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你不一样!”被我吼了一声,小乌龟甚是委屈地解释,甩开手头一本线装书,“我是学计算机的!”
“恭喜你!学了一门儿这里最用不上的专业!”你当初咋不学航天飞机呢——我皮笑肉不笑地冲着他乐,心里那个叫幸灾乐祸。
“你——”
“除非能自己造一个出来,否则你这辈子都别想碰键盘了。”是不是国师太宠他了,这个人好象根本没有我当初那种举目无亲、心如死灰的感觉——想到这一节,我更加坚定了要整他一整的念头,不怀好意地笑道。“听说上午你老婆来看你啦?”
他憋粗了脖子,眼底好像突然多出几条红丝地小声叫着,“那不是我老婆!”
我没理睬这澄清,继续按自己的思路往下问,“感觉如何?”这几天一直被底下呈上来的卷宗压着(我现在也是小头目了),非拿他找点乐子不可。
“闭着眼睛装死呢,没看见长啥样。”他倒是聪明,马上回避了话题——不过我自然有办法对付他,恍作好心地拍了拍手,“那我告诉你好了,她呀,长得脸白白的,眼睛细细的,说话轻轻的——我说,她都跟你说什么肉麻的话了?没看见总该听见吧——有没有趁你躺着做什么——那什么?”终于来了个能尽情欺负的人,我决定好好利用。
“做什么?能做什么?”他被我逗得有了点儿气性,眼睛瞪得贼大,完全没有了平时的小白脸样儿。
“也就是拉个小手亲个小嘴儿什么的吧?”总不可能更激烈了。“我说,你不要摆出一副纯情的样子好不好!不是还号称‘校花杀手’么?”
“小京,别逗他了。”安然轻轻肘击了我一下,看似柔顺地笑着,“——亦临他,还当过杀手?”
“此杀手非彼杀手也,”我横过去一眼,告诫他别装得这么亲热,还有一笔大帐没算清楚!“‘校花杀手’就是说他对校花级别的人很有杀伤力,而校花呢,指的就是学院里长得最好看的那个女生。”我用眼睛将乌龟从头到尾打了一遍伪X光,挑剔地摇了摇头。“说实话,我是一直没看出来这家伙有什么了不得的。”
“哼,你从出生就是个男人婆,当然看不到我的好!”
“想造反了?”我一阵冷笑,成功地将他好不容易表现出来的一丝男子气概吓了回去——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威慑成果,我拿出这回给他带的礼物扔过去,“那,不要说哥们儿不仗义,你要没事儿就玩玩这个吧。”
“这是——”
“骨牌啦,多米诺骨牌啦!”我鄙夷地看着拿着小竹板不知道该怎么办的他,“这可是最流行的益智游戏!”
“你还是给我弄副扑克或者麻将来的好。”
所以说你从小到大都不聪明——我再次鄙视了小乌龟一次,直接移走两端砚台,把东西倒在国师的花梨大案上,“安然,我们玩,不理他。”
……二十分钟后,我们仨拼出了一个有些奇怪的东东——出于自尊,我勉强还是先扬后抑地评价了一番:“这个图案是不错,不过我觉得那边的牌子完全不可能倒下去!”安然负责的那一块儿间距有些不对,这是初学者常犯的错误。
“哦,是么,那我们试试看好了。”国师笑得有点儿狡诈,伸指弹倒了第一块儿牌子,竹片发出脆响一块接一块地压过去——终于在一个角落止住倾倒的身姿——
“你看吧,我就说——”还没来得及得意,只见安然的掌心在桌上按了一按,剩下的十数片骨牌立刻不约而同地仰面朝天——我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这笑得眼角都起纹儿的还是安然吗?“你耍赖!”不对不对,他从来不是这种人啊——难道——我努力张大双眼,严肃地问道:“周总理是谁?”
“周总理?没听过。小京认识的人?”
“我的偶像——偶像就是爱慕的人。” 出于习惯,我解释了生词的意思,可心里仍是怀疑万分——这也实在太反常了。
“我还以为,京儿爱慕的人一直都是我呢。”他的腔调如同晴天霹雳一般砸到我头上——顾不得小乌龟也在旁边,更来不及道一声失礼,我直接上手在安然脸侧摸了一把——似乎没有什么传说中人皮面具之类的痕迹——我正想鼓足勇气多使点儿劲,结果手被那家伙很快握住,“小京,这儿还有别人,等会儿再——”
他调皮眨眼的时候我听见了自己小心肝碎裂的声音,不知道哪里生出来的胆子,竟然奋勇地把某个披着国师外衣的人拖出小乌龟的房间,然后狠狠踹上门,抓起那人的衣领大叫:“这一回又想偷什么?安然那个家伙去哪儿了?!”
