着,恐怕——”说老死不相往来有些过了,不过至少也是——哎呀,怎么想不到合适的词了,心里不由拧了一拧。还没收拾好情绪就有人乐呵呵地跑过来说有客到访,裕杨马上便说要回后院练习暗器——极有可能是被上次我跟小乌龟半英不中的对话吓到了。
……追随本小姐的脚步来到上原之后,这家伙的变化可说是日新月异——当然,之前我们就有两年时间几乎是通过邮件联系的,从那时候开始计算的话也就不足为怪了。如今的他已经完全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大环境,据说还搞了一套特种兵训练计划出来,很是给以前比较松散的师徒制放了些血;又跟工部那个叫勃的勾搭上(据他说还有我的面子在里面),在研制某些新型武器——风头很劲。小乌龟一坐下就开始侃侃而谈他的某些大盘构想,其中竟然包括我曾经想弄,但是中途因为担心目标太大而搁置的热气球与滑翔翼计划。
既然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不得不跟他说说我的担忧,“你就不担心被人盯上么?那样的器具,太容易用在军事上了。”我搬过来的某些设想自己琢磨着并没有太大改变这里的技术发展,可是他就——
小乌龟一言不发地啃着卤鸡爪,风度比原来好了很多,大概是经过操练而来的,更掏出一块儿印有PUMA图样的纸手绢仔细擦了油手才慢吞吞地回答,“京,你记不记得我小时候最喜欢看什么书?”
“《三国》——你那时候是个有志向的孩子,我可是读了一半儿没读下去,直到高三那个暑假才重新捡起来看完的。”提起往事,心底一阵酸涩——满打满算,整整三年,不知道绯璃会不会帮着爸妈种番薯——那可是他们二老最喜欢的休闲活动,纯绿色。
“不用讽刺我,你是因为周瑜死太早了才没读完的。”小乌龟颇不实诚地翻翻白眼。
“啊啊,果然还是你最了解我!”我很假地热泪盈眶了一番,“哎,怎么提起这个来了,你到底是想要逐鹿一下还是问鼎一下捏?”他眼中突然闪过的芒光着实让我提高了警惕——这个,他不会真有这个念头吧?“作为你的童年玩伴,我很负责任地告诉你,可能性越等于零。”
“哦?为什么不行?”
“因为即使是孟德,也只能在乱世成为枭雄。你要改造社会,在一定程度下可能成功,可是打破政体就——完全没有理由了,除非自己牺牲一下,化身为赵高之流搅乱这天下先。”穿越小说我又不是没看过,别说当今天下没那个作乱的环境,你打通了任督二脉么,吃了千年灵丹么,你以为熟读史书能纵横天下么——没用,这里并不是古代中国!在这种情况下的寻常书生——从古至今都是那四字评语啊。
小乌龟听到那个姓名,很无奈地摆摆扇子,竟有那么一点点儒雅:“赵高——你就不能换个人么!!”
试探地轻轻问问:“那——妲己?——我错了。”他听到我的诚恳认错之后勉强熄了火,却不知道在下是向那中国第一美女赔不是。“总之,有抱负和韬光隐晦并不冲突,不要忘记你是怎么来到这儿的。”
“就是这样我才想拥有至少可以保护自己和——家人的力量。”他单边眉毛往上挑出个难得的弧度,是跟一个很有名的外国影星学的,只是日子一久,我的记忆有些模糊,记不清究竟是哪个大牌了。“而且——”他自嘲地笑了笑,“要我接受女尊男卑,绝对不可能!”
“当年你不是也很佩服武则天的么?”
“那又如何?大唐仍旧是男尊!不像这里,女人可以嫁那么多丈夫,凭什么呀!!”小乌龟虽说压低了声音,还是有几分激动,听着有种扭曲之感。
“是娶——”我好意地提醒他,“没办法,男女比例摆在那儿。”
“那——那男子地位确实低了些,你能否认吗?”他的脑袋长过半张茶几,倒真有些像他的绰号了。
“不能——”我回答得很爽快,“虽说很多法规都有改进的余地,不过有一些大原则是不会变的,如果你想要改变那些,只能是自讨苦吃。”
小乌龟也真不怕死,连很早以前讨论过的东西都掏了出来:“你不觉得,男人在很多方面确实天生就有优越性么?比如决策能力,局面控制能力——”
亭外悠悠一片落叶翩然而降,被一阵风带入我的掌心,“你记不记得,九寨沟那件事情传来以后,他的爸爸立即晕倒,在床上躺了一个月,前后种种,都是他妈妈在操办?”转动叶梗,看那椭圆带出球形虚影,“归根到底,还是看人,而不是看男女——”
“好好——我确实——从小到大都不曾辨赢过你!”他哈哈出了几口气,漫不经意地开始玩弄扇尾彩穗儿,没过多久就告辞而去;只留下我一人在亭中苦笑:我何曾把输赢放在心上,只是说出自己的看法,与人参详参详罢了,为何所有人都觉得我盛气凌人、傲气十足?
