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情债;我只一颗心,还不出那么多,只好抵上这条命了——”
他们俩不约而同地扯住我的手,同声怒喝,“这是什么话!”——两胳膊这么一直,我的酒也就醒了,一时三国鼎立,默默无言。
马车停在门口,浅华第一个跳了出去,钻进自家车驾时丢出一句,“便是死了那五十大板也饶不得,你自己看着办吧。”裕杨跨上白马,居高临下,只是深深望住我的眼,有爱意,有无奈,更多的,却是执著和坚定……
听闻我要随同训练好的新兵奔赴前线,倚云一直在碎碎念碎碎抱怨,听得本人头都大了两三圈。安冉刚开始也是不同意我去投奔她的,可惜我心意已决,誓死也要从这个框框里挣扎出去,心里想着要实现阿朱和萧峰的未完之愿。
当然,我不会亏待被抛弃在后边的人们,作为“遗物”的“红包”都已经准备好了:给慕家酒楼添彩的是从鹰烈国使臣家厨子那儿搜刮来的西点食谱;用搓丝钢板制造螺丝钉的工艺留给赤馀家,螺丝刀的模样也画到了纸上,多亏了小学美术课的素描基础;蓝菱和挽夜的处置权已经从姑母那儿求了来,以后就算是我“挂掉”,赤馀家也没由头找她们晦气。裕杨身为御林军佐领是不能离都的,就是这个浅华比较麻烦,倚云死活也要让我把他带着——话说始皇当年到底是怎么定下家眷可以随军这条规矩的,实在是很难不让人想入非非啊。
腊月二十二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猎猎风起,扬动桅帆;被我提拔为亲兵的庆嘉在甲板上左蹿右跳,与船一开动就躲入舱中取暖的本人形成强烈对比——选这个家伙就是看他伶俐又能自来熟,可以用来收集军士中的情报,绝对不是像某人猜想的那样对这已经显出英秀之气的少年存有不轨之心。没有留在外面晒太阳的另一个原因是浅华着恼两名女兵肆无忌惮地用有色眼光看他,衣袖一动就叫那两人捂住眼睛喊痛,还放出话去说虽则三日后药性自解,可若有下次就会用无可救药的毒。
在舱内正襟危坐,盯着那隐隐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的侧脸,我再次开始怀疑自己让他跟着的决定;仔细想想,决定来个折中,请他跟刚开始时一样,装出一脸病容来——虽然也很显眼,总不至于太过耀眼——没想被一口拒绝,还振振有词说要帮忙整顿军纪。
“食色性也——既然长得好看就要有相应的胸怀来允许别人欣赏自己的美丽。”再说等她们表现出动手动脚的意图再出手也来得及啊。“我不是经常看倚云看到发呆,她好像还挺开心的呢。”
浅华品一口牛奶可可,娓娓道来:“你看母亲的目光确有几分痴迷,贵在坦荡无邪,哪像她们——□无耻之极。”
我怎么没看出来,不就是一幅呆呆的模样么;难道因为在下的脸比较安全,所以从来没有这种被人盯着看的体验,因而无法言传?不过从小到大,好像是没怎么被人赞漂亮,可爱就算到头了——第一个夸我可爱的外人好像就是小乌龟吧,可怜当时还什么都不懂,听见旁人的哄笑就把他的鼻子给打出血来。
因为是专用的军船,无需在驿站靠留,晚间便直接宿在舱内,我的睡袋此时派上了大用场。迷迷糊糊摇摇晃晃睡到半夜,突然听到尖锐的铜哨示警声,恍惚确定不是做梦之后,我奋力从袋中挣出,召集人手循声而去,只见赤焰赤雪倒于血泊之中,后者衣衫残破,白臂红血,格外触目惊心。
见过几件血案又死要面子的我抑制住对血腥味儿的不快,马上以最高长官的姿态对所有人下了指示:“传我号令,停船搜寻,若有线索即刻来报!”浅华和另一名女医官开始分别救治伤员,简单止血之后与庆嘉一起将人抬到舱房的外间安置。
“伤口虽不致命,却是失血过多,一时半会儿醒不了,不过若是你想问话,我可以施针将其——”浅华不愧是大夫,人都伤成那样了说话还是轻松淡泊一如寻常。
“不用了,即便醒转最多也只能告诉我们来人的武功套路,让他们先休息吧。”幸好他们俩没有因我而死,不然良心何安——从听到哨声到众人赶去,不过十几秒钟,竟能把两名姑母精挑细选的隐卫伤成这样,敌人的实力真是非同凡响。叫了巡查的兵勇查问,说是一无异状,船一直在水上漂着,唯一的解释是杀手一开始就乔装藏于人群之中——除去我们几个还剩整整六百二十一人,真是大海捞针般难寻。
我听了浅华的劝,嘱咐蓝菱和挽夜轮流看着伤员,等船进港再作计较;正打算回里舱歇息,又在门口被他一把拉住,伸指在手心写了两个字——“有人”。没等回应他便侧身把我挡在后面,平平稳稳对内说话,“阁下潜藏已久,还不现身么?”
