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觉得她有那么点儿挑衅的意思,我还是郑重行了一礼,“一时之幸,这齐家报国之路还长远着呢。”
裕杨似乎不欲和她们多说,当下便说要走,“我们还要去别处逛逛,不打扰两位的游兴。”
“既是有缘相遇,为何不一块儿散散心呢。”一身玫红的那位露出一个自信微笑,侧头时露出右耳上一颗硕大的深红色宝石,艳光四射;因着那独特的巨型首饰我想到了她的全名,是工部尚书之女,姿艳几乎与莹齐名的安苑?且宜。
“看两位这方向,似乎是赶着去倚云楼,我和绯儿自然不便跟从。”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连我都感受到了冷酷——这么喜欢伤别人面子,难怪人气比不上锦祺了。
这时翠衫赶紧杀出来拯救姐妹,想要辩解辩解:“裕杨大人真爱说笑,我们——”
“裕杨大人果然明察秋毫,我们就是要去倚云楼的。” 且宜朝身旁人使了个眼色,笑声爽朗,“您可能没兴趣,不过赤馀大人倒是可以与我们同行——记得上次大人为户部游大人的新夫作保,一赋惊人——此刻楼中正欲举行新进花魁大赛,没准儿大人也能从中挑到合意之人呢。”
“不去!”某人很干脆地把我带离现场, 来到一个灯比人多的僻静处所,一本正经开始发表对她们俩的鄙视,听得我心里好笑,忍不住要替女同胞说说话:
“你没去过不知道,我倒觉得那是个风雅之地,大多数人只是找个地方享受一下被曲意奉承的感觉,无关风月。”可能是男女欲望不同的关系,倚云楼接待的女客确实是像我和莹那样去喝酒聊天的多,真正放荡形骸寻欢作乐的少。只有那些招待男宾的小倌才是个个卖身的——说起来我还真是佩服竹君,虽然现在人人都知道她与亦岚是青梅竹马,那男孩七岁时就被山贼掳走,辗转进入青楼,却也不是任何人都有那种勇气为其赎身,还娶为侧君的。
“是啊,现在慕家和赤馀家已然成为姻亲,你自然是为——”裕杨说到半截停下,眉间轻锁,很快地扭过头去,侧面线条深刻,虽然没有安然那种淡雅风姿,却也是极耐看的——呸,她是女的——我在心里咒骂了一句有眼无珠的自己,然后才慢慢自嘲。
“成为姻亲是不假,只是慕家要的不过是个位置而已,我没有任何立场替他们说好话——你就,别拿这种理由来取笑我了。”我从胸中吁出一口气,望向灯火辉煌的深处——长久以来的目标突然就破灭了,还总是碰上些无可奈何的事情,若说不茫然是不可能的。
我想过的生活很简单,所以想不通别人怎么能把简单的事情弄得那么复杂——原本以为可以信任的人转眼成为仇敌,可叹的是她又最多算个帮凶,并不是可以真正报仇解气的对象,而且真相似乎还要更扑朔迷离——想来想去,我身不由己地叹了五六七八口气,萧萧索索地念出一句,“树欲静而风不止——”
“你的确给我起了个外号叫‘杨柳风’的。”他重新提起的往事虽然让人莞尔,我听清下一句说话之后却险些吓得向后倒去——
“使君有夫,裕杨愿意为侧。”那眉目硬挺肖似侠士的男子说出了这样一句话,似乎挡住岸边河风,令人觉得身上一阵闷热——见我一时无法应答,他又匆匆加上,“难道你我知交近一载,尚不如那来自他乡的慕家公子亲厚?”
“并不是这么说,我和他形同陌路,只是——”一双温暖的大手捧起我的脸,我目瞪口呆地任某人轻轻在额上印下一吻,双唇被某样柔软物体寻觅去,郑重地缓缓碰触、徐徐□;最后被一对强有力的胳膊拥入一个有着浅淡男子气息的所在——熟悉却陌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绯璃大人已经占了在下的清白,往后便要负责了。”
被人占清白的好像是我才对——这不是传说中的强吻吗!我正想把这件事掰扯清楚,裕杨再次紧了紧他的胳膊,低低耳语,“绯儿母父不在,前些日耀家老夫人又去了,这些我都知道——我也是幼年失亲之人,甚至记不得母父的模样。”暖暖的呼吸吹到发丝之间,虽然被勾起伤心之事,心中却莫名有了一丝悸动。“若不是锦祺——若不是我自己那时迈不出最后一步——绯儿,往后你我时常相伴便不寂寞,可好?”
我不是上原人,所以要慢慢来,不能搞一吻定情的花样;不过——“我可以考虑跟你交往看看。”……
在大门口等候着的挽夜和蓝菱看见裕杨送我回来,既有诧异也有欢喜;进府之后照例先跟浅华浅葱打声招呼再回自己房间,闲话时我想起个问题,马上问起了这两个武功不错的兄弟:“你们可知道这世上有谁会‘龟壳神功’?”