绕过田田荷塘,再转过半廊青石小阶,看见一人伫立于斜阳之中,光灿灿挥洒一身,有纯黑布条紧紧缚住双眼,不等他用什么听音辨物的本事,为免误伤我直接呼喊一声,“裕杨!能不能先不练啦?”紧跑几步,勾住他脖子,一个树獭式环抱跳了上去(作者按:本来想用考拉的,可爱些,不过实在是这一种更为贴切)。
“绯儿——他惹你生气了?要不要我去点他几个有趣的穴位?”他的笑话,很稀少,也很保暖。
“我——想父亲母亲了——”裕杨肩头上带着阳光的气息,晶莹的水珠一渗下去就不见了,只留下一个浅浅的影子……
推行全民教育制的奏折得到了安冉的大力支持,顺利通过国家审批,从此,礼部和户部将划出一部分专门人才专理此事。凡六周岁以上儿童,不论男女,都得入塾识字读书至少三载,实在交不起学费的,得在限期内到各地里长处申请备案,审查合格后由国家补贴入学。
另一封关于婚姻自主的却还被压在那里:不过是把父母和媒妁的地位压得低了些,还允许以个人名义解除婚约——竟招致审稿的周尹阿姨给我讲了一个多时辰的道德孝义之言,搞得我现在还迷迷糊糊的,一不小心就在下班回家的路上被一家饰品店老板给拉了进去,听他滔滔不绝地介绍各色商品。
店主够热情,货品确实也不赖:蓝菱立刻就喜欢上一颗玉石小果树,浅葱也开始端详几个青瓷花瓶,我前前后后看了一圈儿,发现有几件琉璃烧得蛮有趣味,花鸟水果,形态盎然,只是色彩上稍次了些,尤其是红色,黯淡无光。
老板见我流连,赶紧把内室亮了出来:原来后头连着的就是工坊,更有定制业务。说出我的看法之后,那眯眯眼的妇人连连摇头,说如今高品质辰砂断档,她是有心无力,解决不了这红色问题,顺手还拿了几块赭色碎石示范,说这样中等的原料只能烧出很一般的色彩。
唏嘘之后我掏了掏荷包,想给蓝菱那孩子付账——因为她丢过不少东西,身上从不敢放太多钱,结果店主盯住了钱币中夹着的一块儿红石,竟是欣喜万分,仔细问才知道原来这就是所谓最高品质的辰砂,能染出真正的血色琉璃。记起小东西来历之后,我把它留给老板,订了一朵带叶的莲花,还要求加制一个无色的玻璃缸以及空心的琉璃球,要求能刚好托起那莲花,使其能够浮在水面之上。虽然她对我回答那石头是他人所送有那么一点点不满意,还是震惊于我的构思,答应尽快赶工,连价格都自动降了不少。
把小果树堆上通常只用于早晨上班途中打盹的马车之后,浅葱说有些重要话,把我拉到了天鲜,套房里另外还有个黑衣杀神,气氛凝重,搞得跟二堂会审似的,害我对着平素最喜欢的烧鸡和汤包也失了胃口。“都是熟人,有什么话就说吧。”说完了我才有心情吃东西。“还有,关于浅华的就不用说了,除非你们已经跟他就当前话题交流过五百字以上的意见。”
浅葱和表舅对了对眼,前者率先和和气气地开口,“若是他肯说,我们就不必问绯璃你了。”
“难道我看上去比较好欺负?”二品大员啊,耍起官威来可是能呴死人的。
我的副手知道我心情不好,连连按了那黑衣好几下以防止鸡飞狗跳,越发可亲地慢慢说话,“哥的性子,绯璃你也是知道的,我们怎么问也不会说。”
“说什么?难道是说后悔不应该结婚?”我轻轻哼了一声,“那么要面子的人,当然不会说。”
“有这么严重?!”浅葱站起来的时候险些掀翻了桌面,“你们到底出什么事了?!”