“别急嘛,慢慢说。”某人回复了原声——虽然我也不确定对他来说什么才是“原声”——象征性地抚了抚我的背,继续装温柔,“你看你,连气都喘不匀了。”
“回答问题!”
“这次可不是偷东西。”他把我带到另一个房间,生生摁到榻上,整个人靠了过来,面带诚恳地小声说道:“我正全心全意在帮他的忙呢。呃——书院那边暂时去不了了,你替我请假吧。”
“是吗?”我对此深表怀疑。
“他现在被其他事情绊着,脱身不得,我只好勉为其难帮他担下来了。”他突然又笑得很是淡雅,让我这个原本就对这张脸抵抗力比较低的家伙软了下来。
“谁下的手?——那你岂不是也很危险?”
“啊啊,小京这么关心我,我很开心呢。”他将双眼眯成弯儿,硬是把一张新月清辉的脸蛋扭曲出两分谄媚,看得我直起鸡皮疙瘩,想要动手扇他两下。
“别用这张脸说这种话!他到底怎么样了?”
“死不了,只是要难受几个月。”
“受重伤了?!”几个月?想当年我骨折了才打了一个月石膏而已,看来是很严重。
“怎么说好呢——”烨目光朝上,变相地翻了点眼白给我,“就是——喝酒喝多了。”
我气得在他臂上狠狠拧了一把,“喝什么酒,要难受好几个月?”酒——几个月,这些词合在一起形成一记重锤——我赶忙使劲摆摆脑袋,结结巴巴地说道:“相——相思成灰?”见他脸上露出嘉许之色,我在心里发出几声苦笑——其实并不想真正猜中答案啊!这——这也太骇人了——
“放心吧,都说了死不了!”某人不耐烦的重申让我不自然地哈哈笑了两声:
“有解药?!——有解药就好,难受算什么——对了,这解法是不是很特殊?用不用把人放在蒸笼里蒸,或者在锅里煮,让毒素析出来?”我用十二分的兴趣盯着面前唯一能做解释的家伙:这些可是武侠小说中常用的招数,让道貌岸然的他尝尝倒也不错。
砰——脑门正中一指,震得我往后仰了一仰,幸而不怎么疼。“你想什么呢,又不是菜!”“国师”的白眼提醒了我蒸蒸煮煮有点儿像食人族,不会是他们那些“大家”所为。“我找了那么久都没找到解药,只好让他继续疼满三个月了。”
“人家随便说说嘛——等、等等,你说什么,没有解药?”没有解药!可是又死不了!——我彻底囧在当场,好似脖子上套了一丝细绳,虽然勒不死,却憋得要命,“你——你不会是说——安然是——是——”
“不是一开始就提醒你了么?”“国师”往后挺了挺,懒懒倚在软榻靠背上,手指在膝盖上打了几个节拍,纯然是一脸看好戏的模样。
“哪里有提醒!!”我强行按捺了好久才把意识中的人称偏旁换掉,“她——她真的是——”
“可怜的小京,你的初恋就这样华丽地泡汤了。”我定定地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哪里像女生,哪里像女生了!!实在是不忿,猛然出手拽了两下。“你还说,这种脸——谁认得出来啊!”
“说得也是,她易容的技术是比我差,可骗骗你们这些家伙还是很轻松的——”某人得意地掏出几个果脯就啃,笑得鼻梁旁边多了两道纹路。
“我不信!”会变脸的人从现在起统统编入黑名单!——我有些出离理智地大吼,“你怎么知道她是女人,他也可能是骗你的!易容嘛,最高境界当然可以转换性别!”
“国师”噗地笑了一声,带着梅子酸酸香味的气息喷到我脸上,“倘若她是男的,三月后便没救了!你自己选吧,是要一个活女人,还是要一个死男人。”
“你——”不带这么欺负人的!我气得根本说不出整句,“我——”
“好了好了,等她回来你再冲她撒气啊,乖。”
“好好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敢骗人?哼,现在正疼着呢吧——我忍着假国师在脑袋上的轻拍,嘴角不由自主地往上卷缩。“你帮我告诉她,这可绝对不是我的初?恋!”虽然人已经丢到火星上去了,可气势还是不能软的——我在心里这么安慰自己……
亮紫色的绸衣上盛开着大朵大朵的牡丹,暗红束带勒出纤纤素腰,从船头到陆地行如风中劲柳,黛眉舒杏眼笑:“怎么无精打采的,不欢迎我们回来?”
——她的美色现在突然失去了振奋神经的作用,所以在码头接人的我只是有气无力地握住她的手摇摇,口中有些机械地唱到:“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莹扯出条帕子放在嘴边一乐,放开我的手站到一边去,冲某人使了个眼色,“她这是怎么啦?”
被问的锦祺吊吊眼,说话的腔调听来有些落井下石:“好像是和国师大人闹翻了。”
“哦?”莹眼中精光一转,立即回身紧捏了我的手一把,“新人见旧人,起冲突了?”