“龟壳神功?那是什么?”浅葱不解地看了堂兄一眼,又将疑惑的目光移到我身上。
“顾名思义,就是有如身披龟壳,身体坚硬无比,不用惧怕点穴啊!”总觉得自己有必要练一练,方才肯定是被他点了,要不然按我的一贯作风,身体会自然反应给他一个大耳刮子。
浅华一如既往的漠漠然,声线平淡地说道:“你说的是闭穴法吧——花一二十年练习,大概就有小成了。——龟壳,倒也贴切。”
一二十年——听到这个时限我马上开始发窘:算了算了,还是继续修练术力比较有成就感——等一下,被点住也可以打火机电风扇的嘛,我刚才真是傻了——啊啊,我的初吻连半朵玫瑰花也没赚到!虽然玫瑰很俗,可我还是想要啊!——自怨自艾了一会儿,我决定回屋听挽夜她们的例行报告;顺便完成另外一件重要事情:
在房中立定,我抖抖衣摆,作出些端稳模样,“你们都知道我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绯璃,如果不愿留下的话我绝对不会勉强分毫。”虽然我现在已经不想放她们走了,可那时已经把话说出口,不能食言;所以还是要装一装门面功夫。
“大人乃赤馀家的未来家主,这事实也分毫更改不得;挽夜此生只能侍奉大人,否则举家难容,望大人莫要弃我。”
“蓝菱虽不才,这些年好歹也随绯璃大人办了些事,愿留下听用。”
虽然心里开心得不得了,不过面子上还是要保持沉静稳重为佳——所以我努力没有笑得太开怀:“挽夜和蓝菱帮了我很多,我原本就觉得离不开你们,你们若愿意继续跟着我当然是再好不过。以后你我还是接着当好姐妹,这契约不立也罢。”
“大人,灵契非立不可,不然老家主也不会放心。”挽夜松开外衣,袒出一支洁白的藕臂,一朵红梅盛开于肩窝之下,只见她默默聚力,那红梅的色泽越来越鲜,最后竟喷出火光来。“张李家挽夜在此立誓,一心只忠于大人,若违此言,必遭业火焚身而死。”按照她事先的吩咐,我将聚集了自身术力的右掌按上那红梅,瞬间就把力能传了过去——只见那梅花周围燃起了一团黄金般的烈火,竟是久久不能褪去。
“怎么会这样!”蓝菱失声低呼道,“大人你——”
“有什么不对吗?”见她们俩的眼神儿都不对,我再次看看自己掌心,心想绝对没用任何涂料的说。
“立契之后,灵徴应该是不会发生这种变化的。”挽夜静静地用指尖触着那一块肌肤,目光中有些探究意味,“我们上次与大人订约后,灵徴立刻褪下,没有任何异像。”
“你们上次还没有徴印呢。”肯定是某种化学反应没错——我也伸指戳了两下,觉得皮肤不错,结果害得当事人红起了脸。
“暖席之前灵徴虽不能显现于体表,发誓订盟时还是可以用术力催发令其浮出的——那时确实没有留下什么其他的记认。”蓝菱唯恐我不相信,赶紧接着澄清:“而且大人可以问其他姐妹,这徴记的确不会因为约誓改变。”
“这——我也不知道——怎么样?要继续吗?”好端端的花儿被我加盖了一个戳,虽然不难看,心里总是不安——所以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把手藏到背后。蓝菱跟挽夜对视一眼,倒是义无反顾地拉开了外衣,让我在她臂上的蓝鲤周围也点了把火——变成诡异的红烧鲤鱼。灵契成立之后,挽夜和蓝菱整理好衣衫,恭恭敬敬地讲起了一些往事;我的神经也因此受了一次非人的折磨,之后终于明白安然为什么说这个绯璃一直以来承受了太多。如果换成是我,恐怕——打发走两位从人,我倚在窗前矮榻上发了会儿呆,端起几上半盏菊花茶;唇边触上微温瓷杯的时候,想起那人大胆的举动,双颊顿时有些烫热……
自从那晚知晓过去的一些事儿后,我心里对老少国师的愤恨轻了不少,于是第二天就专程带了几样点心去探那从小的伙伴。小乌龟开心地扫荡着汤包,说话时发出咕咕哝哝的声音:“怎么这几天都没来看我?”
“一是怕打扰你学习,二是要避嫌。”我把理由编得冠冕堂皇,然后发个福利给他。“明天是五月花节,若是好得差不多了,就让某人给你整个容,上街瞧瞧热闹去,听说蛮有意思的。”
“国师”不停地和小乌龟争抢粮食,难得仪态风度保持不变,只是语音有些模糊,“这种事情不是应该先跟我商量么?”
“不同意也无所谓啊——反正只是提个建议而已。”我拍拍老同学的肩膀,“到时候自己好好玩,难得来一次。”
“不一起么?”小乌龟忽然睁大了眼睛,好不容易才咽下口中余食,“人多才好玩儿嘛!”