“这一点我比你更想知道,要不你们帮我弄清楚,我给好处成不成?”也许是我的口气太过油滑,表舅顿时把汤汤水水都拍到了桌子上,“放心吧,我绝对没强迫过他任何事,以后也不会。”也许是转嫁了矛盾的关系,突然就有了胃口,挟起汤包放至碟中戳了两下——虽然这种吃法稍微浪费了一些汤汁,至少是不会烫到的……
当天回家之后,我与挽夜商量了半个时辰,仔细商讨了开采那辰砂矿的大致可行性。把她放走以后才想起来,美人儿一去至少得两三个月,我和蓝菱的工作量要呈几何级数增长了——身边果然还是得多培养几个得用的人呢。
……“啊啊啊啊,我的小小小小青啊,呜呜呜呜呜——”旬末休假的第一天,我被某人的大声啼哭吵醒——好在哭的人就在外间,我翻过身去打了个哈欠,
“无香啊,你的小小小小青到底怎么了?”自从传功长老认为他有资质,传了他几手驯养小蛇的本事之后,无香已经从贩子手里以及山上找了不少这种毒性很低,只能让人痒几天的宠物了——从小青开始往后排排坐,要不是我提醒他,还有翠啊、绿啊、碧啊之类的备选字,恐怕光念名字就能念把人磕巴了。
嗒嗒嗒嗒跑进个人来,我赶紧裹裹被子,顿时睡意全无,尽量不去看满脸泪痕衣衫不整的少年手中那不到半截的蛇身。无香哇啦哇啦放声痛哭,完全不是平时的小大人模样,我只好尽快在被窝里套好衣服,好声好气地安慰他,顺便提起脚边小昭仔细看看嘴边有没有血迹。
“不是它,”少年抽抽鼻子,委曲地叫道,“我醒的时候看见一团白色的东西从窗子跳出去了。”
白色?我的嘴角硬了硬,那就应该是堂堂了,“无香,那个白色的东西吃了你的小小小小青,会不会中毒哪?”
“只要没被咬到,应该是不会的。”他乖乖地让我擦了擦脸,突然翘起鼻子,义正词严地问:“绯绯!你是不是知道是谁干的?”
“无香——动物嘛,跟人不一样,是管不住自己嘴的,要不这样,以后关着窗子睡觉怎么样。”
“快到夏天了,关着窗子怎么睡嘛!”他扭着肩膀撒娇,像极了我以前的小表妹,就是这种情态,让我渐渐放下了防备之心,勉强答应了收为贴身侍从——没办法,少了个挽夜嘛,总该有替补的。他说得也有道理——那就只好叫浅华晚上把堂堂关在笼子里了。医馆已经开张,他应该早就出去了,等晚上回来再说吧——不然现在先去确定一下到底是不是堂堂也行,回头说起来也方便。
带着无香还有路上跟过来的另外两个孩子浩浩荡荡来到了浅华住着的院落,留守的陪嫁童儿夏草聊了几句就领我们进去看老鼠。笼门在意料之中是打开的,只是瞧不出身上有什么痕迹。正在我努力诱使堂堂开口检验血迹时,无香凑过去看了看桌上那本打开的医书,奇怪地挠了挠下巴:“红花三钱、麝香——绯绯,本朝不是严禁落胎的么?”
“对啊对啊!”刚刚立志要考进刑部的表弟也开始卖弄学问,“情节严重者可按蓄意谋杀罪论处。”
“学习知识而已,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嘱咐了夏草一下晚上没人看着的时候别把堂堂放出去,我应与宁的要求带他们去爬山玩儿,空梁突然现身说请我移驾去另一个地方的时候他们正在比谁爬树爬得快,少了裁判还挺不乐意的。
长老以堪比紫雪糕的脸将我领到医馆后院儿时,本人的第一反应是浅华开错药了,心里一阵惶急:这边虽然没有行医执照一说,我可是通过安冉请了个退休老御医作保的,那核桃脸当场还试过他的学问——不会这么严重吧,老天保佑不要死人……
空梁在一扇大开的木门前停住,站在门槛后面往里瞧:原本用作储存药草和制作药丸的房里满出我喜欢的清香,供人午休的小榻上坐着名素衣女子,眼睛红肿,双手紧握犹如祈祷;我的夫君却木雕泥塑般地站立当中,嘴角还挂着血丝,此情此景颇有些诡异。
“教主大人,□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