“这种话可不能混说,我跟国师大人的关系再纯洁不过了!”纯粹对立中!
“绯儿——”俏俏嗔了一下,美女拉我上了马车,果然即刻就扯上了那个她更关心的人,“不说那个了——他的伤势怎么样?”
前几封信里不知说过多少次了,还问——礼貌起见,我没有把心里话说出来,只是据实作答。“早好得差不多了,只是没查到凶手幕后的主使,所以还留在国师的白塔里。你随时可以去看他——不过——”
“知道,他失忆了。”莹没有一丝惆怅,反倒有几分轻松,虽然旅途沾尘,却神彩十足,“重来一次对他来说是个不错的选择,你说呢?”
“那得看当事人了,我倒没想这个。”就算他真是原来的妙笔公子,人家好歹也是嫁了人的,何苦套我的口风——听她语中带了些奇怪的意味,我只好在心里叹气。
“是啊——说起来,你跟你那个新夫现在相处得怎样?听说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呢!”
“跟陌生人差不多。”
她似乎又变回当众送我签筒的那个咄咄逼人的莹了,“还有你小叔也到书院来客串了?这一门亲事其实还是结得不错的嘛。”
我在心底感叹了两声,谨慎地答道:“也就前些日子来了几次,慕家的人身子骨都不怎么样——说到他,这选秀的事情——”
“你放心,爱伺候的人多得是,不差一个两个的——跟你有过节的那柳颜家也不知哪儿来的消息,早两天就找过我了——听说那对双胞胎倒是和他们家姐天差地别的人物。”莹玩着手上的钏环,淡淡地述着,虽然气氛仍是古怪,好歹比刚说起那妙笔时好了一些。
“轩辕兄弟确实不错,你们不在的时候到书院帮过不少忙。”锦祺难得插上句嘴,笑嘻嘻地用问侯来转移话题。“对了,流音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若说是在那边定下了姻缘,你会不会有哪怕一点点的失落?”她虽然回答的是别人的问题,却一直在仔细观察我,片刻之后长长吐了口气,“算了,你不像是个会好好呵护我弟弟的人。”
“姐姐识人自然是有一套的。” 除了我们俩的对答之外,其他一众人等暂闭尊口,辘辘的车轮声一时成为主音调,与营养不多的对话似乎很是相称——原先的一点点芥蒂很快在家长里短当中慢慢削磨而去。
……我和锦祺只送到她家门口,将剩下的时间留给了家人;谢绝了某人同去看亦临的邀请,我开始慢慢在大街小巷里踱步——抬眼看到一个馄饨摊儿,心里不由得一阵好笑——原来又回到这里了。买上一碗清汤馄饨细细吹凉再吃,虽然的确觉得少了点儿什么,滋味儿还是很不错的,这大概是——宣告再也回不去了的味道——
“发什么呆?”一个温厚微磁的声音在面前响起的时候我才注意到剩下的几个馄饨已经半凉。“无事——”本着不能浪费的精神迅速划拉完点心,我起身往摊主的竹篮里放了两枚铜钱;监察大人跟身边同事低声说了两句话,待他离去之后才放低眉眼,难得温和地笑道,“既然无事,不如一起走走,佳节将近,夜色甚美。”
我在心底贪恋一些确实的真诚,所以和他一块儿慢慢走,偶尔说些别地的风土,沿着河岸,看那柳枝间的初夏在夕阳里逐渐淡去——不知不觉间周围开出一朵朵灯花儿来,我禁不住发出感叹——日头刚下去就变出这么多色彩来!竟比以前在大城市里看惯的霓虹更加绚烂。
“过两日便是五月花节,自然跟平时不一样。”街边处处彩灯,繁花似锦,尤以莲花水灯居多,重重瓣瓣——我一时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奥义,上原人最推崇的是皇家象征的魁菊,最喜爱的是富贵牡丹和凌霜寒梅,为何过节倒是莲花灯最多——疑虑出口之后裕杨不曾回答,只是淡淡反问,“不喜欢莲花么?”
我和莲花——上辈子可能是冤家,所以现在路窄。我在心里这般想着,顺便冲那拉郎配的慕家主磨磨牙,这时候斜刺里飘出一声问候;抬眼看去,那两名打扮艳丽的华服女子似乎是锦祺的同事,修习术法之外更勤练拳脚,自是有一种与别不同的英武之气,是寻常女人不能比的——我这种懒人更是不能。
她们跟裕杨寒暄的时候也没忘记我,打头一个翠色衫裙年纪较小的似笑非笑,低头成礼,“赤馀大人现今可是仕途婚姻两相得意啊。”
虽然觉得她有那么点儿挑衅的意思,我还是郑重行了一礼,“一时之幸,这齐家报国之路还长远着呢。”
裕杨似乎不欲和她们多说,当下便说要