“有约在身,恕在下不能奉陪。”这话一出口,对面那两人脸都变了,其中一个挤出两声轻笑,“是么,原来绯璃大人与慕公子是情投意合,我那天算是白帮您解围了。”
“我约的人是裕杨——慕家那个我迟早会想办法甩掉,时间还来得及。”
“你还真是个心狠的。”假国师面带讥诮地开始喝茶,我却轻轻笑了两声:
“心只有一个,既然不能给他,当然不可以葬了别人青春,此乃善良之举。”没有管那个态度似乎很坚决的家伙,我直接笑嘻嘻地问小乌龟,“你说是吧?”
“其实——”见那人似乎想要发表不同的言论,我顺势翻了个白眼过去,让他很识相地立马行了个军礼。“你说的向来都是对的,Sir!——啊,不。是Madam!”
我满意地冲忠实下属点点头,“你们继续自己的事情,我先走了,明日争取在那边碰头吧。”站起来略为整理一下衣摆的时候,某人拖了长音发出一声疑问:
“你确定自己不是因为初恋受挫才——”
“都说了不是初恋!”我努力把语气变得不那么气急败坏一些,皱着眉头瞧了那个捣乱的家伙一眼。“——好吧,我承认是他确实选择了正确的时机,既是如此,当然要给自己一个机会。虽然一开始是没什么特殊感觉,不过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嘛。”
假国师突然凑近前来,颇为认真地指着脸颊,微长的指甲点出些许凹陷,说明这假脸皮肤弹性还算不错:“你现在对这张脸确实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突然觉得和记忆中的安然有一点点区别,你技术退步啦。”我弹了一下他的脑袋——早就想这么干了,难得今天这么顺便。“而且我对同性坚决不感兴趣,尤其是这种外表如此具有欺骗性的——再见!”
——大跨步走出白塔,我在湖边缓下了脚步,慢慢欣赏这湖边美景:水畔的杨柳都上了年纪,瘤瘤洼洼的树干甚是有沧桑感,深绿的柔枝如夏季神女的秀发,迎风起舞。一时兴起,我开始控制那风向,引得柳条儿忽而向西忽而向东,如激烈的草裙舞——从绿丝绦间望向水色涟涟,那一滴隐痛,终是能放下了——
如果亦临顺利地到了小乌龟的身体里,他和绯璃应该也算是真的有缘吧——倘若这两个世界之间真有那么千丝万缕的联系,安然的镜像在哪里,裕杨的镜像又在哪里?莫非在原来的地球,我就和他们无缘么?缘分这种东西,真是奇怪得很——
左相的女儿这几天没来看人,据说正忙着迎娶新夫,对象是刑部姜尚书的三儿子,前夫遇刺一案似乎已经被排出日程。锦祺和莹因着“丧失记忆”的亦临似乎变生分了,幸亏听说某人很傻呼呼地在无意中撮合他们,彼此也还能说上话——不知不觉间,希望学院所有人之间的关系都在改变,有时不禁让人怀念起过去那相对无忧无虑的生活——左手按按自己的胸口,又马上移去擦平皱起的眉心:五年前的惨剧真的已经被绯璃结束了么?这个身体真的已经好了么?安然为什么不说出这部分内容?
……“怎么还没走?”“国师”不知何时已经堵到我身后,似乎用了上乘武功,悄然无声。
“想事儿呢——好像就是一夜之间,什么都变了。”从地球到这里是一夜之间,从希望到绝望也是。
“迟早要变的,你自己——也在变。”
其实我还是跟以前一样,变的,是世事——我忍不住又白了他一眼。“你一开始根本就不用通过我来接近锦祺,何必多此一举,更让我以为你对莹姐姐感兴趣?——虽然他身上纹的该是个特殊的徽记,摸来摸去又成何体统。”尽给我惹麻烦,想起来就郁闷。
“是你自己猜错,我只是没反驳罢了。”被他的无所谓小小气了一下,我抬脚就往外走,刚刚走出两步便听得一声幽幽长叹:“我一直以为,和他比起来,你跟我走得更近一些。”
“——在下告辞,国师大人不必相送。”我回头郑重行了一礼,算是为今天的造访画一个句号。
……为了首次参加的花节盛会,我穿上了崭新的纯白纱裙,多层斜襟金线织花,前发细细编入小珠串,末端长长垂下,以往懒得修边幅的姿容立马提了一个档次。裕杨身着海蓝长褂,袖口下襟用绿白双色拼条点缀,洁白下裤束于及膝靴内,只戴着我送他那个镶珠束发,帅得那个叫人神共妒啊!喜得我直想侧着头看他,都不管那车水马龙、火树银花了——心想有个武功这么好的人在身边,还能让我撞车撞墙不成。
看见竹君和亦岚一副恩爱模样,我硬是要她帮我猜中两个灯谜才放两人走开;莹身边有个目光闪烁的陌生人,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