里面突然传出个瘿弱的男声,语调有几分阴森,“在下只想见见那两名隐卫的契约之人,若是有胆量便一个人进来,小老儿不会伤你。”
“暗箭伤人之辈也讲信义么?”浅华说得甚毒,引发了一阵尖笑——屋内之人声线越发锐利,“要不是看见那女娃儿臂上的徵记,空刹手下哪有活口,小姑娘,管好你的夫君,不然——”
空刹是什么玩意儿?我给那三人打了眼色,没有接到一个回应——想来肯定不是什么江湖上有名的角色——现在还不发难说明应该有回旋余地,没奈何也要走一遭了。“既然前辈有邀,在下敢不从命。”我掐了不肯让开的浅华一下,又给另外两人下了严令,大叫道,“前辈武艺高超,若要取我性命早就动手了,哪会等到现在。”然后抬脚就进去里边,顺手把门带上——
屋内一片漆黑,我在门边站定,知道暂且不怕小命有虞,心底反倒有几分激动。“前辈可允在下点灯否?”
“点吧点吧。”随意的语气听着顺耳无比——得到首肯,我放出火焰燃着几上的白蜡,方才仔细审视盘腿坐于榻上的人物:五官平淡,身材纤细,只一双手骨节奇大,穿一件普通的蓝底粗布兵士服,似乎三十多年纪,小眼睛滴溜溜地瞅着我,除了好奇好像没有别的内容。我顶着他的目光作了一揖,“前辈唤在下进来,想是有话要问?”
“除去衣裳,让老儿看看你的灵徵。”伴随着一声钝响,舱门被大力踹开,某人甫一闪入便滞于原地,随即那门又啪一声重重合上——对方纹丝不动,只是张口大笑三声,“年轻人还真是沉不住气。”
“还请前辈勿跟晚辈们一般计较。”经他这一句我心中稍有主意,“那两名隐卫身上的金色火焰的确是与在下立盟时染上的,只是在下臂上这徵记周围却没有那种特异现象。”
“哦?当真没有么?”空刹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万分。实在是说不出口在什么情况下火焰才会出现,谅他不会马上杀我,能混一时就混一时好了。“不瞒前辈,晚辈臂上的火焰时隐时现,一时无法验看。”
仔细分析了我片刻,那人桀桀一笑,“那就去把那年轻人的衣服脱了,给老儿随便立个誓看看。”
见他不是开玩笑,我只好过去低头拆浅华的衣带——在此要感谢当年演示过一遍的思远同学,不然还真有几分紧张——知道他名节重要,解了外袍,撩起中衣,只露出腰间纹着青色莲花的那一小块肌肤。饶是这样,他也一直气得发抖,弄得我心虚直冒冷汗,术力聚好之后就咬咬牙念了誓言:“旋风为名,烈火为凭,愿以吾身之术守护此人,若有危难,自发随心。”手掌附上他腰际,只是一瞬,顿觉全身一紧,竟有脱力之感;金焰肆虐,似要吞没那青莲,火光纹理张扬,比蓝菱她们身上的猖狂出数倍。
那人不知何时已经凑上前来盯住那印迹,口中啧啧称奇,眼见浅华的脸色越来越黑,我赶紧掩住他的衣襟,“前辈可是看清了?”
“不错不错!”他摸摸光溜溜的下巴,“你果然是老儿一直在找的人。教主在上,空梁在此有礼了。”语毕解开自己的衣裳,笑眯眯地冲着目瞪口呆的我说,“来来来,在这儿也印一个——跟着老儿说——以空刹教第二代教主之名,赐本教护法空梁圣火之誓,如有背教叛主之举,必遭焚心之刑!”
……稀里糊涂地进行完仪式,我莫名其妙就成了空刹教第二代教主,开始听唯一的教众兼护法讲述本教历史:话说这空刹教的创始人就是一百多年前的明空?汨罗,初衷自然是谋夺王位和保护自己,还定下一个奇怪的规矩,下一任教主必须是如她一般能在别人身上留下黄金火焰之人。自始皇驾崩之后,空刹教因为一直找不到接任者渐渐衰落,传至今日竟只剩这最后一人——这护法大概也是他自封的。空梁遵循祖训,一直在继续寻找继承人,除了参加什么五年一次的武林大会赢些彩头之外,偶尔也接个杀手买卖糊口,巧不巧正撞在枪口上。
老儿明确了我的身分,开始恭恭敬敬,以猛虎下山之势跪地求饶:“空梁原先不知那两人乃教主亲随,还望教主大人恕罪。”
“不知者不罪——”我这才想起浅华来,赶紧让空梁把人给放了,幸好没产生什么剧烈反应,只是迅速转身开始整理衣物。“是谁雇你来杀我的?”
“交接之人是名女子,其他的恕属下不知,不过属下愿意即刻回都查出此人,请教主大人责罚。”他扑通一声再次拜倒。
看他这般表现我开始好好扮演教主本色,自己觉得也有那么几分威严:“空刹教没有什么进项,难为你一直忠于本教,今后不必再接什么生意,专心做我的侍卫就好了,绯璃绝对不会亏待忠义之人。”
空梁再次磕地,恭敬地从怀中取出一包珠宝放在案上,“这是那人给的定金,教主大人明鉴。”
我叫了挽夜进来鉴赏,又让她拿出些宝物钱币还与空梁,“这包东西我先收着,看看能不能查出些线索;另外这些是赏你的,既已立誓便是自己人,日后每月都有银饷。”大概是平时漂泊惯了,此人一打开话匣子就说个不停,从四岁学艺,识字教材是教规(简单的说就两条:一、不惜一切捍卫教主生命财产安全;二、坚决执行教主下达的每一个指示;都是放眼四海皆准的东西了)开始说到四十二岁师父去世后孤身一人闯荡江湖,盘缠用尽后在某个小镇接了第一笔生意,任务内容是刺杀当朝太尉——
“等等等等!”听到这里我赶紧叫他打住,“十年前那个太尉是你杀的?——谁下的单子?!”
“禀教主,十一年前接的是一对逃亡夫妇的买卖,属下见他们被人追杀很是可怜,就帮忙刺了那太尉一剑,本来没打算要他的命,可不知怎么回事没几天太尉就死了。后来一直没再做这种事,毕竟咱也是名门正教——”空梁搔搔脑袋,有些尴尬地目光游弋,“只是前两日实在是无食下肚,又刚好听到有人说恨不得把——那什么,就露了几手功夫,要了这个差事——”见我脸色有异,他连忙大幅度摆手,“属下只想弄出些伤来糊弄糊弄,原本就没打算要剩下的酬金——况且看见那女娃儿臂上的徵记时已经来不及收手了。”
一旁的蓝菱脆生生地叫到:“那你还说什么‘空刹手下哪有活口’,吓唬谁呢。” 空梁嬉笑两声,“嘿嘿——师父就是这么教的,听习惯了。”
四十二,加上十——算得我眼冒白星,最后干脆直接问他,“空梁您今年到底贵庚几何?”
“待我算算——”他掐掐手指,片刻之后比了个数字——“不多不少,老儿今年整六十了。”
“啥?”我激动地跳起身来,发觉不对以后赶紧端正地站好,言语之间却掩不住跃跃:“你练了什么神奇武功?教我教我!”
“教主若是想学,属下自然倾囊而授,只是——”护法从头到脚瞄了我一遍,开始面露难色,“教主术法非凡,只是在修炼体术上——恐怕有些妨碍——”
“算了算了,我就知道这世上没什么打通任督二脉就变成武学奇才的好事。”我气势低低地坐回长榻,脑门上估计正顶着懊丧两字。空梁似乎也松了一口气,向上唱道:“教主英明——属下可传授教主养气健体之法,其他的就——”
“不知空梁前辈可否收在下为徒。”屋角突然响起浅华清冷的嗓音——不合格杀手小眼睛睁得贼大,像是老猫见到腥荤,“这位——咳咳——教主未过门夫君的资质倒是万中无一,只是在下不过小小一护法,恐怕——”
“我授你一个传功长老之职,这样就没问题了吧。”觉得这老头儿实在好玩,我当下学起了电视剧,盘腿而坐,摆出半个天上天下唯我独尊的态势:“空梁上前听封——”他连忙跪倒。“念尔技艺高超,特加封为本教传功长老,位列四大长老之首,即日起传授教众体术,不可藏私。”
空梁谢过,拉着浅华一边絮叨去了,那边蓝菱听得风声也想讨个长老当当,一不做二不休,给她一个执法长老的衔儿;挽夜本就掌着绯璃的小金库,干脆就叫存金长老,加上这新入教的弟子浅华,空刹教的规模一晚上就扩大了四倍(对了,他只说要学功夫,好像也没拜我这教主,不知道算不算)。
这一夜闹闹腾腾,直到东方泛白众人方才散去,蓝菱给长老在隔壁找了间舱房,然后就和挽夜一起守候伤者去也,只剩下一人没有主动请辞,等旁人不在才缓缓道出一句话来:“为什么立那样的约誓?”
我脊背一冷,赶紧后退半步,“情势所迫而已。”冤有头债有主,休想要我替别人还钱。“你若心有不忿,可以待学到空梁一身本事之后再找他报仇。”
“我是说,你为何不立约束之契,而是立了守护之契——后者不是极耗术力的么。”
这个我当然知道,约束内藏,可拘人命;这守护却是在危急关头可以外放的,当然极为自损。“蓝菱她们收了我发的工钱,可你没有,而且还一起来了这么危险的地方,我不想欠慕家太多人情,怎么可能再弄个什么约束上去——对了,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吧?我是第一次用,不知道有没有伤到你。”据说用得不好也是会有副作用的,这个比较怕怕。
“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